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陵缭乱 第92章

作者:vivibear 标签: 古代言情

  可汗金帐内的几人立时冲了出来,长恭心知不妙,伸手在唇边吹了一声清脆的口哨,哨音刚落,只见一匹白马犹如箭一般的飞驰而来,她迅速地往后退,轻轻巧巧地跳上了马背,很快就遁入了夜色中。

  也不知跑了多久,总算是跑出了突厥的属地。就在她勒马休息的时候,忽然从身后又传来了一阵细碎的马蹄声。长恭心里一紧,当听清来者只有一骑时,又满不在乎的抽出了剑。一个人也敢追上来,简直就是来送死的!

  那骑马的人越来越近,越来越近……终于在她的面前停了下来。长恭借着月色定睛一看,微微一惊,来者怎么会是----宇文邕?

  大地一片沉寂,周围的空气在一瞬间凝结,连风都不敢再有半分动静,短短的片刻,像过了几个世纪般漫长。

  沉默对峙的两个人,似乎面对天地变色也波澜不惊。

  未知的沟壑像是横亘在他们之间的河流。清澈见底,深不可测。

  被前一夜冷雨点染的空气仍是微湿,月光有着极淡的色泽与温度,宇文邕静静地看着面前的女子,百感交集,千言万语涌上心头,却又不知从何说起,目光仿佛穿越了冷落前尘,淡淡惘然,许久才轻声道:“长恭,这些年……你还好吗?”

  长恭大吃一惊,无意识的摸了摸自己的蒙面巾,脱口道,“这个样子你都认得出?”

  一时间有不尽的涩意涌入心底,他的嘴角轻轻扬起,往事如潮,翻涌而来。“你吹口哨的样子,没有变过。”

  两人的脑海中,同时浮现出那个漫天星光的夜晚,一起在草原上御风驰骋的情景。

  因着温暖与梦想,那时那刻的他们还可以肆无忌惮毫无心机地慢慢微笑。

  殊不知风云变幻,彼此真实的身份偏偏是绝对不能有任何交集的敌人。

  长恭看到他眼中轻轻掩去的淡淡伤感,心中也微觉苦涩,一时默然。所有的一切都已过了好些年,早已是远得不能再远的过往,过去了,不在了。

  “长恭,比起奸细,这个位置更加不适合你。” 他的眼中涌动着复杂的神色,“为什么不恢复你原来的身份?”

  在听到这句话的时候,长恭心里一凛,忽然想起了他刚才在帐内说的话,一股怒气油然而生,将原有的一丝苦涩和怅然完全抹杀了。

  “我是兰陵王,这一点永远都不会改变。” 她目光灼灼地盯着他,“只要有我一天,你就别想得到齐国,除非踏着我的尸体过去!!”

  他的神色微微一变,目光一闪,如利剑出芒,光华夺人,“高长恭,这个天下,我是要定了。”

  长恭的瞳孔一缩,杀意陡生,唰的一声拔出了剑,“那就别怪我剑下无情了!”

  他不慌不忙的露出了一个奇怪的笑容,“高长恭,若是你真的这么想,在洛阳的金墉城下,为什么手下留情了呢?难道是因为那一声媳妇儿?”

  长恭怒极,正要动手,忽听不远处又传来了一阵马蹄声,她侧目望去,不有心里一阵欣喜,那翩翩白衣男子,不正是恒伽吗?

  就在这时,从突厥方向也传来了密集的马蹄声,听上去倒有几十骑人马追来。

  “长恭,该回去了。” 恒伽连看都没看宇文邕一眼,望向长恭的眼眸中闪动着平静又温柔的光泽。

  长恭点了点头,收敛了杀意。她已经明白了恒伽的意思,现在不是鲁莽行事的时候。在长期的共同生活中,两人之间显然已经形成了一种自然的默契。

  而这样的默契在宇文邕看来,却是格外的刺眼。一时心中又酸又热,辨不出滋味,仿佛在无边的混沌中挣扎着,浑身无力。胸膛冰寒的妒意渐渐上涌, 缓缓地滋长……一点一点淹没了他的冷静……

  “长恭,” 他忽然低低喊了她一声,“那晚在月牙湖边的一吻,我是永远也不会忘记的。”

