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太下流 第65章

作者:晓风默 标签: 古代言情

因为是在眼皮子底下,密卫头领只稍作沉吟,便又让她们进去了,只叮嘱道:“收拾好了就快点出来。”

女子应了,与夜幽兰重新踏进内殿,找到药篮,迅速将药材都取了出来,然后直接拆了篮底,里面原来是一个夹层,放着一粒药丸、几瓶药水、一张薄薄的人皮面具和一串精巧的钥匙。

她将药丸和钥匙递给夜幽兰,自己解开面纱,露出一张疤痕满布骇人至极的脸来,惊得夜幽兰呆在原地。

“杵着干什么?用钥匙打开那些锁,给她喂下这粒药。”女子不怎么在意,一边给脸上抹着药水,一边催促道。

“哦……”夜幽兰连忙应了,定定神,走上前去为宝儿开锁。近距离地对上那一道道或结痂或淋漓侍卫腕上血痕,她忍不住手都在抖,好几下对不准匙孔。

女子瞥她一眼,冷冷道:“时间不多,皇上下了早朝便会过来这里,到时候就走不成了。”

夜幽兰紧抿住嘴唇,压起心慌难受,终于稳下心神打开了宝儿四肢的束缚,将她扶起来喂药。

女子脸上已涂好药水,拿起人皮面具戴上,顿时面孔就变得与宝儿无异。接着,她边开始解身上的衣带,边道:“她手脚筋脉已断,那药能让她在短时间内站立行走。你给她换上我的衣物,拿上这令牌,赶快离开吧。扶着她,走刚才的小径,如果有人问起,就说我身体不适。”

夜幽兰看她毫不犹豫地一件件卸下衣物,扔给自己,终于忍不住问道:“为什么要这么帮我们?”

女子纤细的指尖只一顿,动作还是不停,稍作沉默后,淡淡道:“我也是在帮自己。你就当……偿我一个心愿罢。”

夜幽兰似懂非懂,只觉得她用这听似平静的语调,是想拼命掩盖什么。没有恶意,却是伤心。现在,在宝儿的脸孔下,女子有没有流泪,她不知道,因为那面上的喜悲,已全然不属于她。

“时间要来不及了,还不赶紧把衣服给她穿上!”女子夺过她手中的衣物走到床边,夜幽兰恍然回神,急忙过去帮忙。

床上的宝儿全然是个木偶人一般,不挣不动,不言不语。二人很快将她打理好,面纱一覆,谁也瞧不出这已换了个人。女子爬上床去,用薄被掩着赤裸的身躯,开始涂抹其他药物,很快就弄出与宝儿身上差不多的青青紫紫,以及腕上的伤口。

“把链子都给我锁上罢。你带着李宝儿快走,我不知道这样能拖住多久,你们最好马上离开韦京,逃得越远越好。”女子依然冷静,将宝儿推到夜幽兰怀里,自己四肢敞开,甘愿等待着那未知的命运。

夜幽兰定定看了她一会,还是看不通透。终于叹了口气,将那些原本缚着宝儿的锁链重新接上。如果,这真是她所希望的……

“大恩不言谢。来日若有机会,夜幽兰和李宝儿任听差遣。”照方才扶人的动作搀起宝儿,又提起药篮,夜幽兰郑重对女子一躬身,“会后有期!”转过身,她忍不住又扭头补上一句:“祝你能如愿以偿。”

这回,女子再没什么回应,只静静地躺在那里,沉成了一幅绝望又执拗的画面。

66 绝处逢生

因为之前演了那么一出,所以这回景怡殿的密卫几乎连问都不问就放了行,接下来的一路亦无波折,夜幽兰带着宝儿顺利出了宫门。

正当她大汗淋漓地拖着人躲进一条隐秘的小巷内,以为自己紧绷的神经终于能够稍稍松懈一下的时候,突然察觉一股气流自背后呼啸而来!她下意识地反手肘击同时一个后踢,只听“嗷”的一声痛嚎……

“醉花千,怎么是你?!”

盛装打扮的妖娆男子形象尽失地抱腿跳着脚,两泡泪眼含嗔带怨,一张口就炮仗一样噼里啪啦地爆了:“我怎么了?我就不能在这了吗!”纤长指尖一指女子怀中覆着面纱的李宝儿,“你……你都学会偷人了!我要是再不管管,祖宗十八代的坟头都绿了【1】!唔……”

夜幽兰一把捂住那张胡言乱语的嘴巴,压低声音咬牙切齿道:“你睁大狗眼,给我看清楚了!这到底是谁!”

