罪妻 第82章

作者:蓝艾草 标签: 古代言情

  远处城头观战的众人本来只瞧得点北漠军中星火点点,但见蛮夷东南方亮起了火把,一队人马像剑一般插进了敌营,所过之火,凡遇毡帐之物,尽皆点燃,却又不欲缠斗,直取中军帐。

  城头以左迁为首的众将士尽皆默然,都知此行凶险,但又势在必行,各人脸上不由都严肃了起来。

  候在北漠军营外的裴东明眼睛一眨也不敢眨,听着远处随风而来的嘶吼声,瞧着蛮夷军中火势渐猛,军中渐渐乱了起来,最后不舍的回头瞧一眼响水巍峨的城门楼,目光穿过这些建筑,小院仿佛就在眼前,那清秀温婉的女子在灯下静待……

  他一声令下,带着剩下的五百军士,向着早就瞧好的西南角闯了过去……

  “啊——”

  伤兵营里,书香一声惨叫,手中的砂锅失手脱落,滚烫的药渣和着药水整个都洒了下去,有一半都浇在了她的鞋子上,她忽然心惊肉跳,一刻也没办法在此地呆下去了。

  伤兵营中本来便有受伤的军士咒骂声,惨叫声,她这声痛呼并未引来大的动静,她脱了鞋子,只着布袜,踉跄冲出了营房……

  暗夜里,这座城池熟悉到让她心惊。她不过才来了数月,便仿佛一生岁月尽在此间度过。

  城门楼下,值守的兵士瞧见这半夜突然闯过来的妇人,长枪拦住了她的去来,“哪里去?”

  书香一手提着鞋子,满脸泪痕,被乍然拦住,仿佛才醒过神来,抬袖将面上泪水拭净,颤抖着声音问道:“军师可在上面?”

  两名军士迅速交换了一个眼神,“你这妇人,大半夜的找军师何事?”

  “我是军师义女,有急事要求见军师,劳烦二位通报。”

  其中一名兵士道:“你这妇人好不晓事,就算是军师义女,但现在夜色已深,军师定然在营中歇息,怎的跑到这城下来喧哗?”这两人原只是寻常兵士,并不知道连存已经认了裴东明的妻子为义女,只是战事紧张,还未来得及摆宴。

  但这妇人却只站在那里,一遍遍固执的重复:“求两位通报,我有事求见军师。”

  城门楼上,众人屏息沉默,看着两条火龙在蛮夷军中艰难的行走着,先头那一条火龙已经到达了帅帐,所过之处,大火顿燃,蛮夷奔走逃散……

  不一会,左迁的贴身护卫过来了,小声禀报了一句:“下面好像裴校尉家娘子求见军师……”

  连存叹息一声:“这孩子……”这会跑到城门楼来,想来并非裴东明漏了口风,定然是她心思慧敏,裴东明乍然回去一趟,引得她生了疑。

  “将她带上来。”

  左迁一声令下,那护卫转身而下,不一会便带着书香到了城上。

  城门楼上,寒风拂面,书香这一路跑过来,发髻散乱,手中提着鞋子,脚上不知道被烫成了什么样,火烧火燎的疼,她连看都未曾看过一眼,先头又哭过,形容十分狼狈。

  燕檀一眼便眼见她这副模样,心中不由生疼,不等她说什么,连存已经迎了上去:“你这孩子怎么过来了?”

  难得她此刻被城门楼的寒风一吹,也镇定了下来,草草向着连存行了个礼:“义父,今晚夫君他回来有些奇怪,我……我……”目光在城门楼上站着的这群人里巡梭了一遍,发现独独裴东明不在,嗓子便像卡了壳一般,说不下去了。

  连存见她这模样着实可怜,又急又慌,无助的站在那里,上前去握住她冰凉的手,拉了她过来,见她行走间步履蹒跚,又见她提着鞋子,袜子与裙子上沾满了褐色的药汁,心中又是一叹。

  这两个孩子,也太恩爱了些!

  作者有话要说:表打头……掩面,这是昨晚的份,今天还有一更。这会去写,迟点更上来。

  勿忧

  57

  北漠连绵营盘里,两条火龙被数次绞杀,渐渐的暗了下去,响水城头众人心头黯然,却见那火龙好似在敌军营盘里打了个滚,又挣扎着翻起身来,赤焰怒烧,气势汹汹的一路烧将下去,众人心绪起落千丈,乍忧还喜。

  书香双手紧紧抠着城墙上的砖石,指节发白,直恨不得从城墙上抠下几块砖石来……眼睁睁看着他进了修罗城,却无能为力……

  裴东明一路拼死冲杀,长枪横扫,所向披靡,每一枪下去,都溅起一片血花,数声哀鸣。他身后跟着的兄弟们无数次被冲散,又拼死汇合到了一处,不断有人倒下去,马踏成泥,再也没有机会横槊立马。

