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海青拿天鹅
我向他低头一礼,道:“敬诺。”
魏康去魏傕的房中探视过之后,便出城去了。
“听说凉州兵如今驻在笃阳,那般小邑,又相隔数十里,营寨都要另起。”阿元说,“这位公台为何不住在雍都。”
我给阿谧换着尿布,一边换一边说,“住雍都做什么,雍都可比不上那些凉州兵安稳。”
阿元点头。没多久,她脸色变得神秘,将一张纸递给我:“父亲回信了。”
我精神一振,接过来。
李尚办事一向不拖拉,我请他去查访吕征的底细,他很快就给我送了信来。
吕征的父亲吕偲是魏傕的旧属,几年前,吕征投靠了魏傕,其人也颇有可塑之才,一路从军曹升到了魏傕的副将。不过,他与文箴的关系很是密切,此番担任后军都督,与文箴等人的安排也不无关系。
知道了这一点,许多事也就明了了。
梁玟夜袭、军士溃逃、吕征报丧,一环扣一环,像故事一样。
情形越来越热闹,可是出了这么大的事,魏郯为何还全无动静?心里想着,又变得发沉。
如今只有那张字条在说魏郯还活着,他真的还活着么?
魏昭已经把魏康请了来,我想了一圈想通过了,而等到郭承从辽东率五万兵卒来到的消息传来时,我已经不觉得太惊诧。
魏傕灭了谭熙一家之后,将郭承留在辽东经营,收编谭熙旧部,军屯戍边,干得有声有色。郭承回雍都之后,辽东太守另外任用了他人,不过如今看来,那人不是与郭承一路就是镇不住郭承的余威,五万兵卒此时来到雍都,与魏康一样巧。
魏康和郭承,一个叔父一个舅父,魏昭信得过的都是亲戚。
一个凉州营,一个辽东营,每个都比细柳营的人多出一倍。兵卒人数加起来,已经有十几万。
朝中的臣子们似乎吃了定心丸,加至梁玟突破魏郯的水寨之后,虽然溃逃的溃逃,发丧的发丧,梁玟却没有急于攻来。李尚传来的信中说,前方的消息封锁很严,只听说梁玟军马有限,不敢深入太过,逗留在邰州、稔阳、汝南一带搜寻可充军充民夫的人丁和粮草。
当然,亲戚也有远近之分。魏昭当然不信任细柳营,但是凉州营和辽东营在他眼里,显然在魏昭似乎更亲近郭承。
辽东兵的大营设在雍都的西面,距雍都二十里。短短两日,魏昭就去了两次,李尚的信里说,京城的守卫似乎换了好些,他听到不少人操着辽东口音。
我心里感到有些不对。
操着辽东口音,当然就是辽东兵。可是京畿戍卫,一向由细柳营的军士担任。魏昭此意很是明显,他想把控雍都,就将细柳营的人排挤出去。
我念头百转,给李尚回信,让他去打探细柳营的动向。
正当我观望着急,周氏和毛氏却来了。
自从丧讯传来,她们日日悲不自胜,与我相见,也是痛哭。可是今日,她们虽心事重重之态,却似另有他事。
“怎么了?”我问。
她们相觑,我会意,让阿元到门前去把风。
“长嫂,”周氏道,“二堂叔这是要做甚?他将卫尉换成了辽东营的人,今日家人出门回来与我说,街上的巡视军士也成了辽东兵,跋扈得很,民人稍有不从便拳打脚踢。”
“我也听说了些。”毛氏说,“那些人在食肆中饮酒吃食不肯给钱,食肆主人要去报官,他们就把人打得命都快没了,还砸了店。”说罢,她叹气,“从前哪里会这般模样,丞相治下严明,雍都就算半个城里都挤着流民的时候,军士也不会这般胡来。莫非大公子他们不在了,这世道又要……”她触及伤心事,又低头哽咽起来。
我与周氏皆劝慰。
“长嫂,”周氏神色不安,“我等来与你说,是觉得如今府中、城中愈发不对劲,民人非议颇多。近来,每日都有不少人家离开雍都,这城中会生事么?”
终于有人问到了这些,我沉吟,道:“依我所见,早晚。”
二人面色一变。
“啊……”毛氏惶然,悲泣道,“我等失了夫君,莫非又要遭流乱?”
周氏亦忍不住哭了起来:“当初在陇西,我就不该答应夫君出来……我也罢了,家中一双儿女还未及成人,如今这般乱世,可如何是好?”
我斟酌片刻,道:“我等也未必失了夫君。”
抽泣声骤然打住,周氏首先反应过来,茫然看着我:“什么?”
我看着她们,低声道:“有一事,我告知你二人,可做到守口如瓶么?”
二人相视,微微颔首。
我将自己对吕征、魏康和郭承的怀疑,一五一十地说了一遍。二人仔细听着,充满疑惑的双目,渐渐有了光采。
“若是……”毛氏声音激动得微微发颤,“若是夫君不曾死,雍都可有救了?”
