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府美人 第90章

作者:深碧色 标签: 古代言情

  但白芷神情却未见缓和, 仍旧是愁容满面的,忧心道:“娘娘的性子向来软,若是招架不住可怎么办……”

  “这倒不必担心, ”桑榆撑着腮, 慢悠悠地说道, “她平时是一个样, 可真拿定了主意,就是另一个样,犟起来可真是十头牛都拉不回的。”

  白芷欲言又止,桑榆添了杯茶,叹道:“且等着吧。”

  就方才那个情形来看,南云是铁了心, 不可能认伯恩侯这个父亲的。

  桑榆想了想姜家伯父在时的模样,冷笑了声,也不怪南云不肯认,两相对比之下,实在是差了太多。

  的确是天壤之别。

  南云端坐在那里,抬眼打量着自己这位生父,晃了晃神,不由得想起姜家养父来。

  姜父是个很温和的人,有真才实学,平生最喜欢的就是因材施教,将学问都传授给自己的学生。

  南云是他的女儿,也算是他的弟子。

  通身的学问,喜爱的字、画,乃至略通一二的琴、棋都是从他那里学来的,更珍贵的则是为人处世的道理。

  少时被父亲娇惯着,不知世上多坎坷,无畏无惧的;犯了错的时候,也会被父亲按着教导,一点点地掰正回来;受了欺负的时候,转头回家个状,父亲就会百般安慰,而后替她讨公道。

  直至今日,南云都记得当初他说,“你总会寻着个人,将你视作珍宝,不叫你受半点委屈的”。

  在萧元景出现之前,一直都是父亲将她护得周全。

  南云的性情随他,与人为善,温柔却不失坚定,不会主动去招惹麻烦,但是触及底线的事情又绝对不会妥协。

  可以说,若没有他,也就没有如今的姜南云。

  哪怕后来知晓他并非完人,也曾犯过错,南云仍旧敬爱着他这个人,未曾消磨半点。

  虽然一直因着出身被人看低,但自始至终,南云从来没有半分嫌弃,更不后悔生在姜家。先前徐知音在她面前耀武扬威的时候,她也只觉得可笑。

  没想到到头来,她竟然要面对伯恩侯这么个父亲——

  一个曾经背信负心,十余年来从未出现过的男人。

  南云面无表情看着他,能从他脸上看出三分与自己的相仿来,但却并没有丝毫感伤触动,满心尽是不耐。

  相较之下,伯恩侯就显得很是动容了,他盯着南云的脸,可目光却并未落到实处,更像是想要通过面前这个人回忆起什么一样。

  南云看出他的执念来,目光落在他斑白鬓发,只觉着可怜又可笑的。

  “侯爷方才说有话想同我讲,如今再无旁人,只管说就是。”南云冷声道,“我只希望今日之后,侯爷能就此收手,不要再遣人监视我。”

  伯恩侯眼皮一颤,对她这话避而不答,好声好气道:“阿云,宁王可曾将事情都尽数告知于你?”

  听到“阿云”这个称呼时,南云不由得皱起眉来,但又懒的就这么个称呼同他撕扯,只压下了心中的不适,点了点头。

  “当年之事,的确是我对不住你娘。”伯恩侯怅然道,“我那时优柔寡断,又懦弱至极,使她失望之极离开了侯府。”

  他提起此事时,脸上有痛苦的神色掠过,的确并非作假。

  南云看得明明白白,知道他的痛苦、他的悔恨都是真的,但神情仍旧没什么变化。

  伯恩侯自顾自地讲着,将那次对萧元景的说辞同南云讲了一遍,而后诚恳道:“这些年来我没能看着你长大,亏欠你们母女良多,如今只盼着你能给我一个弥补的机会。”

  “你什么都不用做,只要点点头,剩下的事情都有我来。”伯恩侯承诺道,“你会是伯恩侯府的嫡长女,从今以后不会再有人看低你的出身,自然而然的,宁王也能将你扶正,成为名正言顺的正妃……”

  他滔滔不绝地说着,恨不得将所有的好处都罗列出来,让南云立时答应下来才好。至于会有什么麻烦,丝毫不管不顾的。

  可南云仍旧不为所动,低头喝着茶,只有在听到萧元景时,抬了抬眼。

  等到伯恩侯终于讲完之后,南云方才缓缓地开口道:“这些话,您不是已经让宁王告知于我了吗?我的回答也很清楚。难道您觉着,当面再说一次就能让我改主意?”

