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蓝艾草
左翎见这嫡母数月来为了嫡兄婚事烦难,此刻为逗着她开怀,柔声道:“母亲请细想,听说那位安阳候世子就是个花拳绣腿……罗家姐姐就算再厉害……哥哥可是万马军中拼杀过的……”
左夫人心道,是这个理儿。
“只是,万一这位罗小姐的性子不好……”
“母亲想法子见见不就好了?”
罗大夫人去了一趟左府,没想到事情意外的顺利,左夫人提起她家的三位小姐,只道自家闺女养在家里,很是烦闷,倒有心想给小闺女找个伴儿。
罗大夫人当即表示自家有两闺女一个侄女,倒都是整日无事,索性改日请了左氏母女去府上吃茶。
她在左家坐着的片刻,左迁从外面回来,与她见礼,她乍见之下,顿时心动不已。
这位从前的左小将军,如今的兵部右侍郎与京中那些贵门子弟全然不同,瞧着便是个可托付的良人。
罗家大小姐罗梅依跟二小姐罗兰依乃是双胞姐妹,也只比罗桃依大了四个月。罗梅依已经订亲,但罗兰依却仍待字闺中。
罗大夫人回来同罗大老爷商议,“……桃依那丫头莽莽撞撞的,哪里能入得了左家的眼,我们兰依又乖巧懂事,生的又好……不如提了她,以后再给桃依寻一家?”
罗大老爷当场便生气了:“万一左家真应了兰依,你不怕将来与弟妹相见,我可丢不起这个脸!”
“万一左夫人瞧中了兰依,难道我们还非要逼着左家订下了桃依不成?”
“你……短视的蠢妇!为个体面的女婿,难道要我们兄弟交恶不成?”
罗大老爷发怒归发怒,但准备宴客的却是罗大夫人。
她只是告之罗桃依与罗老太太近日家中有客,却未曾告之乃是左夫人前来相看。罗桃依与罗老太太近日核计着要回响水,心情多处于激动状态,对这件事全然未放在心上。
那一头,罗大夫人却将自己两个双生女儿好生打扮了一回,特别是罗兰依,真正用尽了心思打扮。
到得宴客的日子,左家母女上门,左母一眼瞧过去罗家三位小姐,前两位与京中名门闺媛并无区别,反倒是最后一位,眼大肤白,飞眉扬鬓,使得这少女生生多出了几分英武之气。
左夫人与三位小姐说话,这才发现罗家两位小姐皆是那种柔柔细细,温婉到极致的女子,未语先羞,俏脸飞红,与言语爽利,目光坦然的罗三小姐全然不同。
罗桃依自丢开了心结,眉间豁然开朗,想到以后回到响水天高地阔,不知有多开怀。况罗大夫人这大半年请来的教养嬷嬷十分的尽责,反将她身上从前的那些浮躁之气尽数去了。
罗大夫人打的如意好算盘,没想到阴差阳错,最后反倒成全了罗桃依,有两位打扮的花一般的堂姐衬着,她一身七成新的裙衫,行为举止落落大方,瞧起来自有一番风骨,倒看得左夫人点头暗赞。
等到左迁得知自家娘亲相中了罗桃依,连他也不禁呆住了。
那个从前半道上拦着他的小姑娘,借着裴娘子之手往营中送各类吃食的罗大小姐,飞扬跋扈的少女,烈火冰河的性子……那是与京城女子迥然不同的性子。
如今想来,也不知道是怀念响水城的一切,还是因为时间隔的太久,他心中反倒觉得,这样率真的女子是多么难能可贵。
隔日午间他下了衙,在当街被小絮拦住。这小丫头跟在罗桃依身边太久,久到他想装不认识都难。
小絮与他见礼,才道:“左将军,我家小姐有几句话,想与将军说。”
左迁心中哭笑不得,又夹杂着一种奇异的亲切感,随着小絮到得一家酒楼的包厢。
