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伊人睽睽
她真实地吃了一惊。
转头问:“他不是来找我的么?为何会走?”
管事一张嘴长大,难以启齿。他纠结了半晌,迎着女郎温润沉静的眼眸,管事挫败一般含糊道:“是姜女去服侍天子的。”
玉纤阿多敏。
脸色微妙一变。
跟着她的成渝,听到这话也是脸色一变。他身为男子,自然听懂了管事这话中的暗示。
玉纤阿沉着脸,当即让管事带路去见姜女,成渝跟在后。
——
“吱呀——”
木门推开。
玉纤阿站在门口,闻到了满室奇怪的麝香气味。
她并非不通人事的少女,她做舞女时就知道这气味代表着什么。玉纤阿面色沉冷,向屋舍中走去。她一把掀开乱飞的帷帐,神色蓦地怔忡,看到了躲在墙角的姜女。
姜女长发披散,衣衫凌乱,领口痕迹重而多,神色也颇为憔悴。姜女赤脚坐在地上,抱着双臂躲在墙根发呆。
阳光从外照入,姜女抬眼,看到了玉纤阿——
昳丽的、光华的,站在阳光下温柔娴雅的玉纤阿。
衬得她何等卑微。
姜女眸子又一缩,看到了跟在玉纤阿身后的成渝。
姜女忽的捂脸尖叫:“出去!你们都出去——”
玉纤阿当即转身就走。
——
房舍门再次关上,砰的一声。
声音巨大,可见关门人心中之怒。
姜女发着抖,抱着自己的身体躲在墙根处。她想到玉纤阿的眼神,想到成渝的眼神,忽觉得一阵难堪,一阵羞耻——
当她想抛弃过去,想平平淡淡地生活时,为何会遇上这种事?
她再不想攀附荣华,为何她还要被人找上?
姜女深觉耻辱,深觉自己再一次被人抛弃。
她埋脸于膝,崩溃无比地,大声哭了出来。
——
玉纤阿立在院中,脸色发冷。
成渝厉声问管事:“天子就那般走了?什么也没说?他做了这种事,连个交代都没有?”
管事苦哈哈地摇头。
成渝还要再追问,被玉纤阿不耐烦地打断:“有什么好问的?天下男人一般恶心丑陋!何必多问?”
成渝:“……”
玉纤阿将天下男子一同骂了进去,成渝心中发苦,却也不好辩驳。
而玉纤阿垂着目,咬牙切齿:“老匹夫!老不休!如此羞辱人!如此不将我燕王府放在眼中!我不主动惹他,他竟主动来惹我!睡了我的人,连个说法都不给我!死老魅,我绝不善罢甘休!我誓要替姜女讨个说法!”
成渝格外赞同。
但是他又战战兢兢。
觉得玉纤阿话里杀气腾腾……这不该是一个正常女郎应该有的。
他试探着问:“你打算如何替姜女讨个说法?”
玉纤阿悠声:“老匹夫若是死了,便是说法了。”
成渝:“……!”
——
而玉纤阿转身,就重新推开门,去见意志消沉的姜女。
她沉声:“天子和你说了什么,你们发生了什么,你都如实向我说来。”
“姜女,事已至此,收起你的眼泪,哭泣毫无作用。你既已被天子碰了,不知你是爱他还是怨他。是想要荣华富贵,还是恨他恨得要死?你若是想要荣华富贵,我就替你向他讨要说法。你若是恨他恨得要死,我也自有手段。”
姜女抬了苍白的脸。
她一字一句:“我自是……恨他!恨他毁我生路!”
玉纤阿颔首。
她说:“那你可愿入宫,帮我这一遭?”
姜女怔然。
她问:“我入宫做什么?”
玉纤阿道:“帮我传递消息。我要……杀他。”
姜女目中光亮起。
她慢慢地挪向玉纤阿,慢慢地握住玉纤阿的手。她咬牙道:“我愿意!只要……能够杀了他!”
第150章
马车上,玉纤阿端坐, 姜女面容憔悴, 坐在她对面, 几多恍神。
光隔着竹帘时而照入马车内,玉纤阿端详着姜女的容貌, 心中转着主意。
她寻思着卫天子对姜女所做这件事的背后寓意——
姜女告诉玉纤阿, 卫天子走之前, 对姜女说:“日后, 希望你在你们夫人那里对我多美言两句。若是能和夫人志趣相投,说不定我也会封你做一宫姬。”
姜女语气中充满了耻辱和愤怒, 原来卫天子不只将她视作玩物, 肆意羞辱;且天子这么做, 不过是觉得她是玉纤阿的侍女。卫天子睡了她,她为了荣华富贵, 就会出卖玉纤阿给卫天子。卫天子是要拿姜女当个搭手, 好让他有机会入玉纤阿的床帐内!
卫天子竟以为自己和姜女发生了这种关系, 姜女就会向着他, 为了前程而爱上他, 放弃玉纤阿!
玉纤阿沉静听着姜女发着抖的隐怒言辞,玉纤阿慢慢说道:“不止如此。他不止想入我幕内,他敢这么做……是羞辱我,羞辱我燕王府邸。我很好奇, 卫天子怎么敢这样做?莫非, 他是觉得, 飞卿一定回不来洛邑了?即使他羞辱我,飞卿也不会回来找他报仇了?”
玉纤阿沉思,一个天子,要用一个臣子,是不应该如此对臣子的。哪怕再觊觎那臣子的妻子,也一定会忍住。
可是卫天子这么做了。
那便说明……卫天子觉得范翕一定不会回来洛邑了。
可是卫天子凭什么这么觉得?
玉纤阿当机立断进宫,除了要送姜女入宫外,她还要试探,看卫天子凭什么这么对燕王府邸。天子是不是准备了什么杀招,准备对付范翕?