“唔……”蹭蹭,再蹭蹭……好不容易能摸着小手吃个豆腐……

看着舒服得眯眼红脸换上一幅陶醉相的某男,夜幽兰忍着额际暴跳的青筋,抽回手掌在衣服上狠狠擦了好几下,寒声道:“你再这么发痴下去,今天咱谁都不能活着走出这韦京城!”醉花千虽然看起来忒不靠谱,可如今能靠的,还真就只有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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醉花千不愧是在韦京街巷里打滚长大的。搞清楚事情之后,很快搞来了马车、干粮等等。他与守城门的铁蛋、阿牛也甚是相熟,三人很快就出了韦京城。等到了城郊边缘,醉花千又丢了一锭银子,将车夫撵走,自己赶起车来。

“你……这是要一起走?”夜幽兰将头探出马车,瞪大眼睛道:“此去我都不知会到哪里,何时是头,你确定要跟着我们逃亡?”

“确定,一定,以及肯定。”某男一身粗布麻衣,坐在颠儿颠儿的车前板上,头也不回,气定神闲,“不可以吗?”

“……”夜幽兰“嗡”的一声头大如牛。可如今车夫没了,她也实在说不出什么来反对,只好闭上眼,感受前途的一片昏暗。

车子辚辚地快速行进着,两人之前商量好,打算一路往西,因为那边距离边城较近,流民较多,人来人往的不太会被注意身份。夜幽兰这时也知道了,原来之前那名奇怪女子亦找过醉花千,告诉他辰时过后,在北宫门外等候。

这一切都看起来是个精心布好的局。那女子究竟是谁?为什么牺牲那么多,为帮他们救出宝儿?她能过得了容帝那一关吗?

日头逐渐偏西,夜幽兰给宝儿喂了些水,调了米糊吃下。看着紧闭着眼睛一动不动的宝儿,她忍不住一阵鼻酸。原本好好的人,怎么再见时就变成了这样?她和华容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还有……兰熙被贬去战地,是不是也与这事有关?

“喂!小樱樱,想什么呢?!我也饿了!快喂我吃饭!”醉花千回头瞥她一眼,撅起嘴不满地叫道。

“……”夜幽兰的思绪成功被打断。她起身到车前,黑着脸将一只饼重重砸进正拿乔的男人怀里,“要吃自己吃,不吃拉倒!”完了仍觉得不解恨,又恶狠狠补充道:“记得手上活计不能停!要是慢上个一星半点,叫人撵上了,到时候咱们可是全死定了!”

不一会儿,只听“啪”的一声闷响,啃了半截的烧饼从醉花千嘴里滚下了地,“不好了!官兵真的来了!”

“嗖嗖嗖”,一排利箭挟着锐鸣越过车顶,“笃”地扎进前路,激起厚厚的尘墙。令人胆寒的高叱随之远远传来:“停车!违令者,杀无赦!”醉花千和夜幽兰同时一凛,脸色发白地交换一下眼色:如今,停,是死;不停,也是死。不如……拼了!

狠狠挥起马鞭,醉花千咬着牙,眼睛血红地只盯着前路。夜幽兰就坐在旁边,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手第一回主动攀上了他手臂。紧绷着魅颜的男子浑身一震,原本抿直的嘴唇忍不住越来越往上弯起。有这一刻,死也值了!

马车在剧烈的颤抖中狂奔着,后面大片的马蹄声越来越近,夹杂着箭响和兵刀砍击的声音,煞气狂猛逼人,车上的两人已经几乎喘不过气来。突然,前方又横跃出三名持刀侍卫,只见他们扬起手臂,朝一颗大树树根处合力劈去……

“小心!”夜幽兰一声大叫,醉花千亦急拨马头,可惜只来得及将车身偏过少许,那倒下的沉重树干便将右侧车辕砸了个粉碎,还卡住了车轮。马儿受惊,狂嘶一声奋力挣脱缰绳冲了出去,拖得车身重重侧砸在地,夜幽兰和醉花千同时被甩了出去,两人才一落地,颈上就同时被森凉剑锋架住。

侍卫中一人走到七零八落的车前,小心翼翼用剑尖挑开门帘,看到果然藏着要找的人,便探身进去抱出,向后一点头,吩咐道:“人已找到,发报!”话音落,只见一道刺目亮光挟着尖啸冲天而起。不多时,另一对人马便踏着滚滚烟尘疾驰而来。当先者墨发飞扬,衣甲华贵一身肃杀,不正是当今容帝!

