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海青拿天鹅
许是为了方便看守,安置我们的仍是一处院子,进出不过三四间房,我和阿元要挤在一处。
屋顶有几处透着光,满是灰尘和蛛网,地上的土混着木屑,散发着不知是发霉还是什么的臭味。
我与阿元相觑,她眼圈一红,哭了起来。
“夫人……”她拉着我的手,“这样的屋子,哪里住得人?季渊公子不管么?”
我拍拍她的肩头,苦笑,轻声道:“他是吴琨属将,能做得什么?”我是俘虏,在菀城,裴潜尚可罩得住一二,可是在邺城,吴琨是主公。
“吴琨要将我等如何?”阿元哭了一会,抬眼问我。
“不如何,我等都会好好的。”我说。
阿元擦着眼泪,有些不相信。
我看着她,道,“如果你是吴琨,北有魏氏南有梁氏,好不容易打了胜仗,还要与梁玟分成,愿么?”
阿元想了想,哽咽着说:“愿肯定不愿……可此事亦无可奈何。”
我又道:“可你还想要更多的,并且手上拿到了要挟之物,你可高兴?可会将此物妥善保管?”
阿元一愣,眼睛微亮。可是片刻,又蹙眉问:“吴琨会换什么?”
“土地、民人、钱粮,”我将地上散落的一把稻草拢起来,捆作一束,“无一不可。”
阿元神色微黯:“那我们只能等丞相来换?”
我不置可否,意有所指地将手放在小腹上,小声道,“所以若想他们谈得快,就要千万保密。”
阿元默然。
“那梁玟呢?”她又问,“吴琨有奇货,他不眼红?”
“怎么不眼红。”我淡笑,“他若不眼红,崔珽赶着来邺城做甚。”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鹅很忙 ,晚上没时间写,更得有点少,明天继续吧。
☆、邺城(中)
吴琨让魏安造车,就真的是要造车。
屋舍才收拾好,军士就将一堆木料扛了进来,领头的军曹将几件木匠器具摆在魏安面前,道:“此乃主公赐下,令公子半月内制成车驾。”
魏安没说话。
“若半月之内做不成呢?”公羊刿在一旁道。
“做不成?”军曹瞥瞥公羊刿,笑得傲慢,“丞相派来商谈的人已到了扬州,主公若没有四公子做的马车,可回不去。”
众人听得这话,皆是一怔。
雍都的人已经到了扬州?我又惊又喜,与阿元对视一眼。可如果是真的,吴琨和我们都在邺城,这岂非有意拖延?心暗自扑腾,我不知道他们讨价还价到了何等地步,只愿再快些,否则等到腹部渐大,我怀孕的事便无论如何也瞒不住了。
“没有绳墨。”魏安忽然道。
军曹看他:“什么?”
“绳墨,还有矩尺、圆规。”魏安道,“胶漆、金件也没有。”
“做个车怎这般麻烦?”军曹不耐烦地说,“没有。”
“没有便不做了。”魏安不急也不恼,平静地说,“你家主公去不了扬州亦无所谓,不成事,罪责便在你。”说罢,转身回了屋里,把门关上。
军曹脸上半红半白,瞪了一会,悻悻拂袖而去。
我不得不承认魏安也有魏安的处事手段,没过多久,他要的绳墨规矩都送来了,搬东西的士卒还说,胶漆易干,金件也须另行打制,要用时才能送来。
魏安什么也没说,拿着一块木炭,在削好的木板上写写画画。
我望着庭中那一根根粗大的原木,觉得担心无比。魏安虽然善于制作,可平日在家,粗活都有仆人代劳。他毕竟还是个十三岁的孩子,如何独力造得什么马车?
无奈之下,我只得发动其余人等出手帮上一帮。
“我可帮忙丈量,打打下手。”阿元说。
公羊刿道:“我曾学过用锯。”
“锯好使,开木头也并非难事。”黄叔摸着胡子笑道:“造车么,我当年在村里,邻家就是木匠,我还去帮他们修过牛车。”
只有韦郊搓着手,道:“某帮是能帮,不过不曾做过木工。若是这马车上需要配些香囊药粉的,某倒是大有用处。”
一群人七嘴八舌地议论着,只有魏安不作声,默默地坐在阶上低头写画。
傍晚,天色擦黑,庭中点起烛火。院门打开,我以为士卒送晚饭来,可来的人却是裴潜。
他身上有些酒气,黯淡的天光和灯烛光的交映下,脸上带着淡淡的晕色。
“饮了酒?”我让阿元端来水碗,递给他。
“嗯。”裴潜接过碗,仰头饮下。
我看向他身后,看守的士卒立在院子里,眼睛盯着这边。
“此处如何?”喝了水之后,裴潜问我。
“尚可。”我轻松地笑笑。
裴潜看着我,光照将他的眼眸染得深邃不定。
“夫人身体如何?”他转向韦郊。
韦郊瞥瞥那些监视的人,道,“夫人离开菀城时,身体未愈,这两日奔波劳顿,又遭士卒呵斥,以致肝气郁积,癸水不调,赤白带下……”
“我送些药来,扁鹊可给我药方。”裴潜清咳一声,打断道。
韦郊面露难色,笑笑:“某承扁鹊衣钵,出方必以纸墨。”
裴潜看看他,转头吩咐从人去取纸墨。
韦郊笑笑,朝廊下的魏安扬了一下眉毛。
“还要什么,但与我说。”裴潜看向我。
我看看阿元,对裴潜摇摇头。
裴潜又看向公羊刿。
“要走了么?”公羊刿抱臂靠在廊柱,“你家主公的酒还未饮完?”
