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vivibear
见她似乎没什么反应,好像已经睡着了,恒伽放下了手中的书卷,轻轻吹熄了蜡烛。
此时的长恭哪里睡得着,满脑子就好像扯满了杂草一般,乱糟糟一团。一闭上眼,眼前好像都是那让她脸红心跳的一幕。
那个家伙,居然,居然敢吻她!那可是她的第一次啊!
她伸手使劲揉了揉自己的嘴唇,懊恼,气愤,郁闷,委屈,各种情绪交织在一起,大脑又一次陷入一片混沌之中……
那个无赖……要知道应该在穿衣服时,趁着他背对着自己时一刀杀了他灭口……
不过,无论怎样,绝对不能让恒伽知道这件事。
几乎是同一时刻,宇文邕也在自己的帐内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皇上,您怎么了?” 同在一帐内的阿耶也发现自己的主人有点不对劲。平时就是沉默寡言的主人,今天从回来之后更没有说过一个字,虽然看他神色和往常没什么不同,但阿耶凭着共同相处了十多年的经验,断定他必定是有什么心事。
“阿耶,我好像有了一样很想要的东西。” 宇文邕低低开了口。
“皇上,您一直想要的东西不是已经得到了吗?整个周国都已经是您的了。” 阿耶疑惑地答道。
“那不一样,阿耶。我想要至高无上的权力,那是因为如果我得不到这个,我的生命就会受威胁。我想要更多更多的疆土,那是因为如果我得不到这个,自己国家就会受到威胁,一切是因为生存的需要,可是,” 他放低了声音,“这次想要的,却是我自己梦想的东西。”
阿耶愣了愣,“那么您打算怎么做?只要您吩咐,臣一定会您效力。”
“还不是时候,阿耶,” 他的声音平静无澜,“现在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阿耶惊讶地在黑暗中睁大了眼睛,脱口道,“但是,那是您梦想的东西……”
“阿耶,梦想的东西固然令人渴求,但是那种激荡澎湃的热情往往在浑浊的俗世中只是一瞬的华丽,无法生根开花。如果让那些过于美好的梦想遮住了双眼,无法看清浑浊的世事,只会陷入命运的悲剧。”
“那么,您打算就这样放弃吗?”
“这样梦想的东西,我一定会得到,但是,”他意味深长的露出了一个笑容,“实现梦想需要力量,任何-----梦想。而力量的获得需要暂时放弃很多东西。所以,我会暂时放弃这个梦想。”
阿耶并不是那么明白皇上的话,但他也不在乎,皇上的想法又怎么是他这种粗人能明白的?
“对了,皇上,今天狩马大会上全被斛律家的小子抢去了风头,您说突厥公主会不会选择他们……”
“突厥公主吗?” 宇文邕的眼眸闪烁着如同黑夜一般深沉的颜色,“那也未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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塞外的天气一如继往的明朗,微冷的风中夹杂着淡淡的土腥味,倒让人感到一种真实的清爽,阳光照着一望无际的草原,清晨的露珠闪着淡淡的光,连青草也仿佛有了希望,一切的一切,都在眼前缓缓延伸。
宇文邕一向有早起的习惯,但他没想到,这里还有人比他起得更早。
尚未燃尽的篝火旁,一个穿著红色长袍的少年正懒洋洋地躺在那里。因为背对着阳光,看不清他的脸容,只觉得他的皮肤白得象雪,一头长发在阳光的照射下仿佛溶化的纯银一样灿然生光。
他的长袍透过清晨的阳光,更是红得象火一样在燃烧。
是---她。
心底忽然有种跃跃涌动的情触,呓语一般,柔软、温和,轻暖。
当他走到了她的身边时,并不意外地看到她惊得差点跳了起来,那充满杀气怨气的视线几乎要在他身上看穿两个窟窿。
“不想死就赶快从我眼前消失!” 见到这个男人,长恭很有抽剑的冲动。可他却不慌不忙地在她身边坐了下来,微微笑了笑,“斛律兄,怎么这么大的火气?不,应该是斛律---姑娘。”
“你还说……” 她咬牙切齿地瞪着他。
“昨夜我也是救人心切,那样的情况下换作你也会下水救人吧,” 他浅笑盈盈,“不过,你毕竟是个姑娘家,不如这样,我等会儿就去向你哥哥提亲?”
“你敢!” 长恭可真急了,上前一把揪住他的衣襟,“你要敢把这件事告诉别人,我一定让你死得很难看!”
宇文邕眸光微闪,笑得有几分诡异,“昨天你已经错过杀我灭口的最好机会了。现在的你,可未必能杀了我。不过你放心,这个秘密我是不会乱说的,“他压低了声音,” 只要你帮我做一件事。”
长恭怒意陡生,“你威胁我?”
