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天如玉
桓廷难得识趣,说自己还要等袁沛凌和杨锯,就不和他们一起走了。
将近中午,店内客人渐渐多了。二人一前一后出去,经过一间雅间,隔音不好,里面的说笑声能清清楚楚地传出来。
“你们都听说武陵王和丞相的事了吗?我还以为这二人是对头,原来背地里这般不清不楚啊。”
“什么呀,武陵王是把人家当对头,可是丞相权势滔天,也只有低头嘛。”
“未必,这种事一个巴掌拍不响,武陵王定然也是乐意的。哎,你说他们二人床笫之间,谁占上风?”
“哈哈,当然是武陵王了,他可是武将,比丞相英武多了。”
“啧,不行了,想到丞相那般姿色承欢身下,我有点上火。”
卫屹之沉着脸,已经走到门口,正要推门进去,手被谢殊牵住。其实她脸上也有些挂不住,但这种传言肯定是遏制不了的,还不如随它去。
她拉着卫屹之走出几步,快到厅堂才松了手。卫屹之只觉手上还留着她指尖温热,加上刚才那世家子弟的混账话,竟在心头点了把火来。
他毕竟年轻,血气方刚,又用情至深,想与心爱的人亲近也无可厚非,可因为头没开好,如今谢殊对他稍微亲密一些的举动都防备。他也心疼谢殊,自然不愿强迫她。所以现在望着她的背影出门而去,也只能自己在心里暗暗叹息。
谢殊回到府中,收到快马送到的消息,秦国使臣已经距离建康不足百里。
她换了衣裳来到书房,想想又将秦国国书翻了出来,仔细看了几遍。
人道字如其人,王敬之的字疏狂,卫屹之的字遒劲,这封国书则是秦国丞相安珩亲笔所写,唯一给人的感觉就是笔锋犀利。
同样都是丞相,安珩在秦国是辅国功臣,而她却是奸佞,自然不可同日而语。秦国毕竟是晋国最大的敌人,这次忽然主动低头,总让人感觉奇怪。
琢磨了一阵,谢殊又觉得自己太杞人忧天了,不管怎样总要等使臣到了之后再做应对,现在多想无益。
她丢开国书,正要叫沐白进来煮茶,忽而听见外面传来铮铮乐声,循着声音走了过去。
府中没有旁的伶人,所以乐声只可能出自楚连之手。上次她让沐白好好安顿他,沐白想不出该如何安排,来请示过她好几次。谢殊便吩咐干脆将他留在府中,以后再说。
因为丞相关照过,楚连在府中走动几乎都没什么限制。刚好今日落过一场秋雨,花园里落叶残花一地,不知怎么就牵动了他的思绪,他干脆抱着筑在亭中幽幽敲击了一曲。
谢殊本有意回避,站得很远,偏偏有两个婢女经过,朝她行了一礼,惊动了楚连,他抬眼看来,一眼撞上谢殊的视线,怔了许久。
第一次清清楚楚看到这张脸,和记忆里相比,眉眼长开,成熟了许多,也愈发动人,但仍旧能一眼就认出来。
谢殊见自己暴露了,干脆走了过去。
楚连连忙起身行礼,被她伸手托住胳膊:“不用跪了,以后见到本相都不需要跪拜。”
“多谢丞相。”楚连看着那只托着自己胳膊的手,肌肤白皙细腻,似乎与那刨着泥土的过往丝毫搭不上关系。
这场会面片刻后就经由光福的口传入了谢冉的耳中。
“哦?”他站在院中,捻着一片花叶,神情很微妙:“差点忘了这个伶人了,丞相好像对他还挺上心来着,也许可以用一用呢。”
作者有话要说:更晚了,二更君还不知道神马时候能来,涕泪,不要用霸王君吓走他……T T
第65章
元和二十八年冬,秦国使臣到达晋国。谢殊命中书监袁临、尚书省右仆射桓廷、御史中丞谢子元三位大臣全权接待。
原本以他们三人的官位,已经足以显示晋国的诚意了,但使臣到达当天,谢子元忽然匆匆去相府见谢殊,请她亲自出面去见使臣。
谢殊握着笔笑看他:“怎么了?他们来了什么样的大人物非要本相亲自去见?”