日暮时分,恰至逢魔,血一样的夕阳将男子整个人染上妖异的红。秀致的眉眼,不再是曾经的清润若水,而是暗涌着躁动的嗜血与阴鸷,如昔俊逸的面孔亦白得可怕,村得削薄的唇愈发红艳得惊心。

抱着人的侍卫忙迎上去,华容将宝儿接过,嘴角弯了弯,却是反手一剑直接穿透侍卫的喉咙,“碰她的,都要死!”

无所谓地推开还大瞠着双目的尸体,男子一手揽着沉睡的女子,轻吻了吻,然后挂着叫人从头到脚发麻的笑,一步步向醉花千和夜幽兰二人走去。

“呵……都是熟人呐……”华容凤眸一扫,整个人越发邪狞起来,垂下眼云淡风轻地道:“那就自己说吧,想要什么死法?”

仿佛被残冷的气息扎人骨髓,这厢被压跪在地的男女同时狠狠一颤:这……眼前这浑然不把人命当回事的人,还是以前那个看起来隐忍温和的三皇子吗?简直就是邪魔!

醉花千煞白着脸,心下一横,紧紧闭上媚眸急道:“此事与夜幽兰无关,全部是我的主意。有什么惩罚,都冲着我来吧!”

“你……”夜幽兰难以置信地看向他,迅速朝华容道:“不!他才是被逼的!宝儿是我带出宫,逼他助逃的。之前,他虽没都不知道!臣女愿以死谢罪,求皇上饶他一命!”

华容居高临下地看着这一双男女的相护,嘴角玩味的笑容愈发深沉,微俯下身对夜幽兰道:“看来,夜四小姐对自己的小情人维护得紧呐……”不待女子面皮变色,他又话锋一转,道:“你就不想知道自家六妹怎么样了吗?”

六妹?

夜幽兰一阵疑惑。华容是说那个她从小到大都没见过几面的妹妹吗?擂台之后,听说她与这个男人成婚,后来成了皇后,初时受尽荣宠……今日之事,与她何干?

此时夜幽兰,甚至是整个南韦都还不知道,夜幽兰本人早就因为李宝儿,被容帝踢下了皇后的位子。这事情说出来并不光彩,因而在解决掉一切障碍之前,容帝并不打算昭告天下。

“她助你们进景怡殿偷走宝儿,又假扮宝儿留在那里。”男子凤眸里笑意森然,点点冷意迸出,“既然她这么喜欢假扮她人,那朕就成全她!”

一阵毛虫似的冰寒感觉幽幽爬上脊背。夜幽兰终于确定,那个面容尽毁的古怪女人,原来正是以前爹百般娇宠的六妹!她万年无波的脸孔霎时几近龟裂,抖着嘴唇问道:“你……你把她怎么样了?!”

“呵……”看出女子的紧张,华容满意地笑了,凑到她耳旁,用只有两人听到的音量道:“朕命人熔了一锅滚热的铜水,将她和她身上那么些伪装,全铸到一起去了。你说这法子怎么样呢?”

夜幽兰倒抽一口冷气,瞠大双目仿佛看到了厉鬼,声音都变了调子,尖声骂道:“你!你不是人!”一旁的醉花千不明所以,但看到她如此激动,便不顾周围刀刃丛丛,伸手去将她紧紧搂进怀中,并跟她一起狠狠瞪眼前这看起来阴残可怕的男人。

华容直起身,不再看向他们,一边把玩着宝儿垂在颊侧的长发,一边笑道:“敢在朕眼皮底下劫人,叫你们自己选个死法,已经是网开一面了。你知道她对朕有多重要么?”

