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伊人睽睽
玉纤阿却坚持:“我不用公子带回什么礼物来讨我欢心,我这一路都要靠公子。公子平平安安地回来,便是我最想要的礼物了。”
范翕静静看她,他漆黑的眼睛,在黑夜中熠熠明亮。他心中血液发烫,他盯着她看,看檐下灯笼红光照在她脸上,她目光诚挚,玉净花明,眼中只看着自己一人。
范翕垂下目光。
他笑嗔:“好吧。那我自己猜你喜欢什么样的礼物,我自己带给你吧。你呀,我是指望不上了。”
玉纤阿含笑,看他伸手,似要抚摸一下她的面容。玉纤阿并未躲,但范翕抬袖抬到一半时,反应过来了不妥。他僵一下,手又无所谓地缩了回去。他眷恋望她半晌,玉纤阿只是微笑着看他。
范翕便也笑起来。
玉纤阿道:“公子,你定要前程似锦,得到你想要的啊。你若是过得不好,我是不会安心的。”
范翕道:“我也愿你得到你想要的。你若是过得不好,定要告诉我,我会帮你的。”
静谧良久,二人目光交错,温度上升。范翕别过脸,后退一步,他轻柔说:“回去吧。”便转身步入黑夜中。
他走过长廊,背影清漫,披星载月。长袍飞扬,落拓风流。绕过枞木,范翕似觉得已经走了很远,他停下步子,回头故作无意地向那一排屋舍看去。范翕发愣,因看到屋檐下的灯笼还在摇晃,玉纤阿仍站在门口,衣裙若飞。她笑容婉婉,柔弱可怜,看到他回头,她眼睛轻轻眨了下。
范翕闭目,他匆匆回过了头,抑住自己狂跳的心脏,快步离开。只怕晚一步,就、就……忍不住放弃自己的一切,奔向她。
——
范翕第二日便带着一批人马,离开了亭舍,去与前来边境的楚国臣公商议一些事。只留下一些卫士,将照顾献往周王室的王女的侍女们也都留了下来。范翕终于走了,姜女大大松了一口气。
说实话,范翕总是悄悄来见玉纤阿,让姜女放哨,姜女心里也是非常惶恐的。姜女最怕的就是有人发现了范翕和玉纤阿的私情,范翕一定会把自己丢出去当牺牲品的啊。如今范翕走了,姜女警报解除,觉得自己可以放松几日。
玉纤阿看姜女前后如此变化,她觉得有趣,便对姜女说:“你大可放心,日后公子翕再不会来见我了。你不必担惊受怕了。”
姜女白她一眼,说道:“我不信。他那样反复。”
玉纤阿道:“他真的不会再来见我了。”
玉纤阿声音温柔中带着一丝难见的脆弱,姜女听得愣住,回头看玉纤阿。姜女第一次看到玉纤阿这样失魂落魄般的表情,明明女郎端坐着,面容上还带着笑,姜女却从她脸上看出了悲意。
玉纤阿这样的人……
姜女问:“你们真的打算分了?”
玉纤阿疲惫的:“嗯。”
她不愿再拖累范翕了。
姜女呆愣半天,第一时间感受到的不是解脱,而是看到玉纤阿面色苍白,她一下子迷茫,觉得心酸。如玉纤阿这样的人物,生得这么美,性格装得这么好,都留不住男人的心……这世间男子,是否太可恶了?
姜女才知以往自己是多天真。她竟妄图靠美貌得公子翕的怜惜……玉女都得不到,她怎么可能得到?
可是玉女、玉女……玉女为公子翕牺牲至此,怎么会落到这样的下场呢?
姜女喃喃道:“我以往嫉妒你,还害怕你。我嫉妒你美貌,恨人人都爱你,还害怕你时不时挖坑给我跳。你若挖坑给我,你若害我,我这样蠢笨的人,是万万躲不过去的。可是如今看你这样可怜,我竟然不那么嫉妒你了。原来世间男子薄幸至此,你已这般,他都不要你。”
玉纤阿本就觉得世间男子皆薄幸,女子不应将希望放在男子的恩宠上。
姜女得出这样结论,玉纤阿是赞同的。
但是为何姜女口口声声说她可怜?
玉纤阿心中不解,自己如今是被献往周王宫的吴国王女,如何就可怜了?虽自己与范翕分了,但这是身份使然,如何就成了范翕薄幸了?
玉纤阿不喜欢听人说范翕不好。
她便蹙了眉,疑惑问:“我如何就可怜了?”
