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寸相思》 第15章

作者:紫微流年 标签: 古代言情

被刺中隐忧,瑟薇尔气得跺脚,冰蓝色的美眸狠狠的剜着他。“云落答应过不会扔下我不管,再说就算回中原又怎样,云落心上没有你,笑得再好看,琴弹得再动听都没用。我若得不到,你更得不到。”

左卿辞掠了一眼,瞬时长眸一沉,不再理会瑟薇尔,把琴扔给白陌起身去了宿处。

其他人不谙吐火罗语,察颜观色还是有几分。见这对俊美的男女说了半天,尽管两人言笑款款,气氛明显越来越不对,皆觉察出了古怪。

陆澜山凑近呆滞的白陌,压低声问:“他们在说什么?刚才还一个弹琴一个跳舞,怎么好像突然吵起来了?”

白陌僵硬的侧过头,见商晚、殷长歌及沈曼青无不盯着他,张口结舌不知该说什么好,目光无意间扫过,彻底哑然。

那个引起纷乱的罪魁祸首,竟然倚着骆驼睡着了。

苏云落是真的睡着了。

先是数日不曾交睫,后来又要躲避吐火罗王精锐尽出的追捕,持续的逃亡耗尽了心神,以至于在精神和环境放松后,很长一段时间处于半昏半醒的状态。尽管如此,当瑟薇尔的尖叫响起,苏云落还是瞬间醒过来。

一条灰蛇被商晚钉在地上,尾端仍在颤动,晨起梳沐的蓝眸美人倒在泉边,娇容惨白,惊惶的捂着左踝。苏云落撕开她的裤角,雪白的肌肤上有两个小小的齿印,幸而被衣服遮挡,入肉不深。看了一眼,苏云落立刻封住她腿际的穴道,切开伤口吮出毒液,接连两三口毒血吐在地上,瑟薇尔已经晕了过去。

荒野的蛇是极危险的,蛇毒的效力很快显现出来,瑟薇尔的伤口变得紫胀可怕,肌肤烫热,整个人陷入了昏沉。两名向导看了看蛇,摇了摇头低声议论,对美人充满了怜恤和惋惜。照向导的说法,这种蛇应该犹在冬眠,不知怎会暴起伤人,一旦咬中几乎无法救治,性命只能靠天神保佑。

随身药物不齐,左卿辞也没有更好的法子,唯有将她安置在软帐中静养。

苏云落把瑟薇尔揽在怀里,每过一刻就更换一次敷帕。几日下来瑟薇尔依然未醒,她神智模糊双颊红烫,蜜唇焦枯,似一朵被烈日灼伤的花。

又是黄昏,幕帘一晃,左卿辞钻入了软帐。

软帐本就不大,他的到来益发显得帐内狭小,左卿辞递过烤肉及干饼,还有一个盛满泉水的软袋:“苏兄已熬了几日,不妨休息一阵。”

苏云落着实也累了,软帐中又无可倚靠,唯有换了一个坐姿舒缓僵硬的腰,接过皮袋喝了口水。

诊脉完毕,左卿辞开了口,“眼下只能等高烧自行退去,苏兄也不必过于牵悬,这本是一场意外。”

苏云落一贯的沉默,半晌才道:“是我把她从王廷带出来。”

左卿辞的眉间有一丝藏得极好的淡讽,“她自己不知死活,毫无自保之能却坚持要逃离吐火罗,与苏兄何干。”

苏云落没有说话。

“一行人出城确实蒙她助力,可若非她存有私心,蓄意挑唆吐火罗王,我们又何至于受困驿馆。”左卿辞清悦的声音娓娓道,不动声色的蛊惑:“苏兄费尽力气助她遂了心愿,双方各得其所,交易两清,难道还要连带护她终身?”

苏云落揉了揉额,看向怀中憔悴昏迷的娇颜。

左卿辞仿佛关怀,又似别有深意的劝诫:“不管她本名叫什么,做了雪姬十年,她已经习惯受人供奉。一时迁就无妨,日久却是不妥,总不成真让苏兄做了她的奴仆。”

探了下敷帕已无凉意,苏云落另绞了一块换上去,突兀道:“你说得不错,不过既然她已守诺,我也该依约保护。”如今好端端的美人死不死活不活的吊着一口气,怎么看也不算善尽诺言。

左卿辞微微一笑,不疾不徐道,“如果焉支是善地,她怎会被转卖至吐火罗,大概她自己心底也清楚那个家未必能归,所以才死死攀住苏兄,苏兄可想过万一焉支不能留又如何?难道陪她在西域诸国之间流浪?”

