嫤语书年 第93章

作者:海青拿天鹅 标签: 古代言情

许是为了方便看守,安置我们的仍是一处院子,进出不过三四间房,我和阿元要挤在一处。

屋顶有几处透着光,满是灰尘和蛛网,地上的土混着木屑,散发着不知是发霉还是什么的臭味。

我与阿元相觑,她眼圈一红,哭了起来。

“夫人……”她拉着我的手,“这样的屋子,哪里住得人?季渊公子不管么?”

我拍拍她的肩头,苦笑,轻声道:“他是吴琨属将,能做得什么?”我是俘虏,在菀城,裴潜尚可罩得住一二,可是在邺城,吴琨是主公。

“吴琨要将我等如何?”阿元哭了一会,抬眼问我。

“不如何,我等都会好好的。”我说。

阿元擦着眼泪,有些不相信。

我看着她,道,“如果你是吴琨,北有魏氏南有梁氏,好不容易打了胜仗,还要与梁玟分成,愿么?”

阿元想了想,哽咽着说:“愿肯定不愿……可此事亦无可奈何。”

我又道:“可你还想要更多的,并且手上拿到了要挟之物,你可高兴?可会将此物妥善保管?”

阿元一愣,眼睛微亮。可是片刻,又蹙眉问:“吴琨会换什么?”

“土地、民人、钱粮,”我将地上散落的一把稻草拢起来,捆作一束,“无一不可。”

阿元神色微黯:“那我们只能等丞相来换?”

我不置可否,意有所指地将手放在小腹上,小声道,“所以若想他们谈得快,就要千万保密。”

阿元默然。

“那梁玟呢?”她又问,“吴琨有奇货,他不眼红?”

“怎么不眼红。”我淡笑,“他若不眼红,崔珽赶着来邺城做甚。”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鹅很忙 ,晚上没时间写,更得有点少,明天继续吧。

☆、邺城(中)

吴琨让魏安造车,就真的是要造车。

屋舍才收拾好,军士就将一堆木料扛了进来,领头的军曹将几件木匠器具摆在魏安面前,道:“此乃主公赐下,令公子半月内制成车驾。”

魏安没说话。

“若半月之内做不成呢?”公羊刿在一旁道。

“做不成?”军曹瞥瞥公羊刿,笑得傲慢,“丞相派来商谈的人已到了扬州,主公若没有四公子做的马车,可回不去。”

众人听得这话,皆是一怔。

雍都的人已经到了扬州?我又惊又喜,与阿元对视一眼。可如果是真的,吴琨和我们都在邺城,这岂非有意拖延?心暗自扑腾,我不知道他们讨价还价到了何等地步,只愿再快些,否则等到腹部渐大,我怀孕的事便无论如何也瞒不住了。

“没有绳墨。”魏安忽然道。

军曹看他:“什么?”

“绳墨,还有矩尺、圆规。”魏安道,“胶漆、金件也没有。”

“做个车怎这般麻烦?”军曹不耐烦地说,“没有。”

“没有便不做了。”魏安不急也不恼,平静地说,“你家主公去不了扬州亦无所谓,不成事,罪责便在你。”说罢,转身回了屋里,把门关上。

军曹脸上半红半白,瞪了一会,悻悻拂袖而去。

我不得不承认魏安也有魏安的处事手段,没过多久,他要的绳墨规矩都送来了,搬东西的士卒还说,胶漆易干,金件也须另行打制,要用时才能送来。

魏安什么也没说,拿着一块木炭,在削好的木板上写写画画。

我望着庭中那一根根粗大的原木,觉得担心无比。魏安虽然善于制作,可平日在家,粗活都有仆人代劳。他毕竟还是个十三岁的孩子,如何独力造得什么马车?

无奈之下,我只得发动其余人等出手帮上一帮。

“我可帮忙丈量,打打下手。”阿元说。

公羊刿道:“我曾学过用锯。”

“锯好使,开木头也并非难事。”黄叔摸着胡子笑道:“造车么,我当年在村里,邻家就是木匠,我还去帮他们修过牛车。”

只有韦郊搓着手,道:“某帮是能帮,不过不曾做过木工。若是这马车上需要配些香囊药粉的,某倒是大有用处。”

一群人七嘴八舌地议论着,只有魏安不作声,默默地坐在阶上低头写画。

傍晚,天色擦黑,庭中点起烛火。院门打开,我以为士卒送晚饭来,可来的人却是裴潜。

他身上有些酒气,黯淡的天光和灯烛光的交映下,脸上带着淡淡的晕色。

“饮了酒?”我让阿元端来水碗,递给他。

“嗯。”裴潜接过碗,仰头饮下。

我看向他身后,看守的士卒立在院子里,眼睛盯着这边。

“此处如何?”喝了水之后,裴潜问我。

“尚可。”我轻松地笑笑。

裴潜看着我,光照将他的眼眸染得深邃不定。

“夫人身体如何?”他转向韦郊。

韦郊瞥瞥那些监视的人,道,“夫人离开菀城时,身体未愈,这两日奔波劳顿,又遭士卒呵斥,以致肝气郁积,癸水不调,赤白带下……”

“我送些药来,扁鹊可给我药方。”裴潜清咳一声,打断道。

韦郊面露难色,笑笑:“某承扁鹊衣钵,出方必以纸墨。”

裴潜看看他,转头吩咐从人去取纸墨。

韦郊笑笑,朝廊下的魏安扬了一下眉毛。

“还要什么,但与我说。”裴潜看向我。

我看看阿元,对裴潜摇摇头。

裴潜又看向公羊刿。

“要走了么?”公羊刿抱臂靠在廊柱,“你家主公的酒还未饮完?”

