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顾语枝
武铮给贺龄音上完跌打酒之后,日头便跌落了山头。
天色渐渐黑了下来。
武铮原打算派戚涯送贺龄音回北院,如今看着伸手不见五指的夜色,到底是不放心,于是叫戚涯牵来马车,准备自己驾着马车送贺龄音回去。
贺龄音看着他的肩膀——
因为烫伤的缘故,他没有穿铠甲,只是着了常服,肩膀上已经包扎好,所以看不到伤得怎么样,据他说风驭已经给他上过药了,但是贺龄音仍旧觉得,他该休息为好。
“让戚将军送我就好,你好好养伤。”
武铮一怔,而后眼角便染了笑:“这点小伤不碍事。”
他俯身,从轮椅上抱起贺龄音。
已有很多天没抱她,此刻她落入自己怀中,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原本就轻如棉花的她,此刻更比以前轻了不少。
贺龄音浑身放松地任他抱起,现在的她已经习惯了他的胸膛,甚至有点依赖这样的感觉。
下一刻,她忽然被武铮抱着轻抛了几下,幅度不大,自始至终没有离开他的怀抱与双手。
像是在掂量东西的重量似的。
贺龄音:“……”
而后她便听到武铮皱着眉道:“你瘦了。”
贺龄音:“……”
原来的确是在掂量她的重量。
武铮问:“是不是没有好好吃饭?”
“有好好吃的。”贺龄音下意识摇头,然而在武铮的目光之下,她怎么也没办法撒谎,只好实话实说,“只是天热起来,偶尔有些没胃口……”
武铮听了,却没再说什么,一声不吭地将她抱到了马车上。
一回去的路上,贺龄音坐在马车内,武铮在马车外驾车,两人隔着一道帘子。
武铮没有主动同她说话,贺龄音一时也没什么好说的,于是两人竟一路沉默地回到了北院。
到了北院,武铮先将轮椅拿了下来,而后又将贺龄音抱下。
贺龄音想着自她承认了没好好吃饭之后,武铮便没理她了,路上纠结了一路,这会儿趁着武铮来抱她时,她软软的声音带着坚毅的语气,向他保证道:“我以后会好好吃饭的。”
其实,她一贯成熟懂事,什么事都无须爹娘操心。从前在家里时,爹娘从未管过她吃饭问题,吃得多也好,吃得少也罢,总归一生下来就是这样弱柳细腰的,没有过太大的变化。
便是这几天,她也不觉得自己瘦了,即便是瘦了,那也必定微末得叫人看不出来。
谁知道武铮一抱就抱出来了,而且好似还颇为不喜她太瘦。
不过,想想也是,一般武将人家,总是希望自家的媳妇强壮有力,才与他们般配吧。
——那她注定是不般配的。
一时,她又开始懊恼自己不该说出那句保证。
像鬼迷心窍似的。
眼下,她惴惴地等武铮的回复。
却不知,她刚才在武铮耳边说话,娇软香甜的气息掠过武铮的鼻尖、心口,令他这个硬邦邦的男人竟酥了半边身体,定了定心神才将她稳稳地放在了轮椅上,看着她:“嗯。我不在也要好好吃饭。”
他在的话,就会亲自监督。
这会儿,守门的门仆已经看到了他们,连忙上前迎接,张伯与芯儿也听到了动静,赶忙出来。
武铮推着贺龄音的轮椅,将她交给芯儿手上,让芯儿带她进去早些休息。又叮嘱张伯,让厨子平时多做几个夫人爱吃的菜,变着花样做,务必让夫人多吃点。如果夫人不爱吃,就再请几个厨子来。
贺龄音听着他说的话,心头微热。
武铮交代完之后,就准备回去了。
“等等,你还没吃晚饭的吧?”贺龄音忽道。
她是吃了晚饭才过去的,却不知武铮有没有吃过晚饭。救火之事颇忙,他又昏迷了一阵,还来不及吃晚饭也是极有可能的。
武铮道:“我回去吃。”
贺龄音柔声道:“你留下吃了晚饭再走吧。”
贺龄音这般邀约,武铮本来心中一软,便想答应了,但是抬眼一望北院,蓦地想起前几日——
他顿时觉得留下没意思,于是喉咙里的话到了嘴边便拐了个弯:“身为主将怎么能趁机偷懒,我得马上回去。”
贺龄音见他说得这般坚定,继续挽留的话自然说不出口,便只好目送他离去。
武铮回到驻扎点,进了营帐。
他看了一眼桌上的烧伤膏,眼神复杂。其实只要贺龄音打开一看就知道,这瓶烧伤膏根本还没用过。
他像是自虐似的,根本还没有上药,却在贺龄音要给他上药时,骗她说风驭已经给他上过药了。
其实,他怎么可能让风驭给自己上药呢。即便是上药,军营里一抓就是个男的,哪个不行。
武铮沉沉地吐出一口气,忽然看见了贺龄音放在床边的帕子。