苏云落默然半晌,忽然看了他一眼。

左卿辞抛出询问,自然也备好了答案,“实在放不下,苏兄又碍于信诺,不妨将她携回中原。”

苏云落想了好一会,眼眸垂下来,“胡姬在中原地位卑微,人人轻贱欺凌,她受不住的。”

中原胡风盛行,粟特商人通过丝绸之路贩来了数不清的异族女奴,或者卖入秦楼楚馆,或者卖入酒肆歌台,以卖笑陪酒与歌舞宿夜为营,成就了风流艳纵之名,然而地位也极卑下,被侮被戏司空见惯。

“此行顺遂,她也算有功之人,不如由候府上报皇廷,请鸿胪寺出面安置,如此一来她依旧可享锦衣玉食,也好过在西域颠沛流浪。”左卿辞轻而易举的化去了难题。

半拧的眉松开了,苏云落望着他,似乎有一丝意外。

“她又不是苏兄一人之责,设法安置也是份所当为。”左卿辞轻谑道,半真半假的调侃,“倒是她略示柔弱即能赢得苏兄倾力相护,令人好生羡叹,不知我何时有幸,能得苏兄一诺。”

苏云落一时不解对方的话意,隐约茫然。

左卿辞也不再说,淡淡一笑,起身离帐而去。

作者有话要说:

戈壁小剧场:

小左的内心——真有趣,真好用,惊喜很多嘛,呵呵达雪姬的内心——我达!我达!这能干的家伙是我达!!!骚包的刷脸流氓退散!

小左淡定——你丫有本事不刷脸啊,扮柔弱了不起啊,装,继续装。

云落的内心——好累,好困,不想说话,这两人在说什么不是很懂,ZZZ~~~~~白陌的内心——我听错了听错了听错了,公子看上男人了?看上这个猥琐的贼?这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

第26章 轻离剑

持续数日的高热褪去,冰蓝色的眼眸终于睁开,连向导都惊讶于这一奇迹。

瑟薇尔依然极其虚弱,但不再有性命之危,在苏云落的悉心照料下,金发丽人日渐恢复,腿部褪去了肿胀,切开的伤口开始愈合,唯有两枚齿痕宛如死神的指印,永远留在了足踝上。

日落之后,苏云落将病恹恹的美人抱出帐蓬,倚在软垫上看明月初升。好容易死里逃生,众人皆对瑟薇尔颇为怜惜,并无一人因行期延误而不满。

风吹荒原空寂如银,浩荡的夜风下,青霜与白虹纵贯。

石滩上密布剑痕,两个轻捷的身形翻覆起落。这是一场同门之间的磨砺,殷长歌迅捷,沈曼青轻灵,彼此又熟知技艺,剑意一发即收,招式未至身法已幻,似在月下共绎了一出赏心悦目的剑舞。

斗技终了,众人均在喝彩,殷长歌收了剑真心钦赞:“恭喜师姐,剑艺又有精进。”

近日沉寂寡欢的沈曼青掠了一掠秀发,螓首略偏,神情淡淡,“你我二人交手多次,到底熟极,难有进益。”言毕话语一转,望向火堆边的苏云落:“苏兄深藏不露,必有过人之处,可愿下场切磋,容我讨教一二?”

苏云落仿佛不曾听到,仍在照料怀中的瑟薇尔,手边还端着一碗汤。

蓝眸美人听不懂汉话,也不明白场中是何种情景,倚着对方的肩臂,就着手娇弱的喝汤。

沈曼青神色一冷,秀美的脸庞一片凝肃。“苏兄可愿赏面,容我讨教剑艺。”

四周一片僵滞,几个人鸦雀无声,无不觉出了怪异。

苏云落低眉垂目,舀起一勺汤等夜风吹凉,僵峙的气氛感染了瑟薇尔,她流露出疑惑,蓝眸不解的逡巡。

身形一动,沈曼青到了两人面前,长剑倏抬,锋刃如霜雪冰寒,直指苏云落双眉之间,话语间锋芒毕露:“还请苏兄不吝赐教。”

“师姐!”殷长歌实在忍不住:“苏——他既不愿,你又何必相强!”