裴潜没答话,上前去,一拍他的肩头:“此处有劳仲平照顾。”

公羊刿目光一动,微笑地按了按裴潜的手,颔首:“放心。”

裴潜收回手,我看到公羊刿的手心里攥着什么。

“我回去了,你且歇息。”裴潜对我说。

我颔首,望着他:“你也勿太劳累。”

裴潜深深地看着我,未几,勾勾唇角,似在回应,又似在自嘲。

他走后不久,从人送来笔墨。门口的士卒将那些纸一张一张翻看,细细查过一遍,才让从人交到韦郊手中。

韦郊写好药方,士卒又仔细看了一遍,才交给从人带走。

“吴琨亦不放心季渊。”公羊刿从房里出来,望着那边,轻声道。

我微微颔首,片刻,手心忽然被塞进一团纸。

侧头,公羊刿睨着我,带着浅笑。

心中一动,我对阿元说:“回房吧。”说罢,迫不及待入内。

油灯昏黄,那纸团皱皱巴巴,字迹是裴潜的,与从前一样精致有劲。上面的话很短,不过寥寥数字——马奎已至,孟靖洛阳。

夜里,我和阿元躺在榻上。木板不牢固,翻个身就吱吱呀呀地响,还时不时有蚊虫在耳边吵,扰得无法入睡。

我和阿元干脆说起话来,聊了些今日的事。

“夫人,季渊公子会将你一直留在此处么?”阿元问。

“他要听吴琨的。”我说,“再说不留在此处,还能去何处?我算得他何人?”

阿元叹气:“我从前庆幸夫人嫁了大公子,如今却觉得不好。”

我笑笑,安慰道:“我若不嫁给大公子,如何遇得到你们兄妹与李掌事。”

“说是这么说……”阿元嘟哝。

“他也有不得已。”过了会,我轻声道。

其实,我不是不会多想那些有的没的事情,但是关系到裴潜,我的纠结就不会太多。这一切,恐怕还是来自我对他的了解。

除了自己的家人,我很少能称得上了解谁,裴潜是那为数不多的一个。

他少年即有盛名,人人说他行为举止合乎规范,堪称君子。不过鲜少人知道,他是个喜欢自在性情的人。他有抱负,想像一代名臣那样在朝堂挥斥方遒,所以他苦读经史策论;他也想像一代名将那样驰骋疆场,所以他跟武师自幼习剑。

诗赋棋艺,阔论清谈,人们眼中的季渊公子,是一尊高高在上的神像。所以,他应该做的事很多。他的父亲不喜欢他从军,就应该从文;他和我的婚事危急家族,就应该悔婚另娶。如今也一样,裴氏与吴氏交好,父母家族又在扬州,他当然应该效力帐下。

这当然是我的推测,可今日看到吴琨的做派,连我这个妇人都觉得此人气候不足。他对裴潜拉拢又防备,其中微妙,裴潜比我更清楚……想着这些,我亦自嘲。我当年也自负我了解裴潜,所以当听到他悔婚的消息,我无论如何也不肯相信。我们之间的情义看似牢不可破,而当风雨刮来,它却像长久养在室内的花朵,娇嫩的茎叶顷刻摧折。“今日那军曹说,雍都来了人,吴琨何时会去谈?”阿元问。

我叹口气,摇摇头:“不知。”

我无比想念雍都。那里,虽然每日对着郭夫人的指东说西,还要担心着魏傕还是哪个老匹夫给魏郯塞妾侍,但我还有别的会让我振奋的东西。比如生意,比如魏郯……想到那个名字,我不禁出神。他在洛阳。在洛阳干什么?

还有那个“马奎已至”,至何处?洛阳么?我忽然想到下车时看到的人,心底一动,莫非……

“要是能快些回去,就好了……”阿元的声音已经迷糊。

我应一声,慢慢闭上眼睛。

手放在小腹边上,我的肩膀抵着阿元的手臂。淡淡的体温,让我努力地将身旁的人想作记忆中的模样……此时此刻,他也在想着我么?

魏安无论做什么,画图总是必须的。

韦郊讨来的纸都给了魏安。一天过去,两天又过去,魏安一直在画图,对院子里的木料熟视无睹。黄叔忍不住,说要先把那些原木锯好,魏安却说不必。

“急什么,磨刀不误砍柴工。”韦郊慢悠悠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