作者:深碧色
顺子得了吩咐,只能退回到了马车旁,等候着萧元景。
看着自家主子的背影, 他嘴上虽不敢说什么,但心中却忍不住泛起了嘀咕。
顺子是打小就服侍在萧元景身旁的。
当年被贤妃选中,陪着尚是小皇子的萧元景一块玩,后来年纪大了些,又成了伴读,再后来贤妃同皇上闹翻之后,他便也随着萧元景出了宫,到王府来伺候。
若说起来,没几个人比他更清楚萧元景的性情。
萧元景这个人,自幼就是出了名的好脾气,宫中的內侍都想到三皇子身旁伺候,因为纵然不慎犯了些小错,也就是遭两句申饬,不会像东宫太子那边,动不动就打罚。一直到现在,旁人提起萧元景来,也都是说他和善、平易近人的。
但顺子却看得很明白,萧元景他只是对什么都淡淡的,所以在许多事情上并不会苛求什么,相应的,他也不会将什么人看得很重。
除了宫中的贤妃娘娘以及成玉公主,如今最多再添上个茜茜,以外,他仿佛就没再对谁上过心。
可如今,他竟然会一反常态地随着南云到这地方来,不仅没有丝毫不耐烦,反而还一副乐在其中的模样……
顺子在心中觉着稀奇的同时,不由得又将南云的地位往上调了调。
毕竟就算是当初旁人总说青梅竹马的丹宁县主,都是她粘着萧元景,顺子跟在他身边这么些年,还是头一次见他对哪个姑娘上心的。
像萧元景这样出身的人,是不会笃信什么情爱的,更不会为此牵肠挂肚要死要活。能让他生出好奇心来,并且有兴趣去探究了解,就已经是极不容易的事情了。
萧元景并不知道顺子在腹诽什么,他百无聊赖地四下转了转,又盯着那镇口枝繁叶茂的老树看了会儿,试图去想象南云少时的模样。
据桑榆说,那时她二人随着伙伴们出来玩,旁人都爬上了树,只剩南云在下边。南云不肯服输,心中虽怕,可还是偏要硬着头皮爬上去。后来倒是好不容易上去了,可往下看了一眼之后,便吓懵了,死活不肯下来,抱着树杈一动不敢动的,最后还是惊动了长辈来,架了梯子将她给抱了下去。
那时南云吓得要死,抱着父亲的脖颈,结果还没来得及哭诉委屈,就被拎回家抄书去了……抄书抄了一晚上,第二日桑榆去找她时,正抱着被子在补觉,脸上还都是墨迹,跟个小花猫似的。
桑榆嘴皮子利落得很,讲起这些事情也是绘声绘色的,仿佛就是昨日发生的一样。
萧元景仰头看着那老树的枝丫,又想了想南云少时的模样,嘴角便不自觉地勾了起来。若不是他跟着过来,又怎么能想到,看起来跟个木头美人似的侍女,少时竟然会是这么个模样。
他绕着那老树转了两圈,而后循着南云的方向踱了过去。
倒也不是想追上去,只是左右闲得无事,便想要看看她自幼生长的地方。
这小镇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一路走过来,隔三差五还能见着些人。
萧元景无论是衣着还是气度,都与这小镇格格不入,走到哪里,都是会被人盯着打量的。他倒是早就习惯了这样的情形,并没烦,也没恼,大大方方地由着人看,仍旧漫不经心地逛着。
及至绕到了河边,倒是遇着几个聚在一处浣洗衣物的妇人,她们一边洗着衣裳,一边兴致勃勃地议论着闲话,连有人到了附近都没觉察出来。
萧元景原不是那种爱听壁角的人,可恰巧听着一句,便不由得站住了脚。
“方才我见着姜家那丫头从这边过去了,”有一石青色衣裳的妇人挑起了话头,意味不明地说道,“她前一段走了能有月余,如今再回来,通身的打扮看起来可是大不相同了。”
南云姓姜,这点萧元景还是知道的,但也拿捏不准她们说的究竟是不是南云。
像是为了佐证他的猜测似的,另有人搭话道:“你说南云啊……她的确是离开了些时日,我还问过姜家婶子与桑家阿榆,可她们口风严得很,谁也不肯说。”
有人挑起了话头,她们便开始兴致勃勃地议论起来。
萧元景还是头一次这么听人壁角,倒也有些新奇,他倚在垂柳旁,抬手折了几枝柳条下来,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顺手编着柳条。
对流言蜚语的热情大抵是人的天性,那些个妇人们议论得愈发起劲,连手头洗的衣裳都顾不得了。
有人装腔作势地咳了声,半遮半掩道:“我昨日见了马媒婆,听她说,南云可是攀上了高枝呢。如今她身上穿的那件衣裳,少说也要个几十两银子,哪是寻常人家供得起的?”