  他刚说完,就如意料中的看到了长恭的脸在瞬间变得苍白,还有,月光下那白衣冷然的男子好似僵在了那里,有难抑的怒气从那人的身上散逸开来,似是要冻结一切。

  “媳妇儿,我会对你负责的。” 他满意的挑唇一笑,掉转了马头,

  “等一下。” 长恭在震惊之中回过神来,也不敢去看恒迦的脸色,只是扬起了刀,唰的割下了一片袖子,扔到了地上。

  “弥罗,你曾经救过我一次,我也放了你一马,我们已经互不相欠。今天我在此割袍断义,从此你我陌路,” 她黑色的瞳孔此时如同夜晚的海一样幽深而冷凝,吐出的气息也如同冰冷的蛇滑过皮肤那般让人战栗,“下次见面,我绝不会手下留情。”

  宇文邕没有说什么,只是笑了笑就策马而去,路两旁的风景不停倒退,他的心头却空飘飘地无着无落,仿佛每一下跳动都是在撞在布满尖刺的针毡上,碎碎地痛,麻麻地痛。

  从现在起,那个人-----就真的是敌人了。

  长恭见他离开,这才心惊胆战地望向了恒伽,他的脸色可怕的好像要杀人,纵然是相隔了一段距离,她还是能感受到那源源不断的怒气。

  从没见过----这个表情的恒伽。

  “恒伽……” 她小心翼翼地喊了一声,只见恒伽冷冷瞥了她一眼,那眼神犹如冰刃般犀利,吓得她浑身一哆嗦,结结巴巴道,“我,我们快些回去吧!”

  说着,再也不敢多看他一眼,立刻仓皇的策马离开。

  她到底是怎么了?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害怕他知道……那该死的宇文邕,为什么偏偏要在恒伽面前提起那件事!为什么要叫她媳妇儿!这下子恒伽一定猜到自己身份被揭穿的事了……

  完蛋了……狐狸很生气,后果很严重。

  中计

  屋里烛头上的火苗忽而熊熊忽而低伏,长恭缩了缩脑袋,伸手拿起了杯子喝了一口凉水,抬眼瞄了一旁的恒伽一眼又立刻收回了目光,心里更是像揣了只兔子似的七上八下,从回来之后他就一直坐在那里,没有说过一句话。虽然她很想回自己的房间,但只要稍微一动,他那冷冷的目光就射了过来,让她感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压迫感。

  “恒伽,很晚了,我可不可以先回去休息?” 她讪讪的开口,打破了这份沉寂。

  “在这之前,你没什么话想和我说吗?” 他强抑着内心的纷乱如潮,尽量用最平静的语气说道。

  “什么……话?” 她的声音里没有一点底气。

  “你知道我的意思,高长恭。” 他平静的声音里似乎在拼命压抑着什么情绪。

  “我……” 长恭的脑袋里正在飞转,若是说出是因为自己在湖中沐浴而被发现身份,恒伽一定会更加生气。何况,她更不想让恒伽知道……那一晚,她身无寸缕的样子……被那人看到……

  想到这里,她勉强的扯了扯嘴角,低声道,“我也不知道。我什么也不知道。”

  他只是抬了抬下颌,视线无声地聚焦在她的脸上。那种没有任何温度的目光让她感到窒息,呼吸困难。她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承受那样的目光,但这样的目光让她感觉无力和心虚。

  “我不知道他是怎么发现的……真的。” 她艰难的咽了一口口水,又再次重申了一遍。

  他皱了皱眉,脑海里浮现出很久前的那个在草原上的夜晚,她浑身湿漉漉地回来,还有那失魂落魄的神情……如果他没有猜错,多半和那一次有关……到底是怎么回事?在月牙湖边究竟发生了什么?那个人……居然吻了她,居然吻了她……一想到这里,他整个人就如同一根被拉到满满的弓弦,心中又气又急有如油烹,直要煎熬成灰。那一份无以为记的愤怒,那满怀的妒意,和着酸涩的苦楚浸入骨髓里,发不出声音,作不出表情。

  “高长恭,我不管他是怎么发现的。可你要知道,他不是普通人,他是我们最大的敌人。如果他将你的秘密传了出去,后果会变成什么样子,你明白吗?” 他握紧手中的杯子,手背上的青筋在烛光下异常清晰。

  “我明白……” 她小声的答道。

  “你根本什么都不明白!如果你真的明白就不会在洛阳一战的时候手下留情!” 他握紧了手,忽然冷冷笑了起来,“不会是你对他动了心吧?如果那样的话,那就抛去兰陵王的身份去他那里吧!”