进去的时候,房内的女子正面窗而立,一身湖蓝色的夏裙沉静如海,除了浓烈的红色,左迁从未在罗桃依身上见过别的颜色。不知为何,看到她穿着这种颜色的裙子,他眼前就不禁浮现起那神彩飞扬,衣衫如火的少女……就像……边漠九月浓烈的骄阳……
女子转过身来,面色像裙摆的颜色一般沉静,仿佛是一个有些陌生的少女,她矮身行礼,姿势极为标准,与京中闺秀别无二致,挑不出一点错来。
左迁有些茫然的看着这少女,似乎能听到自己内心里惋惜的叹息声。
那样烈性的女子,能练成今天这般沉静模样,不知道得经过多少锤炼。
对面的女子亲手斟了茶请他坐下,一开口左迁便想笑了。
她原来,还是过去那女子,他险险被她骗了。
“今日我请将军前来,有桩事情要分辩,与府上的亲事决非我所愿,大伯母说府上老夫人已经同意了过几日要小定,我过些日子却是要回响水去的。”
左迁茫然了一瞬,立时清醒。想起来前些日子左母提起罗桃依,他当时并未明确表示反对。事实上到如今,见过太多京中名门闺媛以后,他倒隐隐生起一个念头,与其娶个娇柔造作的女子,还不如娶个罗桃依这般性子的妻子。
大约是左母见他头一次不曾否定一个女子,只当他与罗桃依早年间相识,属意于她,这才不肯成亲,当即心花怒放,雷厉风行将过小定的日子提上了日程。
罗桃依听到这话的时候只觉自己最近精神错乱,想回家想疯了,这才产生了错觉。
离开响水的那一夜,她坐在马车里彻夜未眠,心中焦虑着父母的安危,有心想要留下来,却知这对于父母来说是万万不会同意的。
响水城破的消息传到京中之后,她心中几经煎熬,白天还要像个没事人一样跟着教习嬷嬷学规矩……这种煎熬,无人能知。
就像被扔在孤高悬崖上不会飞的小鹰,夜夜思虑,最终参透过往,学会飞翔。
她无数次的想到父母的处境,面临失怙的惶恐与茫茫未知前路,即将寄人篱下的窘迫感从不曾让她放松,她的内心再不同于去年那个天真烂漫的女子。
如今父母安好,她又能很快回到他们身边去尽孝,比起过去那一场近乎于痴妄的迷恋,隔着曾经有可能的生离死别的煎熬,仿佛一切都淡了下来。左迁一刹那打定了主意,微微一笑:“既然婚事家母已经定了下来,岂容我来反悔?”
罗桃依瞪大了双眼……这个男人……这个男人……他还是统率万军的将领吗?连自己的婚事都无法参言,她过去到底看中了他哪一点?
“况且,据我所知,大小姐对在下并非无意……既然如此……”行军布阵的人,太过擅用谋略也不是好事,至少此刻左迁欣赏起罗大小姐粉面绯绯的模样,倒有点近乎于欣赏对手惨败的情形了。
只是战场从来瞬息万变,转眼败者便起身致歉:“当时年少,不过一时迷恋,令将军困扰许久,是我的错!请将军务必设法阻止老夫人!”
纵然提起这件事,罗桃依也从无一丝后悔,虽然面上已然作烧,但她从来不是心存怯意的女子,反倒目光坦荡明亮,直直注视着左迁。
——这样英伟的男子,哪个怀春少女不会心动呢?
她这样的目光,左迁相信她这话全无伪意。
只是……这样坦诚到近乎耿介的女子,左迁忽然之间有点不想放手了。
“这件事情,实在有难度。家母……主意已定。”如果说是左夫人主意已定,倒毋宁是左迁主意已定。
朝中文臣武将皆是官场老手,人人都戴着面具一般。做了京官,左迁才更为怀念在响水驻守的那几年,一同打闹的袍泽,一同并肩浴血拼杀的兄弟,大碗喝酒大块吃肉……高兴了拳来脚往……不高兴了训的那帮小子哭爹喊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