他的语调令夜幽兰和醉花阴仿佛被毒蛇用芯子舐到,浑身再一个寒颤。二人对视一眼,都默不作声,果然听到男子用冷冽空洞的声音继续幽幽地自说自话道:“重要到……再有十日,她就可以成为傀儡,不会逃跑,不会怨恨,只能乖乖留在朕身边,永永远远……”

听完他的话,这厢二人顿时全身似乎被冰雪覆盖,看着华容依旧笑若春风的脸,夜幽兰咬住唇,久久后才颤着音发出声来:“宝儿以前那样对你,你怎么可以……”

晦暗的凤眸斜斜冷冷地扫过来,成功冻住了夜幽兰未尽的话语,“李拓杀朕母妃和外公,毁掉整个林家,害朕少无所依,在皇宫里受尽苦难。如今,朕只要他跟他女儿的两条性命来偿,有何不可?!”

“你……李拓将军也是被你害死的?”醉花千不由惊骇得低呼出声,回过神来立刻用手捂住嘴。

华容看着他,眼中高深莫测,并不回答。半晌后,抱着宝儿转身向外走去,轻轻落下一句:“杀了罢。”

接到皇令,两个侍卫立刻高高扬起手中大刀又落下,刀刃割破气流,正要切上醉花千、夜幽兰二人的颈项……

说时迟,那时快,只听“叮叮”两声脆响,那两柄利刃险险地擦着两人脊背掉在了地上。

半空中,从茂密的树丛中传来一声苍劲的嗓音,直震得整个林子都“哗哗”作响,“华家小子,出了皇宫,你还想为所欲为吗?”

注解【1】:妻子红杏出墙,俗语里称丈夫被戴绿帽。这里是夸张地应用此说法。

67 恨误无缘

随着一声蛟龙出水般的清啸,茂密叶冠瞬间如被刀斧劈开,延展出一条五尺余宽的道了。尽头处,一人灰发灰髯,粗布麻衣,稳稳立于树冠之顶,衣袂飘然,颇有些仙风道骨的味道。

“忠……忠叔?”醉花千和夜幽兰四目圆瞠。虽然背不驼了腿不弯了,可这样貌打扮,见过那么多次,他们如何会认错?可是……这……这又怎么可能?!

老人远远瞟了呆若木鸡的他们一眼,并不应声,继续用陈述的语气对华容道:“放了小姐和那两人,回皇宫做你该做的事,否则,勿怪老夫不客气。”随着最后一个音节落霞,他身形未动,一阵罡风却迅猛击出,华容颈侧的发丝如遇刀削,顿时齐刷刷断下,众卫皆惊,全部涌上来将皇帝护住,刀剑出鞘,“哗哗哗”一片雪光灿灿。

“你……你到底是什么人?”华容眯起凤眸,脸色有些发白。刚才那一下,若是偏上半寸,便是颈脉正中。

“吾乃宝儿小姐的家奴,答应过大主子,不到万不得已,不会插手任何事,本想默默护着宝儿小姐平静一生,如今看来,却是不能了。之前因为禁令,吾不得干涉皇宫内事,却没有想到小姐竟被汝残害至斯!”话音落,老人身形一纵,落鹰般从高树上迅猛而下。一股强大的有形之气在他身前一丈处凝成盾壁,呼啸着向侍卫组成的人墙砸去。只听“轰隆”一声破人耳膜的震响,尘土飞扬过后,地上出现了一个四五尺深的大坑,里面一片血肉模糊,竟是将那中招的几人直接压成了血泥!

死一般的静默……

“哎呀!久未动过筋骨,方才手抖了下,竟然碾死了……”忠叔从地上缓缓直身,满不在乎地甩掉溅到手指的一滴血,话似乎在歉疚,脸上却是一片淡漠,仿佛这血腥至极的一击仅为儿戏!所有围着华容的侍卫不由同时倒退三步有余,有几个骇得尿了裤子,离血池最近的四人,更是直接昏了过去,连醉花千和夜幽兰,也面无人色地僵硬着颤抖。

手段如此残横霸道,这……这还是人吗?

“你……”华容俊颜上亦是惨白一片,眼前炼狱般的场景让他嗓音开始发颤,吐不出一个字来。揽住宝儿腰身的手臂收紧,他虽然震惊,但人不甘心。

见如此,忠叔灰白的眉毛抖了抖,满是皱纹的眼皮懒懒眯开条缝,“华家小子,你已经猜得吾之来历了罢?”突然,老眼中一簇寒光迸出,忠叔一改前态声色俱厉道:“以前的事,是主子下令不得报仇,才饶过华家和林家。可现在看来,尔等竟是一群狼心狗肺不思悔改的畜生,为皇位合谋害死吾主不够,还要残害她唯一的血脉,简直丧尽天良!”