谢子元附在她耳边低语了几句。
谢殊敛去笑意,搁下笔道:“你先去,本相即刻便到。”
使臣被安排在广阳门外的官署里,此地往左不远便是宫城,往右直行可至秦淮河畔,幽静又不闭塞。官署当中更是遍植常青树木,即使初冬也郁郁青葱,叫人心情舒畅。
天上日头高远,阳光看起来泛着些白色,全无暖意。府门前的小吏搓着手,远远看见相府车舆驶来,连忙上前相迎。
官署里的使臣听闻晋国丞相到来,个个整装来迎。刚走到大厅,只见一人当前迈入门来,身着大袖玄色朝服,碧玉扣束着发髻,五官精致犹若笔画,眼神顾盼似有千言万语,而神情一凛,又威严自生。
秦国汉化严重,虽与晋国对峙已久,却对晋国风仪极为仰慕。几位使臣见着这样一位人物,尚未交谈,先被其姿容倾倒了三分。
谢子元提醒道:“这是我国丞相。”
几位使臣这才知晓这位就是那传闻中的晋国丞相,立即抬手行礼。谢殊扫了一眼,不动声色。谢子元观察她神情,又对使臣道:“我国丞相已到,怎么不见贵国特使?”
几位使臣还未答话,身后传来脚步声,几人转头看见来人,立即垂头退到一边。
谢殊抬眼看去,有些意外。来人竟很年轻,看模样还不到三十,发髻用一块镶玉紫绸束着,身着同色胡服,衣襟上刺绣着莲瓣纹饰,从那艳丽的颜色里又多出几分清韵来。他五官秀致,瞧着温良,那双眼睛却分外慑人,看过来时像是窥测着人心。
“谢丞相大名如雷贯耳,久仰。”他抬手行礼,声若玉石相击。
“这句话当本相说才是,”谢殊回了一礼:“安丞相,有礼。”
秦国使臣之首,竟然是丞相安珩。
卫屹之在书房中处理军政,苻玄快步进来,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
“安珩居然亲自来了?”他手指点着桌案,眼眸轻转,对苻玄道:“当初就是他下令诛杀了你一家,这段时间你还是不要露面了,免得被他认出来。”
苻玄脸上闪过哀痛:“是。”
秦国丞相亲自出使晋国,实在是让人始料未及。皇帝觉得此人将行程隐而不报是不尊重自己,挺不开心,干脆就当不知道,全部推给谢殊去处理了。
先前在官署时,安珩声称此行是为缔结友好而来,要与晋国商谈互通有无等事项,谢殊却未着急安排,先请他们好好休息,第二日又特地在秦淮河上行船设宴,招待众人。
冬夜寒凉,秦淮河两岸却依旧灯火璀璨。世家的大船、画舫接连从河面上驶过,里面是夜夜笙歌的世家子弟。左边酒家里有胡姬旋舞惹得众人高声叫好,右边岸上却有恶犬追着叫花子狂奔过街,喧闹不断。
大船四周垂了厚厚的帘子,里面烧着炭炉,暖熏惬意。安珩坐在窗边,视线从眼前美酒珍馐扫过,又挑帘朝外看去,只觉得这真是个奢华享乐的国度。
他放下帘子,收回视线去看谢殊,今日她着了便服,雪白的衣料衬得她愈发唇红齿白,一颦一笑随性纯然,给人感觉毫无防备,可他到现在也没猜出她对他们这次出使是个什么态度。
谢子元举杯请诸位来使开宴,安珩小酌了口酒,对谢殊道:“本相是土生土长的北方人,对晋国风土人情早有仰慕,此行一路所见,果然是景致无双,美不胜收。”
谢殊心道,只怕你不是仰慕,而是图谋吧?嘴上却笑着回了一句:“安丞相谬赞了,晋国地处南方,哪里比得上秦国雄浑气派呢?”
安珩笑了笑,不置可否,“素闻晋国文有谢丞相,武有武陵王,二位堪比当初赵惠文王手下的廉颇蔺相如,本相倾慕久矣,如今终于得见谢丞相,怎么不见武陵王呢?”
谢殊假惺惺地露出惭愧之色:“武陵王原本是要来的,但想起与秦国屡次交手,伤了秦国好几次面子,实在不好意思啊。”
使臣当中略有骚动,许多人都露出不忿之色,安珩也脸色微变,但很快又重新堆起笑容:“那都是战场上的事,如今太平岁月,两国交好,见一见也无妨啊。”
他这般隐忍,倒愈发加重了谢殊的防心。“也好,那本相这就派人去请武陵王来。”谢殊叫来沐白,让他去请人。
沐白走后没多久,舱门帘子被挑起,谢冉低头走了进来。他身着湛蓝大袖宽袍,身披大氅,稍稍饰面,又是一副好皮相,叫在场的秦国使臣又多看了几眼。
谢殊向安珩介绍道:“这是本相的堂叔谢冉,此次贵国来使沿途安排,都是由他亲手操办的。”
谢冉解下大氅交给身后的光福,向安珩见礼,笑得分外亲和:“今日为欢迎各位使臣,在下特地请了几位技艺高超的乐人来为诸位演奏。”说完朝光福使个眼色,后者立即挑开帘子,几个伶人鱼贯而入。
安珩笑着道谢:“谢大人有心了。”
谢殊本没在意,只是看见伶人当中有楚连在,皱了皱眉。她已吩咐过视楚连为座上宾,怎么又让他出来取悦他人了?