  在说出最后一个字的时候,一阵突如其来的绞痛猛地向他的心脏袭来,差一点握不住杯子的手无法控制地发抖。

  很久以前她静静的出现在他的身边,慢慢的他开始习惯寻找她的笑脸。

  渐渐的他喜欢上她的一切,喜欢有她一起经历漫长的岁岁年年。

  不知何时起转身就会开始思念,不知何时起目光无法离开她的笑容,

  不知何时起……

  “斛律恒伽,你这是什么意思!” 长恭显然被他的话激怒了,她腾的一下站起来,怒道,“不错,是我自己不小心,是我偏偏要去月牙湖沐浴才暴露了自己的身份!我也承认之前我的确和他是不错的朋友,可我从来没有忘记过自己的身份,我怎么可能做出这种事!你未免也太小看我了!” 她越说越气,扬起手将杯子里的凉水泼到了他的脸上,大声道,“还有!我也根本没有和你解释的必要,你又算是我是什么人!就算是好兄弟也没资格这么说!”

  他任由那凉水沿着自己的额角流过面颊,顺着下巴滴落下来,觉得自己的头脑某处在有规律的鸣响,胸腔被急促的呼吸所鼓动着,忽如其来的怒火在瞬间燃烧了他的所有理智,最后一丝克制从他的眼神中消失……

  长恭一口气说完,又瞪了他一眼,迈开步子朝屋外走去,刚迈出了一步,忽然就被他的手牢牢拉住了。手腕被抓住的那一刻,她猝然受惊,回头,惊讶的发现他那双黑眸更加深沉了,那种深沉之中闪烁着一种她从未见过的火焰。

  还没等她反应过来,忽然就被他猛的拽入了自己的怀抱,不知道是不是被抱的太紧了,她的胸口很闷,似乎是在严重缺氧的高山上,又似乎是被潮水带上沙滩再也回不到大海的一尾鱼。

  “恒伽,你……你怎么了?” 她的脸上带了一丝无措的神色,因为完全不明白对方想要做什么。

  他更紧的抱住了她,仿佛要将她揉碎一般,喃喃道,“长恭,谁也不能把你从我身边夺走。”

  她瞪大了眼睛,似乎是明白了什么,震惊的无以复加,结结巴巴道,“恒伽你疯了……我们这么多年来一直是好兄弟……”

  “是的,所以我已经厌倦了做好兄弟的日子。” 他眼中的火焰熊熊燃烧着,这样的距离,她的唇离他很近, 仿佛只要一低头就能侵入。只是稍稍犹豫了一下,下一秒,他就将唇覆上了那片柔软。

  “恒 ……”她来不及出口的拒绝被强硬却温柔的吻封缄在贴和在一起的唇齿间,火热的气息一下子全部涌了过来,一条柔滑如丝的舌尖迅速滑入口腔,如大海深处的波涛,在唇舌间缠绵翻涌。

  由于意想不到的惊愕,她纵有比他更高的武艺,也在一瞬间忘了抵抗。

  暗色的苍穹,两颗明亮的星子刹那间划过星空,撞击出绚烂的火光,一瞬即逝。 被吹落的树叶,混合着冰凉的夜露,幽幽的散落在草原的春夜里。

  令人窒息的吻,长得像经历了一个世纪。当他依依不舍地离开了她的唇,在看到她那难以置信的表情时,他这才意识到自己刚才一时冲动,已经犯下了不可挽回的错误。难以言喻的情绪好像铺天盖地的乌云席卷而来,令他的整个心都阴暗起来。可在同时,又带了几分小小的期盼。

  捅破了这层窗纸的结果-----到底会怎么样?