  一千人很快就变作了八百……五百……四百……他不敢朝身后去瞧,带出来的时候,就没想过要活着回去……心中只剩下一个铁铸般的念头:杀过去,烧毁战车……

  北漠军这几日连连胜利,士气高涨,底下士兵早有了骄兵之象,这时节冷风刺骨,毡帐遇火则燃,有睡梦中被烧醒的,有夜半惊魂,裸身狂奔的,迎敌者有之,呼唤救火者有之,碰上这样呼啸而过,悍不畏死的大夏军,全无准备,顿时乱轰轰一团,非死即伤,奔仆着地。

  这样大动静,阿不通早被惊动,使了一个副将去打探,哪知道这副将刚出毡帐,“咄”的一声,头顶盔甲便被箭矢射中,他大叫一声,只当脑袋不保,帐中诸将齐齐迎将出来,却见一队大夏军一手火把一手大刀杀将过去,逢帐必燃,遇兵则砍,霍然见到帅帐门前齐齐一队军官,却绕道而去,向着帅帐守备营冲杀过去……

  阿不通气的几乎要说不出话来,“左迁小儿,恨煞人也!”回身进了帅帐,提起长枪便冲了出来……

  响水城门大开,左迁带着手下骁将倾巢而出,暗夜里,数十万战马奔腾在广漠的戈壁滩上,大地震颤,向着北漠连营掩杀过去……

  北漠连营火光冲天,照亮了半边天空,裴东明一脸的血,身上铠甲已经被血浸透,乱军之中,他腿上身上受了好几处伤,身后紧紧跟着的,只剩一百人不到……营中乱起,北漠军只当大夏军袭营,定然直奔帅帐,守卫军械营的将士调了一队人马去守卫帅帐,留守的北漠军被一路冲杀过来的大夏军砍翻在地,眼睁睁看着他们解下马背上的水囊,割破了水囊,黑色的液体流出来,浇在了投石机冲车云梯等物之上……然后,噬人烈焰冲天而起,借助风势愈燃愈烈……

  北漠军双眼发红,愤恨欲死,提着弯刀嗷嗷叫着,野兽一般冲上去拼命……

  两军交战多年,今年若非这些军械,岂能有前一段时间的胜况?

  响水城内,左迁只留了五千军与连存跟罗四海守城。

  罗四海被半夜从书房里请过来,站在城头与连存观战。

  左迁带着的大夏军有备而来,阿不通深夜被袭,大军尚在懵懂,营中纷乱,败相立显。 潮水一样奔腾而去的大夏军冲杀进北漠军营,来不及备战的北漠军被冲溃,慌里慌张前去迎战……

  书香整个人都快成了石头一般,若非靠着城墙,险险就要晕过去。

  这样震憾惨烈的场面,是她从前不曾想过,不曾亲眼看到过的。她心心念念的那个人,就处在这样的乱军之中,生死不知……这响水城中,乃至整个战场之上,背后所立着的,是千千万万个家庭……她目中泪水早被戈壁风沙吹干,仰头去瞧,星河深远,苍穹无言……

  这一战直杀的星月无光,血流成河,阿不通率领惨部向戈壁深处溃逃而去……

  书香在城门楼上站了一夜,双手指甲早在不知不觉间去抠城墙砖石被折断。她手上犹有被药渣烫出来的血泡,脚上布袜已经磨烂了烫伤的水泡,血渍与破了的水泡液体浸透了白色的布袜,与褐色的药汁混和在一起,显出一种深褐色来,她却浑然不觉。连存早解了身上披风披了给她,见她双唇惨白,整个人失魂落魄,心中深觉痛惜。

  响水城中,从来不缺孤儿寡妇。

  “孩子,东明这件事,实在对不住。”没有阻止裴东明请战,他心中并无歉意,可是对着书香,他却没办法理直气壮的说出这句话来,只心疼这些对小夫妻,以及这城中数十万奔赴战场的年轻鲜活的生命。

  书香转过头来,面孔被朝霞染上一层淡淡的金色,纸金色惨白的面孔,双目亮的惊人,盛着一夜极力克制的恐惧忧心,整个人瞧着摇摇欲坠,只要下一刻有人前来禀报裴东明战死,恐怕她能立时伤心的昏死过去……

  她勉强挤出一个笑来,“他是军人,我懂……”身子却控制不住的哆嗦,就好像被人生生剜却了心肝一般,痛到无力回击,痛到……要将整个身体紧紧靠着这浸透了数代戍边军人鲜血的城墙,才能够直立在这里……

  情义礼法之外,这一颗心,要往哪里安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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