姜女看她竟执迷不悟,愣一下,长叹道:“玉女,枉你自诩聪慧,你却被公子翕骗傻了吧?你怀了他的孩子,怕连累他,就想偷偷流掉孩子。他知道了,我以为他会让你保下孩子,谁知他铁石心肠,他竟亲自动手,要拿掉你们的孩子!”
姜女脸色煞白:“那夜他让我守在院子里不让其他人过来,我都听到了!我听你一直哭着说‘不要’,他却一点都不怜惜你,仍然拿掉了你的孩儿。他这般可恶,我实在不知他接下来几日又在失魂落魄什么。呸!臭男人!”
姜女道:“你对他实在太好了。他都那样了,之后几日他溜上马车找你,你竟然还和他有说有笑。我还以为你喜欢受虐呢!”
那几日,姜女看着所有,直被这一对奇葩震得目瞪口呆。男子薄幸若此,女子受虐若此……这样的两人,不愧天造地设一对。还以为这对脑子有病的人会这么一直恩爱下去,没想到玉女有一日居然醒悟了,终于舍得抛弃公子翕了。
看来玉女还没有病入膏肓啊。
玉纤阿:“……”
她目瞪口呆,才知姜女居然是这么想她和范翕的。
她哭笑不得问:“只有你这般想么?”
姜女:“泉安也知道啊。”
玉纤阿:“噗。”
难怪泉安几日见她,都露出同情的目光,想和她说话,又不知道说什么……原来他们几个,都把范翕当成那种人了。
玉纤阿捂住嘴闷笑不已,她说:“有趣。待他回来了,我定要将这个趣事让他知道。”
姜女当即道:“女郎,不要啊!千万不要告诉公子翕!”
玉纤阿却不理她,只托着腮不住笑。想范翕若是知道自己的仆从是如何想他的,他脸色该多精彩。她简直迫不及待想欣赏范翕的脸色啊……可惜,她自己看不到。
算了,姜女回来学给她也行。
玉纤阿与姜女在屋中说笑,玉纤阿不耍心机的时候,是何等温柔。姜女对她又爱又怕,却被玉纤阿引着,也坐下和玉纤阿说起闲话来。正是气氛好时,忽然听到屋外一声极大的爆炸声。
接着是四面八方的声音:“走水了!走水了!”
“着火了,救命——”
“轰——”烈火遮天蔽日,玉纤阿和姜女出舍,便被火势重新逼退了回去。大火将整个亭舍笼罩,烟雾滚滚,火焰熊熊焚烧!
整个亭舍,在众人的求救慌张声中,快速的,轰然倒塌。
——
范翕与楚国臣公分开后,和泉安行在夜里集市间闲逛。虽玉纤阿说她什么也不要,他却一定要给她带点什么。
他在一间商铺中看中了一盏走马灯,端的有趣。范翕温声与商铺老板谈价,他端着手中的灯打量。成渝急匆匆穿梭人群,进了商铺寻找公子翕的踪迹。看到了范翕,成渝挤过去,在范翕耳边说了几句话。
范翕手中的灯笼跌地。
耳边轰鸣,全是成渝说的那句:“亭舍失火,玉女死了。”
作者有话要说: 莫慌,这是给玉儿和公子创造机会~
第64章
原本五日行程, 公子翕第四日晚就赶了回来。
亭舍失火, 不光公子翕留下的仆从受伤或死亡, 其余入住客人也因大火而死了许多。被献往周洛的吴国女玉纤阿死在大火下, 仆从们还从火中抢救出了她的尸首。曾经那般明丽鲜妍的美人, 一颦一笑皆是柔婉动人,如今被火烧得尸体难辨, 惨不忍睹。仆从需从烧毁的衣物上才能辨认出美人昔日风姿, 一时都心有唏嘘。
但公子翕连夜赶回来, 仆从们唏嘘之余,开始觉得惊恐——玉女死了,他们还活着, 公子翕会如何想?
跟随范翕风尘仆仆赶回来的曾先生等人听闻亭舍失火烧死了玉女, 想到昔日玉女的音容笑貌, 他们都一时难以接受。那般佳人……若是被献给周天子, 公子翕在周天子面前也算做了件好事。玉女无端死亡, 不仅要向周天子交代,还得向吴国交代……如此麻烦,难怪公子翕一路上面色难看, 一言未发。
“公子!”