他三步化作两步地走了过去,将帕子拾了起来放在鼻间,似乎还能闻到她身上的幽幽香气……
他收起来,珍重地揣进了怀里。
自那次去探望过武铮之后,贺龄音便没有再去。
一来武铮已经说过不让她再去,她又怎会厚着脸皮再去,二来她知道自己腿脚不便,去那边也只会添乱而帮不上任何忙,那又何必去增添麻烦呢。
所以,纵然总会莫名地担心火势,或者担心武铮的伤,她还是安安静静地待在了北院。
这期间,定做的罗汉床已经来了,她让人摆进了西厢房内。这样,武铮下次回来时,就不必睡地上了。
不过,她与武铮分床而睡的事儿自然不好叫外人知道,所以她一口咬定了自己是为了午睡之宜,连身边最亲近的芯儿也瞒着。
这段时间,她也终于将荷包绣好了,放在一个精致的木匣子里,准备等一个特殊的日子再送出去。
而那个特殊的日子,便是武铮的生辰。
武铮的生辰在半个月后的六月初一,这还是张伯提醒她,她才知道的。
两人成亲,彼此的生辰都要合在一起算上一卦的,不过她满心满眼不想嫁将军,自然没把他的生辰放在心上,只知道他是千隆三十年的夏天出生的,比她大了八岁有余。
倒是后来的算卦结果让她一惊,卦象说她与武铮是百年难得一见的天造地设的良缘。
惊讶过后,她只当这是故意讨喜的胡诌了。
男婚女嫁,算卦大师难不成还拆了别人的姻缘不成?自然是拣了好听的说。
再说了,文官之女与武将之后,本来八竿子都打不着的两人,竟被天子赐婚,可不是百年难得一见么。
当时,她腹诽了这么一通,到底没将武铮的生辰记下。
而今,得知他的生辰,又算了算时间,若是顺利的话,那时候山火也该灭了,武铮也该回来了……
十四天后,如贺龄音所愿,山火终于灭了。
不过,当天晚上武铮却没有回北院。
山火刚灭,他调兵回营,还有很多事情要处理,无暇分身来找她。
贺龄音自然理解这点,不过她猜武铮也多半忘了第二天就是自己的生辰……也不知他明天会不会回北院来。
张伯看到贺龄音眉间愁容,立刻明白了她心中所想,自告奋勇道:“老仆明天就去军营里请将军回来。”
“张伯。”贺龄音冲他摇头,“将军有正事在身,为的是北疆,为的是百姓,我岂可用这些小事去扰他?”
她望了一眼天上的月亮,月初的月亮是一轮弯月。
“且等将军忙完吧,忙完了自然会回来的。”
第二天——
贺龄音一直等到吃晚饭的时辰,还没等来武铮。料定他今晚必定又留在军营了,贺龄音心里微微有些遗憾……今日毕竟是他的生辰。
可是,这也是没办法的事,贺龄音想起他叮嘱自己要好好吃饭,于是便先行吃了晚饭,而后便沐浴梳洗,更了寝衣。
正准备睡觉时,芯儿高兴地跑进屋通传,说将军来了!
贺龄音一怔。
此时,武铮已经大跨步地从门口走了进来。
芯儿见状,悄悄地退了下去,顺带关好了门。
“我——我回来了。”武铮站在贺龄音面前,大半个月没见,他竟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
贺龄音也一时无话,只静静地打量着他。
好似比之前黑了些、瘦了些。
不过也实属意料之中。
在初夏的天气围着山火转了大半个月,不黑不瘦都不可能。
只是不知道……他肩上的烫伤好点了没有?
贺龄音踟蹰着,不知道怎么问出口。
而武铮,在紧紧盯着贺龄音不愿挪开目光的时候,余光却看到了放在一侧的罗汉床——
那一瞬间,他的神色又复杂得堪比贺龄音去探病那一日。
……他很想说服自己贺龄音是体贴他不想他睡地上才放在一张罗汉床在这里,但是他又不是傻子,那天夜里的话,他听得清清楚楚,想必贺龄音就是为了长此以往都不想与他有任何接触,才这般“体贴周到”。
一时间,身体里因为见到贺龄音而沸腾起来的温度全部冷了下来。
他脸上一丝表情也没有。
作为武将,最忌临阵时面上表情过多,这样会很容易叫敌人找出弱点看出破绽。所以,他从小养成了一个习惯,越是重大的场合,越是需要决断的关键时刻,他面上越平静。
此刻的他,便犹如在三军阵前。
做一个决定。
却不料,一无所知的贺龄音微微一笑,忽然转动着轮椅去了梳妆台边。
武铮一愣,神色微变,目光不由自主地追上她的背影。
只见贺龄音来到梳妆台边,弯着腰从最下面的一层取出一个木匣子,又转着轮椅来到他面前。
她看着武铮,脸颊微微泛起了绯色,似乎颇有些不好意思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