情势猝然间一触即发,瑟薇尔娇颜发白,隐现惊惶,紧紧抱着苏云落的手臂。左卿辞冷眼旁观,观察两人细微的神色,并不劝止。

陆澜山疑惑非常,尽管不明情由还是出言圆场:“苏兄或有不便,若沈姑娘不弃,陆某愿代为下场。”

雪虹般的剑芒吞吐,仿佛月华凝成了实物,沈曼青言语客气,剑尖分毫不移:“多谢陆兄好意,我是见苏兄过于低调引动了好奇,同行这么久,当不至于较个技都藏藏缩缩。”

这一点众人确是心有戚戚,摸不清的何止武技,甚至连飞寇儿的习性都拿捏不准,但这样咄咄逼人的邀剑终是不妥,陆澜山蹙了蹙眉,一时无话。

凛凛寒锋直侵眉睫,苏云落终于抬头,话语缥淡如水:“这把剑,你就这样用?”

似积满冰雪的树梢突然颤动,沈曼青的容色有了一丝变化,殷长歌也似想到了什么,看向她手中的剑。一咬牙沈曼青还剑于鞘,扔在苏云落面前,反手拔出殷长歌的佩剑。“借你用又如何,我决不在兵刃上占你便宜。”

“收起来吧,根本毫无意义。”苏云落执着匙拔了拔汤,带着一种疏冷的厌倦:“我早已不用剑了。”

闲适的夜憩不欢而散,苏云落将蓝眸美人送回帐中,沈曼青与殷长歌不知去了何处,只余几人在原地漫谈。叙完一些零散的话题,左卿辞自然而然的道起:“沈姑娘那把剑瞧着似有些特别,陆兄可认得?”

陆澜山摩挲着下巴,想了半天才道:“之前我还未曾留意,现在看来倒有几分像是轻离。”

商晚悚然动容,脱口而出:“剑魔苏璇掌中的轻离剑?陆兄没看错?沈姑娘怎么可能有这把剑!”

陆澜山一击掌,益加肯定:“不会错,就是二十年前试剑大会上被苏璇一举夺去的轻离。玄青剑鞘,霜雪白芒,隔年日久我竟未想起来。”说着陆澜山叹息一声,无限神往。“当年苏璇执此剑纵横江湖,当者披靡,真英雄莫过于此。”

商晚的呼吸急促起来:“神匠鸦九所铸的四大神兵之首的轻离?不是听说此剑已随苏璇沉于洞庭?”

陆澜山耸耸肩:“传言未必尽实,苏璇本就折于正阳宫长老之手,一旦亡故,轻离剑也被门派一并收回,不足为奇。”

商晚的面色阴晴不定。

被武林旧事所动,陆澜山禁不住唏嘘,“四大神兵谁不垂涎,正阳宫竟然沉得住气封藏多年,轻离一出,只怕江湖轰动不小。”

“轻离剑,斩魄刀,天罗束,碎魂镰。”商晚喃喃念出的名字,每一件都曾轰动江湖,引发腥风血雨,让无数人为之疯狂。

“苏璇夺了轻离,又重创屠神休苇,杀得这魔头多年来绝迹江湖,说不定碎魂镰已换了主人;斩魄刀去向不明,天罗束据说已被天地双老携隐。”武林人谁不视兵器如命,陆澜山说得心潮涌动。

异样的心思转了几遍,商晚最终还是按捺下来,掠了一眼沈曼青之前所坐的位置:“正阳宫掌教竟然将此剑下赐弟子,也不怕被人夺了去,看来沈姑娘在门中的地位——”冷嘿一声,他不曾再说下去。

陆澜山是老江湖,岂会听不出商晚酸妒之下的念头,不轻不重的敲打:“她是掌教金虚真人门下首徒,天姿好又蒙长辈青眼,年少凌云福缘深厚,旁人羡慕不来。再说她背后是正阳宫,就算苏璇已逝,也不是常人可以轻侮,敢得罪那是嫌命长了。”

商晚知他看破,闷了一会自嘲道:“轻离就算了,若遇上的是斩魄刀,商某还真不一定把持得住。”

见对方收了心思,陆澜山笑了,“可惜神匠鸦九意外身故,不然商兄说不定还能求一件趁手的兵器。”

商晚心实有憾,忍不住咒骂。“都是朝暮阁那群杂碎,竟然逼得神匠身亡,谁也没落到好处。”

陆澜山深有同感:“朝暮阁势大之时,做下的恶事岂止一桩。后来卷入通谋西狄一事,被王廷清剿重创,何尝不是报应。”

俩人言语之间话题几易,左卿辞静静的听,忽道:“剑魔有无后人?”