  见面三分情是不假,可那也得本来有情分才行。

  南云与他虽是血缘上的父女,但却是半点父女情都没有的,纵然是见了面,也只会心生厌烦罢了。

  她这话称得上是凉薄了,伯恩侯先前虽有料想,可真听了之后,心中却还是一梗,如同被捅了一刀似的。

  “阿云,我知道你恨我,可……”

  没等伯恩侯说完,南云打断了他的话:“我并不恨你。”

  她打从记事起,就只知道自己是姜家的女儿,这些年来过得也挺好,不知道那些旧事,自然谈不上怨恨。

  如今有人将当年旧事挑了出来,她也只是觉得惊愕而已。

  毕竟无论是对伯恩侯,还是对她那位生母宁烟,她先前都从未见过,哪来的深情厚谊?若非要说的话,她只知道伯恩侯大错特错,宁烟可怜无辜,谈不上爱恨。

  直到如今,南云都不知道宁烟为何会将自己生下来,也不清楚自己为何会到姜家。

  伯恩侯被南云这回答噎了下,后面的话也就说不下去了,很是意外地看着她:“你不恨我?那为何不肯认回侯府?”

  “我不恨你,只是觉着厌烦。”南云并没隐瞒,如实道,“再者,我也没有办法替……她谅解你。”

  她说话时停顿了片刻,终究没有说出“娘”这个字眼。

  伯恩侯愣了下,不解地看着南云。

  他原以为自己见多识广,想要哄个小姑娘不成问题,如今才算是发现,自己从来就没有弄明白过她的心思。

  “诚如你所说,你当年背信在先,负了她。到如今快二十年,她早就不在人世,再说这些也没什么意义。”南云缓缓地说道,“你方才承许了我那么多,不管麻烦不计代价,更不管我想不想要……说白了,并非是为了我好,只不过是想要给自己求个心安。”

  若伯恩侯当真在乎她怎么想,就不会在明知道她的态度之后,还着人监视跟踪,想方设法地追着了。

  南云看得明明白白,故而并不会为这所谓的亲情动容,只觉得可怜可笑。

  二十年前,也不知这位究竟做了多亏心的事情,如今才会千方百计地想要在她身上找补。可斯人已逝,上穷碧落下黄泉也寻不着,这迟来的深情与补偿,又有什么意思呢?

  死的人无知无觉,不过是为了宽慰自己罢了。

  先前被南云各种摆脸色的时候,伯恩侯都是好声好气的,可如今却像是被这几句话戳中,脸上的和蔼都没能撑住,露出些颓色来。

  “你方才说,只要我点头,那些好处就都是我的了。归根结底,是想要一个谅解。”南云平静地说道,“我不知道你当年究竟做过什么,可她选择了逃离侯府,哪怕怀有身孕,到死也没再想过见你……”

  南云停顿了片刻,一字一句道:“所以,我不能替她点这个头。”

  若换了旁人,或许会觉着没什么大不了,只要点个头,就有数不清的好处。但南云却过不了自己心中的这道坎。

  她对宁烟并没多深厚的感情,未曾叫过她“娘”,自然也没这个资格来替她做决定。

  无论认或不认,都得一视同仁才好。

  没道理为了点利益认下伯恩侯这个爹,但却忽视了宁烟这个娘当年受的罪,轻飘飘一句话就将那些血泪给抹去了。

  南云固守着自己初衷,撇得干干净净,并不愿掺和其中。

  “我的意思已经很明白,希望侯爷不要再来打扰。”南云站起身来,看了眼伯恩侯灰败的脸色,摇头道,“覆水难收,又岂是从旁处能补得回来的。”

  南云原以为此事到此为止,却不料将要开门离开的时候,伯恩侯却忽而又开了口。

  “我知宁王待你很好,锦衣玉食,所以也不在乎我能给你什么,”伯恩侯低声道,“可你难道就不为他想想?”

