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海青拿天鹅
“咕……”一个细小的声音传入耳中,我低头,阿乖吮着奶,一双眼睛迷怔地睁着。
我看着她,心底忽而有一种莫名的踏实和平静。我看着她,不禁微笑,轻轻抚抚她的背。
魏郯很晚才来。他的脸上有些倦色,看到醒着的阿乖,却神采一振。
“醒了?”他凑过来,看着阿乖。
“嗯。”我说。魏郯从前来得不是太早就是太晚,绝大部分时候,阿乖都睡得沉沉的,魏郯想逗她都不行。
阿乖也看着他,小嘴微微张着,稀疏的眉头微微皱起,似乎在疑惑这人是谁。
魏郯乐了,悠悠道:“来,让父亲看看,今日长大了不曾。”说罢,伸手将她抱了起来。
阿乖太小,魏郯却是身形高大,只得缩着两只手臂,小心翼翼地将阿乖捧在怀里。
我每次看到这模样都觉得很滑稽,忍不住笑起来。
“夫君坐下。”我说。
魏郯应了一声,坐在我身旁。
“她怎瞪着我?”魏郯不解道。
我瞥瞥阿乖,打趣道:“阿乖少见夫君,自然要瞪。”
“可她也瞪你。”魏郯立刻道,“不信,夫人抱来试试。”
我嗔他一眼,将他作势递来的手推回去。
魏郯狡黠一笑,看着阿乖,片刻,叹道:“长得真像我。”
“像我。”我说。
“像我。”魏郯满足地笑,“鼻、眼、脸都是我的。”
我懒得搭话。生产前,此人天天嘴甜得像抹了蜜,说“夫人美,孩儿出来一定像夫人”。可是阿乖出世之后,他就见一次叹一次“真像我”,我反驳,他还跟我辩到底,什么歪理都有,像个小童。
魏郯似乎发现了我的不屑,笑着凑过来低声道:“像我好些,夫人美,谁也比不上。”
这话一点诚意也没有,我弯弯唇角,报复地捏住他的鼻子。他两只手都在阿乖身上,躲不得又反击不得,龇牙皱眉。
我开心地笑。
其实,我挺喜欢看他这样。他抱着阿乖,言行举止全然像个孩子,傻乎乎的,与往日全然不是一个人。
阿乖似乎看不懂我们这些大人在做什么,过了会,打个哈欠,在魏郯怀里闭上眼睛。
“夫君放她去睡吧。”我说。
魏郯依言,又小心翼翼起身,将她放到小榻上,看了一会,才坐回来。
二人相对,魏郯抚抚我的头发,俯下来,把脸埋在我的颈间。
阿元和仆妇们早就出去了,屋里除了阿乖,只有我和他。生产以来,我们每日只有这时候可以温存一会。
“今日累么?”我轻轻抚着他的鬓角,问道。
“嗯。”魏郯的气息喷在我的耳边。
“舅氏……”我低声道,“太医来看过了么?”
“来了。”魏郯叹口气,“被父亲骂了回去。”
我默然。
我虽不曾到场,可是以我对魏傕脾性的了解,还是能够想象得到他是如何模样。李尚告诉过我,出了倪容那件事以后,雍都中的医者听到魏傕的名字无不色变。就算是魏傕平日里信得过的那些郎中,过府来看病也是如履薄冰,开的药,宁可效用不大也但求平稳,有胆子给魏傕治病的,更是只有韦郊一个。
如今魏傕这般状况,只怕更难。
魏郯是长子,里里外外都必须出头支撑,肩上的担子有多重,可想而知。
“我明日送些书过来。”魏郯忽然道。
“嗯?”我讶然,“为何?”
“阿乖的名字,”魏郯缓缓道,抬起头,唇边弯着一抹苦笑,“如今只好由你我来取了。”
韦郊云游在外,仍然杳无音信。魏傕那边闹了几日,也终于慢慢平静。
其间,还出过一件事。
魏傕病倒,任姬要伺候,郭夫人却不许。她说魏傕是在任姬侍奉之时落下的病,任姬难辞其咎。正要令家人杖责,任姬到魏傕面前哭诉,说她有孕在身,已怀了两个月。
郭夫人大惊,立刻叫来郎中。经郎中把脉,说任姬确是有孕。
“听说,郭夫人那时脸色可难看了,只得忍气吞声留下任姬。”阿元说。
我哂然。
此事倒是有趣,任姬这般小心,恐怕是决心十拿九稳了才说出来的。
“夫人。”阿元皱皱眉,“若她诞下男儿,大公子岂非又多了一个弟弟?”