“很简单的事情,你一定办得到。” 他看了一眼被她揪住的衣襟,“今晚,你就一直待在帐篷里,那里也不要去,尤其是-----月牙湖。”
长恭一惊,脱口道,“你知道些什么?”
“哦,我只是很凑巧的听到了你和公主的对话,不然我昨晚又怎么会想到去月牙湖呢?” 他的笑容飘忽而繁复,“这件事对你来说很简单,不是吗?”
长恭没有说话,只是用一种无法相信的眼神注视着他,此时此刻,她无法确切形容他的目光,好象冬日冷感的阳光,慵懒而淡漠,又仿佛秋夜里淡淡的星光,疏离而遥远。现在的他,和她所认识的弥罗,以及------昨晚的他,完全是不同的人……
从一开始她就错了,这是个-----比九叔叔更深不可测的男人。
“好,我答应你就是。” 她冷冷地看着他,“若是你食言,我追杀你到天涯海角。”
他轻笑出声,“一言为定。不过,你再不放手的话,我的衣襟已经要破了哦。”
长恭垂眸一看,这才发现自己手里还紧紧揪着他的衣襟,刚想松手,却被他顺势握住了自己的手腕……
“不放手我立刻斩了你的手!” 他的这个动作令长恭有瞬间的暴怒,左手已经唰的一声抽出了随身的短刀,一刀砍了下去!
他一定会放手的,她这样想着。可就在刀刃已经触碰到他的手腕时,他却还是一脸镇静的丝毫没有放手的意思,她心里微微一惊,收力的同时,那刀刃已经唰的一声割破了他的手背!
长恭一愣,下意识地抬头看了看他,只见那双琥珀色的的眼眸光流柔黄,沉香一般使人沉静。点点眸光闪动,仿佛与身周流动的浅金色阳光相融了,光华一色。
时间的流走都变得不明确了,缓慢而黏稠。清风无声地在四面八方荡漾,空气中亦是迷离,气流盘旋犹如暮晏。
“活该!”长恭蓦的回过神来,轻斥一声,急忙挣脱了宇文邕的手。就在转身的瞬间,却正好对上了一双看出不任何情绪的黑眸。
就在不远处,斛律恒伽正面无表情地看她,一言不发。
不知为什么,长恭心里忽然一慌,感到有些局促,近乎尴尬地烦躁不安。看着恒伽又转身回了帐篷里,她只是站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想了想,还是又拔腿追了进去。
宇文邕望着她消失在帐篷里的背影,从眉宇里透出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惆怅……似流水,水过无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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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进帐内,长恭就感觉到了一种和往常不同的气氛正弥漫在帐篷里。
“恒伽,早啊……” 她讪讪地先打了招呼。
“早。” 他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继续看着手中的书卷,语气和平时倒也没什么不同。
“恒伽,其实刚才……我……”
“刚才我什么都没看见。” 他冷冷打断了她的话,似乎顿了顿,又加了一句,“还有,你做什么事都和我无关。”
长恭觉得有些不妙,狐狸今天说话好像有点冲。她又试着和他说了几句,他都是一副爱理不理的态度。看上去,他好像不想搭理她,这样也好,既然他什么都不问,那么她也省得和他解释了。
不过,唯一让她担心的就是,不知他有没有听到自己和弥罗的对话,虽然相隔甚远,但万一被他听到只字片语就糟糕了。
接下来的时间里,两人一直静坐不语。
每次她努力想从他的表情里看出些许端倪时,都会被他一个冷漠的眼神给顶了回去。
这种令人不舒服的状态一直延续到了晚上,长恭一见天色已晚,就像往常一样在帐篷的一角铺了毯子,准备早些休息。
一边铺着毯子,她又偷偷望了一眼正在看书的恒迦,今天这个家伙什么事也没做,已经看了一天的书了,和他说话也不理人,自己到底是哪里得罪他了?正在疑惑的时候,忽然看到恒迦的目光往这里一瞥,她赶紧低下了头去,装做没有看到。
为什么,自己会有点心虚的感觉??自己明明------什么都没做错啊。
“你这是做什么?” 就在她胡思乱想的时候,恒伽居然开口了。
她本来也不想回答他,想了想,还是答道,“没看到吗?我要准备休息了。对了,别忘了把小铁从秦林那里带过来。”
“休息?今晚你不是和公主有约吗?”
长恭听到这句话,心里一动,这么说来,他应该没有听到自己和弥罗的对话,
“我---不想去了。” 她低声道。
“什么!” 恒伽超乎寻常的反应吓了她一跳,“不想去?高长恭,你以为你还是小孩子吗!想去就去,不想去就不想去,这是关于我们齐国能否和突厥联盟的大事,由不得你任性!你到底有没有脑子!”