范翕不顾曾先生等人的阻止,当日夜里执意回到那被烧毁的亭舍。亭舍重建, 登造名单, 又惶惶等着公子翕的质问。范翕一回来,远远看着这位公子跃下马行来的身姿,客舍小吏就面色愁苦, 吓得腿软。尽管如此,在范翕推门入舍后,小吏们还是跟了进去,向范翕说明情况。
“……因一客人不当心点了火,烧了马厩稻草,火势猛起……那客人自己已被烧死。”
“吴国献上的王女也被烧死在火中。我们请了王女的侍女们辨认,她们已证明是那位女郎。公子节哀。”
范翕淡声:“尸体呢?带我去看看。”
小吏便领范翕出门,范翕出了门,见素日服侍玉纤阿的侍女们都低着头等在廊外。他走出门时,侍女们不安望来。范翕并未如往日般向她们露出宽慰笑容,他面无表情,目若沉星,在侍女们忐忑看来时,他对身后跟着的泉安吐了一个字:“杖。”
泉安跟随他下台阶:“公子,杖多少?”
范翕漠声:“杖便是了。”
如此一说,众皆哗然。只说杖,不说杖多少,这岂不是要活活把人打死的势头?公子翕平日温柔待人,对仆从们也分外和气,谁能想到只是死了一个玉女,他就要将仆从们全都杖杀?
侍女们慌乱跪下求饶:“公子饶命,公子饶命……”
泉安犹豫着,他有心想劝公子此举太狠,有违公子平日处事之道,对公子名声不好。但他看范翕下台阶,看范翕有些苍白的侧脸……泉安心中叹口气,不再劝公子,而是照范翕吩咐的去做了。
范翕回来便料理这桩事,曾先生等人看了看好像没有需要自己相助的,就纷纷去歇了。
范翕跟随小吏去辨认了玉女的尸体,尸体烧得模糊,他哪里认得出。他走进停尸的屋舍,姜女还坐在铺着一层白绸的尸体边哭得快晕过去。范翕进来,姜女回头看到他漆黑的眼眸,吓得哭得更大声了。
范翕走过来,一脚将碍事的她踹开,冷声:“滚开。别烦我!”
姜女捂着被他踹得快一口窒息的心脏,小心躲在角落里,不敢招惹范翕。范翕蹲下扯下白绸,盯着这具被烧黑的女尸。他静默无语,被小吏领进屋的令史是从事尸体检验职业的。令史将工具箱放下,熟练地开始辨认女尸,为范翕解惑:“女,十五六岁年纪,身上无外伤……”
一炷香后,范翕走出了屋舍,同意令史让尸体入土为安。
泉安跟在范翕身后,轻声问:“公子,已经三鼓了。公子连夜赶回,必也疲惫,就此歇了吧?”
范翕说:“亭舍中失火时有哪些人,将还活着的那些人带来我庭前,开始杖审。”
泉安不得不劝了:“公子,玉女已经死了!这样得罪人,并不妥。”
范翕冷笑:“一具已经烧得模糊的尸体拿来敷衍我,哪有那么容易?玉女必然没死,是被他们藏起来了。我非要他们将人交出不可。”
他说:“我不要那具辨认不清的女尸,我要活生生的人。”
泉安看他,见他目底阴鸷浮起,狠厉之色渐浓,说话语气又一贯平静。此时的范翕苍白而瘦削,他走在长廊阴影中,如一个冷静又冷漠的杀人狂徒一般,两只冰雪般的眼眸中皆写着“杀”字。
泉安试图劝:“可是玉女已经死了啊!”
范翕:“我不管。我就要活着的人。”
泉安:“您这样会吓着曾先生等人的……公子,请冷静些。您怎能在此时让人见您真面目?”
范翕无所谓:“我就要她回来。”
泉安跟在他身后劝了很多,可是范翕不为所动。他心有杀意,控制不住地向上涌。明明所有人都告诉他玉女已经死了,大家连玉女的尸体都找到了……可是冷风拂来,泉安看到范翕的目光,顿时噤了口。
年少清隽的公子翕站在黑夜阒寂下的廊口,阴凉淡漠如一道凄惨月光。月光打在他鼻梁处阴影,他回头,看向身后满堂灯烛火影。风吹着他衣袂,泉安听到他在黑暗中的喃喃自语:“她一定活着。”
范翕坚持玉纤阿活着。
泉安打个哆嗦,看范翕的眼神,作为熟悉范翕的人,泉安已经不敢再劝了。
让公子活在一种梦幻中,比唤醒他,让他回到现实中,其实好得多。
——
曾先生等人次日早起,就发现亭舍中变了天。亭舍重建未开始,所有的人却都被大批兵马围住,一个个被带去了公子的庭院中。早上小吏过来求助时,说公子翕疯了,说那里血流成河,已经有好几个人熬不住晕死了过去,公子翕却还不放人。
分明是要将所有人打死的样子!
曾先生衣带都来不及系好,就匆匆去庭院求见公子翕。他们几人到庭院前,先闻到一股浓郁无比的血腥味。平时公子翕院落总是清雅幽香,何曾有过这种让人置身地狱般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