“是呢。”我淡淡道,不以为意。魏傕的儿子,除了魏郯、魏昭和魏安,还有两个不足两岁的孩子,皆是妾侍所生。所以,即便任姬又生一个儿子,对魏郯也不会有影响,顶多能让任姬自保罢了。
这些天,魏郯忙忙碌碌,有时接连两天都看不到他。不过他一向是忙惯的,回来的时候抱抱阿乖,又是一脸嬉笑。
我虽担心他的身体,但行动不便,只好让阿元每日炖些羹汤,他回来以后,吃一些再去歇息。
等到我终于从产房里出来,天气已经暖和了。
祭祀除秽之后,我抱着阿乖去拜见魏傕。才进门,就闻得一股药气扑面而来。
魏傕躺在榻上,双目紧闭。消瘦的脸,花白的头发,还有歪斜的嘴,看起来与先前那意气风发的模样竟是判若两人。
我心中吃惊,看向一旁。
任姬衣饰素净,见我看她,微微低眉。
“主公。”郭夫人坐在榻旁,柔声唤道,“少夫人带着孙儿来见主公。”
过了一会,魏傕才睁开眼。
“舅氏。”我上前,向他行礼。
魏傕喉咙里发出一个声音,像应了声,疲惫而无力。
他看看我,片刻,看向阿乖。
我忙将阿乖抱前:“舅氏,小儿满月了。”
魏傕看着阿乖,脸上露出和色,伸出手。
郭夫人将阿乖从我怀里接过,抱到他面前。
魏傕抬手,抚了抚阿乖的脸,又伸向她的手。
阿乖已经有了些力气,魏傕的手指才伸到手心,她就稳稳捉住。
魏傕笑了起来。
我有些讶异。自从前年嫁来,我见过无数次魏傕的笑,深沉的,开朗的,皮笑肉不笑的,难以捉摸的……可是这回,他浑浊的眼睛微微发光,竟是从未见过单纯。
“啊……嗯?”魏傕看向我,张口道。
我愣了一下。
魏郯又说了些不知什么,我仍然不明,看向郭夫人。
郭夫人似乎已经见惯,神色无改。
“主公是问孩儿是男是女?”她看看我,和声问魏傕。
魏傕摇头。
“主公是问乳名?”郭夫人又问。
“嗯。”魏傕点头。
我笑笑,道:“禀舅氏,乳名阿乖。”
魏傕似乎想了想,少顷,微微颔首。
“啊……啊?”他又看向我,张口道。
我看向郭夫人。
她亦是不解:“主公?”
魏傕重复一遍,见我们仍是听不懂,突然重重“唉”了一声,伸手将郭夫人推开。幸好我眼疾手快,一手扶住郭夫人,一手稳住阿乖。
“主公!”郭夫人将阿乖交还给我,无奈地皱眉。
魏傕背过身去,闭起眼睛。
郭夫人又劝几声,魏傕动也不动。
“少夫人回去吧。”郭夫人转回头来,对我说,“主公已见过你母女,亦只好这般。”
我颔首,再行过礼,抱着阿乖离开。
魏郯夜里回来,听说了此事,皱眉道:“父亲如今喜怒不定,日后再去见他,抱好孩子便是。”
我答应下来。
他想了想,道:“父亲那时,怕是要问阿乖取了大名不曾。夫人先前找的那些字呢?”
我了然,将一叠纸取出来:“在此。”
坐月子很是无聊,取名字的事就成了我每日最忙碌的。
我翻书查字,引经据典,看到好的就写在纸上,等魏郯商量。不过他太忙,我不忍心再拿这些事扰他歇息,便一直拖了下来。
魏郯拿着那叠纸,慢慢翻看,一个字一个字跟我讨论。
说来奇怪,他平日里什么事都很有决断,可是为孩子取名就像个斤斤计较的妇人,这也不好那也不好。
“草头不好,我女儿怎可是个草头?”
“娴?往街上喊一声,应的没有一百也有几十。”
“这个更不好,我女儿本来就生得好看,用什么比作美女比作美女?”
……
我再也受不了,把一叠纸全扔到魏郯升上,冷哼:“既然都不好,夫君自己来。”
魏郯一脸吃瘪的样子。他想了想,眼睛忽而一亮,把阿乖抱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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