“是哪家?”随即有人问道。
“这可不好说,”那人又笑道,“毕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总不会到处宣扬……要我说,南云也是够倒霉的,若是父亲还在的话,方家兴许也不会随意退婚,她便该是探花郎的夫人。可如今呢,只能当个见不得光的外室,银钱倒是有了,可脸面却是丢尽了。”
她说着南云倒霉,可话音里却并没有什么同情的意思,反倒更像是幸灾乐祸。
萧元景手头的动作一顿,抬头看了眼那人的背影。
兴许是这人说得太过,一旁便又有人忍不住道:“无论如何,总归是方家背信在先,这样的背信弃义的夫婿不要也罢。南云一个年纪轻轻的姑娘家,自父亲去世后便担了那么重的担子,母亲又是个病秧子,这些年也实属不易,何必再苛求她面面俱到?”
“我怎么就苛求她了?分明是她自己心比天高,如今这样,还不准旁人说了不成?”
“谁不知道你家年初托马媒婆向南云提亲了,可你兄弟那拈花惹草的模样,还怪人看不上吗?”
“我兄弟怎么了,嫁到我家来,好歹是个正妻,怎么不比当人的外室强?如今一时好,将来说不准就遭了厌弃。”
“那可说不准……”
这几位原本议论得兴致勃勃,可如今却是起了分歧,两方辩驳起来,还夹杂着几句劝架的,好不热闹。
不过这所有争论,都在远远地看见要过桥来的南云时戛然而止。
众人先是面面相觑了一瞬,而后不约而同地揭了过去,等南云走近了些,又都热情地打了招呼。
南云并不知道她们方才的争论,到底都是同镇子眼熟的,便也含笑一一问候了。
等过了桥,南云才发现不远处的垂柳旁,竟倚着个熟悉的身影,不由得一怔。
她原以为萧元景会在马车上等着,并没料到他会过来这边,一时间也不知道该如何反应,是大大方方地认了,还是若无其事地揭过去。
然而还没等她想出个所以然来,萧元景便站直了身,向她走来,语气懒散道:“怎么才来,我等了你许久了。”
洗衣裳的众人这才发现萧元景的存在,愣了一刻后,神情霎时微妙起来。
有担心方才的话被他听了去的,也有打量着他的模样,揣度着他的身份以及与南云的关系的。
见萧元景发了话,南云也没理由装无事发生,便也快步上前,轻声道:“那咱们走吧。”
她看起来低眉顺眼的,又乖巧得很,浑然不知自己方才是如何被非议的,待这些人也是一样的和气。
萧元景素来见不得她这无辜的乖巧模样,只想抬手在她发上揉一把,可如今还有这么多双眼盯着,只能忍了下来。
他将方才编好的柳枝花环信手放在了她发上,懒洋洋地笑了声:“走吧。”
南云没料到他突然有此举动,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及至反应过来后,抿唇笑了笑,随即跟上了萧元景。
在来时的马车上,桑榆也曾提过,说她们少时一道出去野的时候,时常会折了河边的垂柳编花环,来遮太阳。
这都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南云自己都快记不得,没想到萧元景听过之后还记在了心上。
两人并肩离开,留了河边洗衣裳的妇人们面面相觑,半晌没能说出话来。
她们便是再怎么没见识,也能看出萧元景其人气度不凡,绝非是寻常的富贵人家。一想到方才的话极有可能被他给听了去,她们便觉得背后一寒,没法再神色自若地讨论下去。
先前有人还非议,说南云可能是寻了个上了年纪的乡绅富豪,所以手头宽裕了,如今见着萧元景这模样,更是说不下去。
毕竟这样俊俏的郎君,十里八乡都寻不着一个,更何况举手投足间的气度,连近来大出风头的探花郎方晟都及不上,又岂会是个寻常商户?
及至走出段路途,远远地能见着马车后,萧元景方才开口问了句:“家中的事安排妥当了?”
南云抬手抚了抚发上的柳枝环,点点头:“已经安排好了。”
她还记挂着萧元景所说的“来晚了会有惩罚”,所以一路上皆是步履匆匆的,回到家后见了母亲,大略收拾了一通,便又寻了借口出门来了。
好在母亲如今身体渐好,状态也比先前好了许多,并不会过于依赖她,问过之后确保没什么事,便放她离开了。
萧元景犹豫了一瞬,到底还是问道:“我方才听人说,你母亲的身体不大好?”
方才那些人有的没的说了一大通,他隔三差五地听着,自动滤过了那些个闲话,关键的字眼还是记下了的。
“是。好在如今已经好转,不妨事了。”南云脚步一顿,叹了口气,“她们若是还说了什么旁的,您也别往心里去,都是些闲话罢了。”
萧元景侧过头瞥了她一眼:“你知道她们都说什么了?”