楚连倒像是毫不介意的样子,他蒙受恩惠,也想略尽绵力,这是以往做惯的事,并不觉得哪里折辱自己。
伶人们各就其位,船舱中顷刻乐声袅袅,曲调柔和,似大地回春,万花盛开,与外面寒冷的世界彻底阻隔开去。
楚连并未动作,旁人是合奏为佳,击筑却还是单独听才绝妙,所以待别人演奏完,他才会献艺。
几曲结束,众人抚掌叫好,安珩对谢殊笑道:“本相出身寒门,对音律并不擅长,也品评不出什么,实在惭愧。”
若非立场不同,谢殊真想跟他做个朋友,真是知己啊!
谈笑间,下人打起帘子禀报说武陵王到了。
在场的人立即抬头看去,尤其是安珩,他想亲眼见一见这个大晋的保护神究竟是什么模样。
寒风阵阵,卫屹之低头走入舱中,抬起头来,若明珠在堂,灯火都暗了几分。他长发散在脑后以丝带散散束着,解去披风,着一件淡雅的白衫,唯有衣襟和袖口有绣纹装点,浑身上下再无其他饰物,没有像其他官员那样敷粉饰面,不自藻饰,气韵天成,皎如玉树独立。
若非听到名号,绝对想不到这会是那个叫无数秦兵闻风丧胆的武陵王。
“谢相有礼,安丞相有礼。”他抬手与诸位见礼,声音低沉,美酒般醉人。
安珩回了一礼,笑道:“久闻武陵王龙章凤姿,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本相此行能见到您与谢丞相,真是不枉此行了。”
卫屹之只是笑笑,坦然承受了赞美,并不做客套。下人引着他在谢殊身旁坐下,他一抬头就看到场中跪坐着楚连,不禁扫了谢殊一眼。
谢冉正观察着他,自然看到了这眼神,当即吩咐楚连击筑助兴。
楚连称了声是,左手按弦,右手执着竹尺击打出声。他技艺高超,曲声连贯流畅,连谢殊和安珩两个音痴也像模像样地听了一会儿。
卫屹之偶尔看一眼谢殊,她却一直盯着楚连。
曲毕,谢冉自然而然地挥了一下手:“去伺候丞相吧。”
楚连起身将筑放到一旁,跪坐到谢殊身边,要为她斟酒。
“不必,”谢殊挡住他手:“你是贵客,不用做这种差事,回府歇着去吧,这里自有下人伺候。”
楚连脸上浮出赧然之色,低声道:“多谢丞相,可小人做这些是心甘情愿的。”
今日来此之前,谢冉告诉了他谢殊老家也在荆州,更说丞相一直对他诸多照顾,颇为上心,他心里那点猜想便坐实了。
虽然谢殊言谈举止都潇洒自然与其他男子无异,但他将前后事情联系起来,从沐白的话到武陵王的话再到今日谢冉的话,总觉得她一定就是如意。
他觉得庆幸,如意在这样的大家族里,一定少受了很多苦,却又觉得心酸,从当初那个乡野丫头成为权倾朝野的丞相,又岂是身披一件男装就能办到的。
他吸取上次被武陵王询问的教训,不敢在谢冉面前表露分毫异常,即使此人是她堂叔。他也明白自己终于与她已成云泥之别,唯一能做的便是这样找个借口在她身边,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
谢殊哪里知道他心里这些想法,见他坚持,也就不多言了,只是有意无意看了一眼谢冉。
你小子给我安分点!
卫屹之就坐在她旁边,自然将她与楚连的话都听进去了,其实心中很不舒服。
当时情势危急,他又以为谢殊对他无意,楚连是最妥当的人选,自然将事情托付给他。没想到将他送到谢殊跟前,又感到了危机。他是谢殊的恩人,又对谢殊有情,如今人在相府,朝夕相处……
不过这些他也没表露出来,甚至还一脸平静地与安珩说着话。
“安丞相的国书本王也看过,其中多次提到贵国的诚意,却不知这诚意在何处?”
有个使臣忍不住道:“我国丞相亲自前来,这不就是最大的诚意了吗?”
安珩抬手打断他,冲卫屹之笑道:“本相此行自然是带着诚意来的,那诚意就在官署之内,若武陵王愿意,现在便可去见。”
卫屹之看向谢殊:“谢相以为如何?”
“那便去看看吧。”谢殊似笑非笑地看着安珩:“本相对安丞相的诚意万分期待。”
大船靠岸,车马早已准备好,众人走下船去,有几个使臣不习惯微微摇晃的甲板,甚至有些晕船。
卫屹之跟在谢殊身后,看她叫人送楚连回去,甚至还将自己的披风给了他,心里愈发不舒服。
一路行至官署,厅内灯火通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