长恭一时被骂懵了,狐狸这是怎么了?从有记忆以来还没从见过他发这么大的火……
“我说得有错吗,高长恭?” 他压低了声音,“女人就是女人,成不了大事。”
刚才还被骂的晕晕乎乎,听到这句话,长恭心里也不畅快了,没好气地回了一句。“我就是不想去,你管得着吗,你自己不是刚说过我做什么事都和你无关吗?现在你管个什么劲!”
恒伽没想到被她钻了一个空子,这反倒叫他无端生出更多无以名之的恼怒来,如骾在喉,不上不下卡得咽舌生烟,偏生还反驳不得。
那种恼怒感,还夹杂了些许空虚和失落。
“是啊,你不想去见公主,那么见那个宇文直你一定乐意了吧!” 话说出口的瞬间,他的心口陡地微微一涨,而后猛然向下一坠,扯得有些轻微的抽痛。这种前所未有的感觉叫他一时之间无所适从。
“我怎么会乐意见他……我根本就不喜欢他。” 她嗫嚅着应道。
“不喜欢怎么会让他拉着你的手!” 见到她似乎有些羞涩的模样,他更是气不打一处来,积聚了一整天的怒气终于在此刻全线崩盘。
长恭愣在了那里,也难以相信这话是从恒伽嘴里说出来的,不过同时她也隐约感到了今天恒伽不大对劲果然是和今早的事有关。
原来他不高兴,是因为弥罗拉了她的手??想到这里,她忽然嘻嘻笑了起来,“哦,恒迦哥哥,难道你这是在----妒忌?”
她的话音刚落,一本书就嗖的一声飞来,不偏不倚正好砸中她的脑袋,还夹杂着恒伽略带恼怒的声音,“妒忌你个鬼!”
她幽怨地揉了揉被敲痛的脑袋,眨巴着眼睛,“那为什么因为他拉了我的手就生气?”
“说你笨你就是笨!” 恒伽似乎有一瞬间的慌乱,但很快又慢慢平静下来,用着一贯的语气缓缓道,“你说他会好端端拉个男人的手吗?我之所以有这样的反应,只是担心因为你的不小心,让他看出你是女儿身,明白吗?”
长恭一听倒也有理,忙摇了摇头,“他不知道!” 说完,她心里暗暗侥幸,幸亏狐狸不知道她身份被揭穿的事情,不然不知会气到什么样子呢。
“不知道又为什么拉你的手。” 他似乎在这个问题上纠缠不清。
“也许他----他就喜欢男人!” 长恭抹了一把额上的冷汗,这只狐狸还真难搞定。
恒伽半信半疑地看了看她,诚然,有断袖之癖的男人倒也不是没有,况且长恭那样的容貌的确容易令那些登徒浪子动心,只是,总觉得哪里还有一些不对劲的地方。
他的心里蓦的冒出了一个奇怪的念头,要是------长恭一直戴着那张面具就好了。
“那为什么不想去赴公主的约?”
她犹豫了一会,低声道,“我不想骗你,可是又不想说出理由,所以,不要问了好不好?至于公主到底会选谁,我们谁也作不了主。”
半天,她没有听到对方的动静。正要抬头查看的时候,却看到他起身走到了自己的身旁,弯腰捡起了那本书,又瞥了她一眼,说了两个字,“起身。”
她也不知他要做什么,心里却是有些莫名的失落,看他的表情似乎还是冷冷淡淡的。此时此刻,倒是怀念起那抹虚伪的笑容来了。
正寻思着,忽然见他将书放在一旁,将旁边备着的一条毯子轻轻铺在了她原来的毯子上,一边整理一边随口道,“听说今天夜里会起风,我让他们多准备了条毯子,免得你到了半夜觉得冷。毕竟是个女孩子……”
她怔怔看着他的背影,忽然迅速敛眉垂首,因为眼眶深处有什么湿润的东西似乎就要支持不住掉下来,心里涌起了一种冲动,想要倾诉什么的冲动。
“恒伽,其实,我叫-----樱桃。” 她脱口道。
恒伽回过头来,“你说什么?”
“樱桃,那是娘给我取的名字,听爹说那是因为娘最喜欢樱桃。” 她低低重复了一遍。
恒伽似乎有点惊讶,又轻轻一笑,“好名字。”
“明年我就十八岁了,” 她微微抬起眼,“想不想知道为什么我一直要女扮男装?”
恒伽静静看着她,眼角眉梢都是无声的温柔在延展,“说下去,樱桃。”
迢迢星汉,茫茫草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