  长恭对他……是否也……

  两人就这样默默站着,也不知过了多久,长恭轻仰首,眼中微光一闪,划出一道浓烈却不强烈的弧线,如深秋残荷,刹那芳华,转瞬即逝。她抬手抚平有些乱的发丝,用一种超乎冷静的语气一字一句道,“恒伽,我会当今天什么事也没有发生。我们还是-----好兄弟。”

  说完,她再也没有看他一眼,径直走出了房门。

  看着她背影消失的一刹那,陡然间他觉得五脏六腑一阵剧痛,只得紧紧闭上眼睛,将那些无奈、悲哀,心痛一点,一点压了下去。

  清晰的听见自己的心跳,顺着血液流向脑中,一声,一声。

  坚定而痛苦。

  长恭出了他的房间,并没有直接回到自己的房间,没走了几步就无力的靠在了墙角,刚才强装出来的冷静只是为了能尽快逃离,而想要逃离,是因为害怕,而到底害怕些什么,她自己也说不清……也许是怕会让自己变得脆弱变得再也无法抵御更多意外的侵袭……一直一直以来,她都把他当作好兄弟看待,所以理所当然的认为对方也是这样想的。可他今天竟然对她……她一下子实在难以消化,难以接受……过去发生的种种,已经令她太疲倦……又怎么有力气再去分担这种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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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早上,小铁起身以后,有些惊讶的发现长恭和恒伽都还没有起来,平时这个时候,应该能看到这两人正在院子里吃着早饭,时不时的还互相斗个嘴什么的。这几年来,他们之间的点点滴滴,她都看在眼里。也许只有长恭那个迟钝的家伙,才会把恒伽当作好兄弟……

  她无奈的摇了摇头,正打算去看看长恭的时候,忽然接到了灰狼又带人来挑衅的消息,于是急急带了十几骑人马,如旋风一般冲到了边境处的小镇。

  果然正如手下所说,灰狼又带人来这里滋扰百姓了。尽管她已经以最快的速度赶了过来,可还是迟了一步,被掠夺的那户商人全家已经全都倒在了血泊之中……

  “兰陵王没来吗?不过你们来的还真是快啊。” 木离眯起了眼睛,瞥了一眼自己手中还在滴着血的弯刀,目光中掠过了一丝旁人不易察觉的失望。

  一种说不清的愤怒从小铁的心头蓦的窜起,没有多想什么,手中的剑已经霍然出鞘,“对付你这种人,哪里用得着兰陵王亲自出马,该死的灰狼,受死吧!”

  木离的眼中微光一闪,低声说了一句,“是你---或许也可以。” 他扬起了手中的弯刀,做出了应战的姿势。

  小铁正要一剑刺去,忽然听到了那一堆尸体里有什么声音响了起来,似乎是一阵低低的呻吟声,然后,她就惊讶的看到其中一具尸体动了动,居然挣扎着爬了起来,只见那人满脸的血污,微闭着双眼,也根本辨不出是男是女。

  “原来还有活口。” 木离的目光一转,二话不说的一刀砍去。

  只听咣的一声兵器交接声,小铁动作敏捷的挡住了他砍向那人的致命一击,腾出了左手将那人一把揪到了自己身旁。

  就在这一瞬间,她忽然看到了那人蓦的睁开眼,那居然是一双突厥人才有的蓝色眼睛……心里蓦的一凉,如堕冰窖,不好,中计了!

  这个念头刚一转过,她就感到脖子上一凉,一把锋利的匕首已经牢牢贴住了她的喉咙。

  齐国的十几位骑兵们顿时大惊失色,想要上前施救,却又怕伤了小铁,不敢轻举妄动。

  小铁面无惧色的呸了一声,“这么卑鄙的手段,也只有你这种混蛋才想的出来。现在既然落在你的手里,想杀就杀!我绝不会求饶的!”

  木离冷冷望着她,唇边扬起了一抹诡异的笑容,“兰陵王的王妃,果然与众不同。放心,你还有用,我是不会杀了你的。” 说着,他忽然伸手一掌将她打晕,又抬头对着那些齐人大声道,“告诉你们的兰陵王,若想要回他的王妃,明天午时月牙湖边见。记住,就他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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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长恭其实很早就醒来了。昨夜整整一宿她几乎都没有怎么睡着过。一睁开眼睛,昨夜那狂乱的一幕迎面袭来,她急忙强迫自己闭上眼,可脑海里却反而更加清晰的浮现出同样的情景……心里更是烦躁不安。

  等会儿看到恒伽,她该给出怎样的反应?

  经过昨晚之后,她和----他,到底还能不能恢复到以前的关系?

  他对她来说,就像照亮黑夜的那颗恒星,给她撒下宁和的星光。无论何时何地,只要她抬头仰望夜空,他都温暖地存在。

  可是,她从来没有想过要将那颗恒星抓在自己的手中。

  如果他开心,她会比他更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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