这一句问的是陆澜山,他年纪较长,对江湖事比其他几人所知更详:“苏璇疯颠之时不过二十余岁,独身未娶,何来后人。”

左卿辞又道:“连传人也无?”

“正阳宫从未有此传闻,剑魔的传人必非庸常,岂会寂寂无名。”陆澜山敏锐的觉察:“公子怀疑苏兄与苏璇有所关联?”

商晚闻言好笑,有几分不以为然:“虽说都是姓苏,差别也太大了。”

左卿辞笑了一笑,缓缓道:“我看苏兄像是认得这把剑,与殷沈二位有些不寻常。”

陆澜山当时也觉得不对,听这一问又寻思起来:“苏兄本就流连于各路珍物重宝,轻离又极有名,认得出不足为奇。可方才的样子确实有些怪异,难道和沈姑娘曾有过节?”

“谁知道,那家伙行窃多年,得罪的数不胜数。”商晚也加入了推断,并不认同:“初见时我瞧殷兄对他颇有敌意,不像认识,不过那家伙日日换脸,谁知道哪张是真的,蒙过去也不奇怪。”

“难道苏兄曾偷到天都峰上?也不对,那样殷兄已经第一个拔剑了。”陆澜山深想下去,渐渐的更多疑惑浮出来:“我记得中庭斗剑后殷兄的反应就有些不对劲,这两人以前必定交过手,沈姑娘甚至清楚苏兄早年是用剑的——”

越说下去越是离奇,陆澜山的话语截然而止,篝火边出现了一刹那的安静。过了半晌,商晚讪笑一声:“怎么可能,正阳宫的人何等自傲,真出了一个飞贼,掌教都要活活气死。”

左卿辞一径微笑,并不道出任何想法。

陆澜山也觉得绝无可能,打了个哈哈不再谈下去,话题再度跳转,然而心底终是有一抹难解的疑惑。

经此一事,不单飞寇儿越发神秘,连看殷长歌与沈曼青都带上了联想,但谁也不好多问。待瑟薇尔病体渐愈,一行人折向焉支,送蓝眸丽人回返家乡。

一如左卿辞所料,漫漫长路后的回乡未必是喜泪。焉支有满城的胡杨和密窄的小巷,瑟薇尔的母亲见到爱女欢欣若狂,父亲却破口大骂。他把最美的女儿卖给人头贩子,多年重逢,满心恐惧女儿的逃脱致使债主和灾难降临。这片既无良地又无名产,唯出美人的贫瘠之地,最盛行的便是卖女。留下一包金珠和怨愤的泪,瑟薇尔选择了头也不回的离开。

深宫如牢,桑梓难归,随行回中原成了瑟薇尔唯一的选择。

骄傲的蓝眸美人不容许自己沉湎于哀伤,开始主动学习汉话,了解中原的风俗习例。收起脾性之后,美人的宛转求教异常迷人,每个人均有空前的耐心。

唯有一点奇怪,瑟薇尔天天偎在苏云落怀里,与其他人谈笑盈盈,独独对左卿辞视若无物,连眼神都欠奉;左卿辞不在意美人的差别相待,但对她也仅是冷淡有礼,全不似平日的温雅亲切。

想必是互相嫌弃对方相貌太好,所以彼此看不顺眼,陆澜山如是总结。

不过美人带来了另一项益处,大概连左卿辞也颇为乐见。瑟薇尔挑剔的玲珑香舌根本吃不下旁人做的东西,迫使苏云落接过了沿途饮食。有了美人与美食相伴,再长的路途也不会滞闷。

及至阿克苏雅,瑟薇尔已能说些简单的语句,与众人也亲近了许多,开始单独骑乘马匹。偶尔甚至会流露出几分任性的傲慢,但她极聪明,懂得适时的收敛,一笑一嗔又销魂夺魄,谁也不忍与她置气。

阿克苏雅充斥着应季而来的商旅,比冬季热闹十倍不止。老镇长病逝了,瓦罕山谷开遍明丽的山花,绿意漫野,春色安然,数月前的凶险犹如梦幻。

白雪覆盖的葱岭化为草木繁茂的嵯峨群山,融化的冰泉淙淙,野鹿呦呦,山猫出没,新笋破土,树下一簇簇雪白的野菇山覃。随着人们一路前行,一重重厚重的冬衣抛下,艰险的旅途仅剩了尾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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