“什……什么?!”华容难以置信地瞠大凤眸,脚下一软,被身后侍卫扶住。

忠叔扬起下巴,负手于背,一步步向人丛逼去,“当年,林家老儿献计于华旭,挑唆先皇,激吾主舍霄天骑,仅带八万弱兵征西。林妃又利用闺中交情,临行前,将吾主调理身子的灵药全部换作毒丹。至隐苍山时,吾主毒发失明,才发现自己身怀有孕。华旭狗贼安插的奸细趁此时机将大军行踪泄露,引了整整五十万敌军来围剿!”老人越说越激动,身子都颤抖起来,“五十万精兵对八万人,整座山血流成河,找不到半寸土色,到最后,一个活口也未留下!吾当年因有贴身侍卫的身份得以随军,拼死才带着重伤昏厥的主子躲进山洞。可彼时已回天乏术,她强撑着一口气产下宝儿小姐,就撒手人寰……华家小子,你说,这笔账,到底该不该算?!”

“不……不可能……”华容踉跄地倒退几步,单薄的身形摇摇欲坠,大口呼吸着,浅色的眸子里盈满不信与彷徨。

忠叔在侍卫的刀尖前停住脚步,神色漠然,仿佛抵在胸前的只是一根根毫无威胁的木枝。他用沉淀了近二十年仇恨的老眼静静看着不远处失魂落魄的南韦新君,眸光深定若古井,背后张扬的气势,却是神挡杀神!

他,根本不需要说谎。

华容模糊起来的凤眸顿时湮灭了最后一丝神采,浑浊成两潭死水。他牢牢扎根于心底的仇与恨,他从小就被教导要讨还的仇与恨,他早已不惜一切代价去报复的仇与恨,到头来却告诉他,他们才是最应该被恨的……那他以前做的一切都算什么,现在得到的算什么,他自己……又算什么?

目光缓缓聚焦,落在臂弯中那人沉睡一般的小脸上,细细描摹着轮廓。

宝儿她……原来瘦了这么多了。活泼的眸子不会再偷偷看着他傻笑了,小巧的嘴巴不会再扭捏地唤他的名字了,柔嫩的脸颊不会再为他而羞红了。她安静地倚着他,轻得像一片将萎的叶,不说,不动,呼吸浅到几乎没有,再过十天,就再也醒不过来了,永永远远地……离他而去……

是谁那么残忍,对曾经全心全意追着他的她做了那么多可怕的事?

是谁那么冷酷,将真挚喜欢他的她推进别人怀里,设计她去死,毁却她的家,连她的生命也打算剥夺?

她对他的爱啊,他渴求了两世,甘愿以命去换的感情,是被谁愚蠢地狠心扼杀,毁得彻彻底底,一丝不留……

“不……不是我……”凤眸大睁着,爬满了血丝,男子惊恐地摇着头,漂亮的五官越来越扭曲起来。大颗大颗的晶莹顺着他苍白的脸颊滑下,打在怀中女子静寂的睡颜上,雨滴一样冰凉。

他怔怔地抚上自己颊侧,摸到满把湿润。这是……流泪了么?他……有多少年不曾流泪了,都忘记了,原来这感觉可以如此撕心裂肺,仿佛五脏六腑都被绞碎,痛到连呼吸也难以支撑。

“宝……儿……宝儿……”精致的嘴唇翕张着,却发不出一点声音。男子失魂落魄,缓缓跪倒在地,那样的哀绝,将自己与一切划开深刻的距离。他周围侍卫林立,没有一个敢上前去扶,任那尊贵秀挺的身子阵阵抽搐,重病一般地深深佝偻起来。

男子紧拢着臂弯,头埋入怀中人的颈侧,像要嵌入身体般用力。再也压抑不住的破碎呜咽声逐渐响起,嘶哑沉闷得像是濒死的兽,令人不忍眼看,不忍耳闻,怕连心都被锥疼。

“唉……何苦呢?”忠叔微侧过脸,将眼光移开,叹了口气,“这是自做的孽,命定的无缘,再多少强求也无用,不若及早醒悟,放过别人,也放过自己。吾答应过前主子,不伤华家子孙,今日可饶你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