  南云扣在门上的手一紧,回过头来看向他:“侯爷此话何意?”

  “你若没有侯府的家世出身,如何能当得了宁王正妃?”伯恩侯低垂着眼,缓缓道,“你兴许会说,自己并不想当什么正妃,但宁王又不愿另娶,届时岂不是要为你左右为难?万一皇上再逼着他立妃,难道要他抗旨不成?”

  他方才滔滔不绝的时候,留意了南云的反应,见她只在提及萧元景时略有反应,便知道她究竟在乎什么。

  “宁王待你那般好,你难道就舍得他进退维谷?”伯恩侯端起了茶盏,抬眼看向她,“先前我到宁王府去,将你的身世告知于他时,你猜他是什么反应?”

  这话说好听了是劝告,说不好听了,都能算的上是胁迫了。

  南云听出了他话中的深意,呼吸一窒,咬紧了牙。

第100章

  若南云方才顺水推舟地应了下来, 如今就该是一副父慈女孝其乐融融的情形了。可她非但没应, 还毫不留情地挑明了伯恩侯的用意, 戳了他的痛处。

  伯恩侯这些年来高高在上惯了,先前好声好气, 可真被踩了痛脚之后, 就不由得恼羞成怒了。他虽口口声声说着想要补偿南云, 但实际上并不怎么爱这个女儿。

  就如同南云所说,他归根结底是为了自己的心安罢了。

  南云能看出来他对宁烟有情,也知道他的愧疚与懊恼都是真的,只不过事有先后, 抵不过他自己就是了。

  这么些年, 他从世子到伯恩侯, 手中的权利大了,可那点劣根性仍旧是没变的。

  南云并没理会他这话,直接开了门, 临走的时候又听见伯恩侯说道:“你若是什么时候改了主意, 尽可以来寻我。今日所承诺的, 依旧作数。”

  南云冷笑了声, 反手摔上了门。

  她走得干净利落,并没半分犹豫,可及至出门下了楼后,神情却不由得凝重起来。

  伯恩侯说的话,南云的确是听了进去,也挂在心上了的。

  依着伯恩侯所说, 萧元景起初是想要她认回侯府的,只不过后来见她不愿,所以才没勉强。

  萧元景不会不清楚此事的利害关系,可她不情愿,萧元景便并没勉强,也没说她半句不是,甚至连提都没提……

  南云咬了咬唇,心中涌出些说不出的滋味来。

  才刚一下楼,白芷便立即迎了上来,小心翼翼地唤了句:“娘娘……”

  南云抬眼看向她,勉强笑了下:“不必担心。”

  桑榆也跟了过来,关切道:“快晌午了,你是要在外边再转转,还是回府去?”

  “回府吧,”南云低下头,叹了口气,“阿榆,你若是无事,能否陪我回去……”

  没等她说完,桑榆便满口应了下来:“当然可以。”

  回去时一路上南云都安静得很,并不说话,垂着眼睫出神,漫无目的地想着事情。桑榆见此,也没出声打扰她,耐心十足地陪在一旁。

  及至回到风荷院,南云方才发现萧元景不知何时离了府。

  白芍传话道:“王爷说是有事要料理,晌午怕是回不来,得等到晚上了。”

  南云点点头,心中暗自松了口气。

  若萧元景在,只怕一见她这模样就会发现不对,而这事她还没想好究竟该怎么料理,如今这样倒也好。

  等侍女们摆了饭菜后,南云将人尽数遣了出去,房中只余了她与桑榆两人。

  桑榆见她欲言又止,半晌也没能说出话来,忍不住叹了口气。

  这事实在是一笔陈年烂账,如今更是牵扯了多方,想要理清的确不易。

  南云咬了咬筷子,很是艰难地开了口,将先前在茶楼之时与伯恩侯的对话大致讲了。

  桑榆起初是安静地听着,眉头越皱越紧,及至听南云转述了伯恩侯最后那疑似威胁的话后,忍不住骂了句。

  她原本还以为,伯恩侯是良心发现,所以上赶着想要将南云给认回来。可没想到图穷匕见,最后竟是这么个德行,着实是让人齿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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