——
日暮薄落,西天彤红。
王宫大殿被光铺出一层辉煌璀璨的光,耀目高贵,庄重肃穆。长阶数千,宫道漫长,阳光铺陈,如流光熔浆一般,流露着日薄西山的几分无奈哀伤。
玉纤阿和姜女一前一后地行在前往凤栖宫的大道上。丽女盛饰,晔茹春华。二人皆美,只是比起姜女,玉纤阿明显更出众、更有气质许多。风结其衿带,玉纤阿行在前方,她之典雅风采,让过路宫女卫士内宦尽停下为她驻足。
卫王后在凤栖宫中接见了玉纤阿。
玉纤阿不卑不亢,声音婉婉却坚定,提出卫天子既做了这种事,那就应当给燕王府一个说法,让姜女入宫。
卫王后早知道了天子白日时做的事。王后放下手中宫务,瞥一眼玉纤阿身后的姜女。那姜女容色自是美得,只是却像是小媳妇一样,委委屈屈地跟在玉纤阿身后,让王后看不上。
卫王后对玉纤阿笑了笑:“这是什么意思?难道天子和哪个女子春风一度,那个女子就要入宫?什么人都入宫为妃,那王宫岂不成了民市街坊?”
玉纤阿柔笑,美目盯着王后:“殿下何以瞧不起民市街坊?君子治国,取于民。殿下何以拿民市街坊开玩笑?”
王后目色一黯,自觉失言,目光如利剑般阴森扎向玉纤阿。
玉纤阿仍道:“姜女本是我为我夫君准备的妾室,只是因我与夫君刚成亲,我才没有为夫君做此安排。殿下见姜女这般貌美,便知我此言不虚。天子和姜女做了这种事,却仍将姜女留在我府上,那日后但凡出了什么事,世人眼中,岂不是做出此事的,乃是我夫君?我夫君平白背上这么一个‘偷睡妻子的贴身侍女’的名声,很好听么?”
玉纤阿不停歇:“况且若是姜女怀孕了如何?难道要说是她和我夫君生的?我夫君替别人养孩子么?天子的血脉,可不容如此混淆胡来吧。是以,姜女必须入宫。”
王后怒盯着玉纤阿。
良久,她笑道:“我以为你多能耐,原来你也不过如此。天子的意思,恐怕你并不是不知道。你还将姜女送过来,难道你以为天子就会因此放过你?你倒是和范飞卿情深义重,为他守身。你和范飞卿骗了我与天子这般久,骗你们之前只是寻常路人。如今你和他成亲,恩爱两全,恐也是见不得姜女这样貌美的人留在身边,才急急将人送入宫吧。”
玉纤阿半晌沉默。
她霎时懂了这一切的缘故。
她看着王后,问:“原来王后和陛下知道我与我夫君早就相爱的事了?”
卫王后矜淡又轻蔑地一笑。
但她看玉纤阿无动于衷,立时有些觉得刺目。玉纤阿貌美如此,淡然如此,世间男子都巴不得成为她的裙下臣,跪于她膝前捧着她……王后早就深妒不已!王后怒问:“你为何不惊?为何不惧?你和范飞卿的事被我与天子知道,你就不请罪么?”
玉纤阿自知行事败露,便也不装自己是什么柔弱无辜的可怜女子了。她学着卫王后的眼神,怜悯又轻蔑地看回去:“我为何惊恐?我已嫁给我心爱的郎君,已为人妻,日后还要做人母。我自然有一堆事等着被问罪,可是我见,天子也未曾问我罪啊?”
她戏谑的:“天子为何未曾要问我罪,不治我欺君之罪?殿下懂么?”
王后脸色难看。
她当然知道——天子想当这女子的入幕之宾!哪怕这女郎已经嫁人,天子仍想入这女郎的幕内。绝色佳人,向来有如此殊荣。天子岂会怪罪玉纤阿?天子只想弄死范翕,抢走玉纤阿而已。
玉纤阿含笑:“殿下有空操心我的事,不如多想想自己。我看殿下如今也挺忙的,听闻太子在朝中刚因为什么事被天子责罚,二公子为了太子出头,被天子关了禁闭。而公子湛,又整日游山玩水、寻访名山故交,对朝政根本不感兴趣。殿下你岂不应该比我更头痛么?殿下的几个公子,我看还没有殿下自己有本事。”
她慢悠悠:“不过我劝殿下你也不必太操心。说起来,这天下是姓‘姜’,又不是姓‘于’。殿下你这般强势,也不怪天子总往我燕王府跑,也不肯来殿下你这里了。殿下这宫殿,冷清了许久吧?殿下不如学学我,多在家相夫教子,老实给夫君准备几房美妾。管那朝政做什么。男人岂会让女人沾染朝务?殿下还是不要管的太多了。”
卫王后气急而笑:“玉纤阿,你如此能言善辩,看来昔日确实是我小瞧了你。不过你敢这般对我说话,不信我杀了你?”
玉纤阿诧异道:“怎么会呢?我夫君还在外为国打仗呢,殿下却要在洛邑收拾我,岂不让天下忠臣寒心?且殿下杀了我,陛下该多失望,是吧?”
卫王后冷声:“看来你是笃定天子会维护你了。看来你将姜女送入宫,是准备和天子如何了?你这般寡廉鲜耻,对得起范飞卿么?”
玉纤阿无所谓地笑了笑,她深深看着王后:“殿下,我夫君还回得来么?”
卫王后眸色顿时一深,警惕地看着玉纤阿:“你这是什么意思?你听到了什么风声?范飞卿为国而战,打了胜仗,自然就能回来!”
玉纤阿道:“希望如此吧。我此次入宫,只是将姜女送进来。王室血脉不容混淆,王后该将姜女留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