裴潜没答话,上前去,一拍他的肩头:“此处有劳仲平照顾。”
公羊刿目光一动,微笑地按了按裴潜的手,颔首:“放心。”
裴潜收回手,我看到公羊刿的手心里攥着什么。
“我回去了,你且歇息。”裴潜对我说。
我颔首,望着他:“你也勿太劳累。”
裴潜深深地看着我,未几,勾勾唇角,似在回应,又似在自嘲。
他走后不久,从人送来笔墨。门口的士卒将那些纸一张一张翻看,细细查过一遍,才让从人交到韦郊手中。
韦郊写好药方,士卒又仔细看了一遍,才交给从人带走。
“吴琨亦不放心季渊。”公羊刿从房里出来,望着那边,轻声道。
我微微颔首,片刻,手心忽然被塞进一团纸。
侧头,公羊刿睨着我,带着浅笑。
心中一动,我对阿元说:“回房吧。”说罢,迫不及待入内。
油灯昏黄,那纸团皱皱巴巴,字迹是裴潜的,与从前一样精致有劲。上面的话很短,不过寥寥数字——马奎已至,孟靖洛阳。
夜里,我和阿元躺在榻上。木板不牢固,翻个身就吱吱呀呀地响,还时不时有蚊虫在耳边吵,扰得无法入睡。
我和阿元干脆说起话来,聊了些今日的事。
“夫人,季渊公子会将你一直留在此处么?”阿元问。
“他要听吴琨的。”我说,“再说不留在此处,还能去何处?我算得他何人?”
阿元叹气:“我从前庆幸夫人嫁了大公子,如今却觉得不好。”
我笑笑,安慰道:“我若不嫁给大公子,如何遇得到你们兄妹与李掌事。”
“说是这么说……”阿元嘟哝。
“他也有不得已。”过了会,我轻声道。
其实,我不是不会多想那些有的没的事情,但是关系到裴潜,我的纠结就不会太多。这一切,恐怕还是来自我对他的了解。
除了自己的家人,我很少能称得上了解谁,裴潜是那为数不多的一个。
他少年即有盛名,人人说他行为举止合乎规范,堪称君子。不过鲜少人知道,他是个喜欢自在性情的人。他有抱负,想像一代名臣那样在朝堂挥斥方遒,所以他苦读经史策论;他也想像一代名将那样驰骋疆场,所以他跟武师自幼习剑。
诗赋棋艺,阔论清谈,人们眼中的季渊公子,是一尊高高在上的神像。所以,他应该做的事很多。他的父亲不喜欢他从军,就应该从文;他和我的婚事危急家族,就应该悔婚另娶。如今也一样,裴氏与吴氏交好,父母家族又在扬州,他当然应该效力帐下。
这当然是我的推测,可今日看到吴琨的做派,连我这个妇人都觉得此人气候不足。他对裴潜拉拢又防备,其中微妙,裴潜比我更清楚……想着这些,我亦自嘲。我当年也自负我了解裴潜,所以当听到他悔婚的消息,我无论如何也不肯相信。我们之间的情义看似牢不可破,而当风雨刮来,它却像长久养在室内的花朵,娇嫩的茎叶顷刻摧折。“今日那军曹说,雍都来了人,吴琨何时会去谈?”阿元问。
我叹口气,摇摇头:“不知。”
我无比想念雍都。那里,虽然每日对着郭夫人的指东说西,还要担心着魏傕还是哪个老匹夫给魏郯塞妾侍,但我还有别的会让我振奋的东西。比如生意,比如魏郯……想到那个名字,我不禁出神。他在洛阳。在洛阳干什么?
还有那个“马奎已至”,至何处?洛阳么?我忽然想到下车时看到的人,心底一动,莫非……
“要是能快些回去,就好了……”阿元的声音已经迷糊。
我应一声,慢慢闭上眼睛。
手放在小腹边上,我的肩膀抵着阿元的手臂。淡淡的体温,让我努力地将身旁的人想作记忆中的模样……此时此刻,他也在想着我么?
魏安无论做什么,画图总是必须的。
韦郊讨来的纸都给了魏安。一天过去,两天又过去,魏安一直在画图,对院子里的木料熟视无睹。黄叔忍不住,说要先把那些原木锯好,魏安却说不必。
“急什么,磨刀不误砍柴工。”韦郊慢悠悠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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