“可他们若未死,怎还不回来?”周氏虽兴奋,却仍有疑虑。
我摇摇头,轻叹:“此事我也想不明白,故而只是猜测。”说罢,我正色叮嘱道,“可就算是猜测,你二人亦不可大意失言,府中可有郭夫人。”
“我等省得,”周氏了然道,“长嫂放心。”
☆、乱城(上)
我没有把自己离开雍州的打算告诉周氏和毛氏。
一来,此事变数未知,人多我更是无能为力;二来,如果周氏和毛氏另有他想,说这些便是徒增烦恼,不如不说。在魏府之中,此事只有阿元知道。
而我把魏郯他们未死的猜测告诉周氏和毛氏,其实也并非心血来潮。
魏郯与魏纲等堂兄弟情义非同一般,我与周氏、毛氏亦有交情颇深。失去夫君的痛苦我是知晓的,也算得同病相怜。说这些,我是希望万一将来雍都有变,她们二人能够有些念想,坚持下来。
量力而行,我能做的,也只有这么多。
李尚的信终于来了。他告诉我,马奎等人三日之后到。
这个日子很巧。那一日,天子将宫中的御观开启,由太祝主持,为逝者祈福。
这是个好机会,我只要在路上做出些意外之事,接应好,就能够顺利逃走。而所谓的“意外”,正是马奎等人一向擅长。而接应之处,李尚告诉我,他在东市择了一处隐蔽的宅院,那边的大街面上是闹市,却是正好掩人耳目,再好不过。
我看完之后,几日来悬着的心终于有了落下的感觉。
可是隔日,朝中却出了一件事。
魏昭在朝堂奏请迁都,天子准许了,可是迁都往何处,却出了分歧。
这一回,并非像上次那样一众士族对抗魏郯,而是一人对抗魏昭等朝臣,那个持异议的,却是魏康。
魏康自从来到雍都以后,自视甚高。这也难怪,雍都现有的三个兵营之中,凉州营最大,魏康的底气也最足。
魏昭认为两千里外的燕州,气候宜人,水土丰润,民人亦富庶,可为国都。
魏康不以为然,道,若论风水物阜,陇州古时曾为都城,没有比陇州更好的去处。
此言一出,朝臣们哗然。
魏康振振有词,说有凉州六千兵马在,天子大可放心迁都陇州。
这说白了是放言要挟。
郭承首先不答应,与魏康当堂对峙,论到最后,魏康骂郭承“家奴”,郭承讽魏康“赌徒”,魏康一怒之下,拂袖而去。
“夫人,”阿元紧张的说,“我听说魏康回到笃阳之后,即刻命令整军练兵,似乎将有不利。”
我亦预感到此事重大。魏康这般生气,大约是魏昭亲近郭承而冷落了他这个三叔父所致。他如今要出气,也许是对着郭承,但一旦起了冲突,雍都必定牵连其中。只不知魏昭对得如此事体,该如何处置?
夜里,魏昭回到府中,没多久,那边就传来了魏昭与郭夫人争执的消息。
管事来请我过去,我没有推却,收拾收拾头发便去了郭夫人的院子里。还没到门前,就听得里面的声音剑拔弩张。
“……他是你的舅父!”这是郭夫人的声音。
“正是儿的舅父,儿才望他以大局为重!三叔父为人器量狭窄,舅父何苦与他一般见识?三叔父不满者,乃是辽东兵入城之事,舅父只要退出,三叔父便揭过不提。”
郭夫人冷笑:“你舅父将军士放入城中,还不是为了你好?是你说细柳营信不得!”
“此一时非彼一时。”魏昭声音无奈,“三叔父若生起事来,于我于舅父都无丝毫益处。还请母亲三思!”
说罢,脚步声响起,未几,魏昭启门出来。
看到我,他怒气冲冲的脸上闪过些讶色,却很快收起,一礼,道:“长嫂。”
“二叔。”我还礼。
魏昭没有多言,匆匆而去。
“少夫人,你看……”管事为难地看向我。
我心知他寻我来是要劝导的,可是如今这事,我实在不好劝。正在此时,突然听到“砰”一声瓷器破碎的声音,我更加确定入内必无好事。
“我明日再来。”我对管事道,转身走开。
“夫人。”路上,阿元小声嘀咕,“二公子也知晓他行事偏颇,如今想劝和呢。”
劝和?我心中冷笑,劝什么和呢?
何逵起了一个挟天子令诸侯的头,此后的人就纷纷效仿,到了魏傕,可谓坐到了极致。如今魏康,不过是有样学样。
魏康和郭承,一狼一虎,魏昭引二兽入室,手中却没有驯兽的利器。调解的心是好的,可是如何调解?与狼谋皮还是与虎谋皮?
既然万事俱备,我和阿元也开始暗中拾掇物什。逃走时的时机,并不能够带得许多物品,我们也只能挑挑拣拣。我和阿元的衣裳不必带,阿谧的话,备几块尿布足矣;金银细软,这些天阿元已经想方设法带些转给李尚,走的时候,还可以每人身上藏一些,再多便是无法了。
我看着房子四周,与魏郯生活这两三年,里面攒下不少物什,有我的,也有魏郯的。我这一走,也许会有人闯进来糟蹋,想想就觉得心里不好受。
我把魏郯的用物精心收起,它们大多不值什么钱,希望来取的人手下留情。
想到钱,我突然想到侧室,那里面还有魏郯说过要给我的十斤金子。
逃亡出走,怎能不带金子?我心中一阵翻涌,正想要去,出了门,却想起来我方才让阿元将两匹用不着的布送到周氏那边,她还没回来。
刨地挖金子的事,还是要找个帮手才好。我等了好一会,阿元还不见,便上榻先睡去了。
这两日天气有些闷热,夜里,一点凉风也没有,我躺在榻上,很艰难才睡着。
我梦见自己走在大太阳底下,抱着阿谧,到处想找什么,心中着急。
街上人影绰绰,没有人理会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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