若是知道,自己没见生气,反倒还宽慰他来了?
“无非就是那些话罢了,便是没听见,猜也能猜个八九分。”南云的确没生气,只是多少有些无奈,“她们整日里闲着无事,聚在一处总是要议论议论旁人的,不是我,也会是其他人。”
萧元景想了想:“她们方才揣测,说你当了哪个乡绅富豪的外室。”
饶是早有猜测,南云还是怔了下,随后哭笑不得地看着萧元景:“她们可真是……”
“我听她们议论了许多,还有猜是哪个外地来的客商,又或是京中上了年纪的商贾。”萧元景意味不明地笑了声,“也不知她们见了我之后,又会怎么猜。”
南云闻言,将萧元景上下打量了一遭,抿唇笑道:“总归是要比先前猜的要好。”
“也罢,”萧元景到底没忍住,在她发上揉了下,“还是尽快正经立了你当侧妃,也就免得她们说三道四的了。”
顺子原本是百无聊赖地坐在那里等候着的,听着萧元景这句后,惊得都没绷住神情,目瞪口呆地看向了南云。
他先前并没听萧元景提过这打算,原以为侍妾就已经够抬举的了,怎么都没料到自家王爷竟然是要直接立南云为侧妃。
侍妾与侧妃差的也不是一星半点,如今府中并没正王妃,届时南云就是半个主子了。
南云倒并没什么惊喜之色,只是又谢了萧元景。
萧元景同南云上了马车,吩咐顺子驾车直接到小灵山去,自己则是懒散地倚在了那里。
南云一上车,就想起走时萧元景说的“惩罚”,她自觉来去匆匆,并没耗上多长时间,但却拿捏不准萧元景心中是如何衡量的,故而始终有些忐忑。
南云这个人素来是藏不住事的,尤其是在萧元景看来,心中想着什么,脸上都明明白白地写着,一眼扫过去清清楚楚。
其实萧元景原是都忘了这件事的,可一抬眼,见着她这神情,倒是霎时就又想起来了。
“你这一去……”萧元景掸了掸衣袖,着意拖长了声音,“可是费了不少时辰。”
南云倍感冤枉,忍不住辩驳了句:“还不到小半个时辰。”
她说得并没错,可萧元景却另有旁的算法。他略微坐直了些,同南云道:“我都在那桥边等了你许久了。除了父皇,还没人能让我站着等那么久的。”
南云同萧元景对视了片刻,险些想说,自己并没让他去等,可话到嘴边又觉着不妥,八成只会惹得萧元景不高兴,便只能硬生生地咽了回去。
这算法实在是过于不讲道理,南云气鼓鼓的,可又辩驳不过,只能小声道:“那要怎么罚?”
她这模样看起来着实可怜又可怜的,萧元景原是想吓唬吓唬她,如今倒也绷不住了,失声笑道:“好了,是诓你的。”
南云怔了下,方才反应过来他是诈自己,先是松了口气,随即又有些气,忍不住瞪了他一眼。
她原就是个温柔模样,杏眼含春,便是瞪人的时候也不显得凶悍,眼波纵横,反倒带着些别样的风情。
萧元景原本的确只是逗她,可见了这模样,却不由得意动。
他抬手揽着腰将人给半抱了过来,顺势让她坐在了自己膝上,绕了缕头发,慢悠悠地逗弄着。
南云并没想到他会突然出手,下意识低低地惊呼了声,可随即意识到这是在马车中,隔着一层帷幔便是正在驾车的顺子,连忙抬手掩住了唇。
萧元景好整以暇地绕着她墨色的长发,又以发梢在她手背上来回扫了下,等她禁不住痒挪开手后,随即低头含住了她的唇。
宁王府的马车相较而言虽算得上是宽敞,可归根结底,却还是个窄小的环境,加之周遭又有杯盏书籍等物,南云压根不敢挣扎,只能由着萧元景肆意索取,予取予求。
两人不是头一回亲热,南云也不似最初那般懵然,仿佛忘了自己姓甚名谁一样。她如今倒是能保着点清明,可到底还是含羞带怯的,不管萧元景怎么诱哄,都始终放不开,没办法同样热切地回应。
片刻后,萧元景意犹未尽地松开了她,还没等南云反应过来,就将她往旁边一放,两人隔开段距离来。
南云有些茫然地看着萧元景,还当是自己做错了什么,惹得他不高兴了。
毕竟在以往的亲热中,都是她承受不住,百般推据求饶之后萧元景才会放过,而后也依旧会腻在一出,而不是像如今这样撇得干干净净。
她虽一直放不开,有所顾忌,可真到萧元景完全撇开后,她却又不由得开始忐忑不安起来,着实是纠结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