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荀草
可是事到如今,死都无力。
“想死,也别死在这里。”身后有人轻声说,夏令姝一震。对方沉声:“别动。”
“九叔,你没有回兵营?”夏令姝怔住,含糊的问。
“哼,我的事情还轮不到你管。”伪装成雪国士兵的定唐王悄无声息的替她剪开吊着的绳子。作为王爷,他的自尊在对方挺身掩护自己逃跑之时已经受了冲击,如今,哪里肯让夏令姝独自面对屈辱,生死一线。
她救了他的命,他要还,而且必须是在她活着的时候还给她。
“你干什么?”有人大喝,定唐王突地挥刀,直接将发觉的雪国士兵砍翻在地,手中的吊绳猛地一松,夏令姝从高柱上掉下来。定唐王拉着不稳的她,“快跑。”
城建的围栏很高,两人在众多守城的士兵中穿梭,惊动了前方。
顾双弦乍然不见了夏令姝的身影,心里大惊,差点就要惨叫出声,堪堪张口,谢琛的长剑已经挥舞了过来,剑尖夹带着银光直接刺向他的脑门。顾双弦大痛,头盔受不住内力的冲击,一分为二,露出他的真实面容来。
“居然是你!”谢琛惊诧,接而惊喜,长剑如雨,纷纷笼罩在顾双弦的周围:“顾双弦,今日我就要让你死无葬身之地!”连连逼近,顾双弦的武功都为了行兵大战,与江湖的搏命大有不同,当下练练败退。身边的暗卫接二连三的夹击谢琛,都被对方势在必得的气势阻挡。
顾双弦内心焦躁,疲于对抗,只觉得浑身没一处不在隐隐作痛,每一根血管的血液都在沸腾。他有无尽的勇气来面对强敌,却不敢去揣测夏令姝如今的生死,只觉得眼前一片片的血色,让人头晕目眩。
倏地,远处一声长啸:“让开!”一个青黑的身影如大鹏展翅般飞来,瞬间就到了眼前,是龚忘。同为江湖人,龚忘是将生死拴在腰带上的人,上场就是杀招,刀锋更利,攻势更快,不过五十招就将谢琛逼得倒退。
顾双弦被暗卫们护着不管不顾的往前冲,身后兵士见得‘八王爷’勇不可挡,纷纷振奋,后方再一次发动猛攻。顾双弦遇鬼杀鬼,遇魔杀魔,一头黑发在空中飞扬,玄色披风侵染着红色,直接领兵冲向城墙。
杀声震天中,他边打边到处张望,不多久,就发现定唐王在城墙上的身影,同时,定唐王的身后还跟着一个熟悉的身影。
夏令姝似乎心有所感,堪堪转过头来。
一眼千年。
顾双弦张了张口,捏着长枪的手背青筋密布。夏令姝想要往前,一柄残刀正从她的肩胛砍过,顾双弦痛叫,似乎受伤的人成了他自己。
夏令姝忍不住轻笑,笑中带泪,笑着躲过血雨腥风,一心想要冲往那个人的身边。
两个人,一个在城墙之外,一个在城墙之内;一个在敌营生死一线,一个在战场奋力杀敌。他们偶尔张望,然后极力往对方靠近,再靠近。城门被士兵们用柱子撞击的沉闷声,沙场上人们的怒吼声,刀锋割过皮肉的嗤嗤声,还有……他们自己的心跳声,呼吸声,血液沸腾声,万种声响在耳膜嘶呤,他却只听得到自己内心的那一声声无言的呼喊,而她,眼神锁定了他眼中的坚定,笑中有泪的喃喃回应着。
定唐王将夏令姝护在了身边,拖着她左躲右闪,眼见已经到了绝路,后面是万丈峭壁,前方是凶残的雪国士兵,而他们只有两个人。
定唐王将手中夺来的大刀在空中横扫,无数的血珠从眼前飞扬,他将夏令姝往后一推:“站着别动。”
夏令姝弯身捡起地上的武器,夹在角落,笑道:“王爷,你得活着出去。”
“屁话,本王要带着你一起回去。”
夏令姝再说:“我看到夫君了。”
定唐王一怔,微转头凝视着她。夏令姝将刀锋在眼前比划了两下,笑得淡然:“必要的时候,你得舍下我。我不想让他看见自己的兄弟,为了他的娘子而死。”
定唐王问:“你不怕死?”
夏令姝指了指自己的颈脖:“我已经死过一次了,什么也不怕。所以,”她定了一定神,回视着他:“请你,不顾一切的前进吧!”
面前的女子太淡然,话语太轻,反而显得他的性命何其的重。定唐王恍然醒悟般冷笑:“你在害怕!你怕什么?我六哥虽然与国为重,对你却是一往情深。”
夏令姝不回答,她只是疾速的上前一步,替他挡住了突如其来的攻击,身子承受不住的往后退了两步,面色却镇定异常。她不躲在他的身后,她也不需要别人的舍身为人,她有自己的尊严和骄傲,她也不是那等不堪一击的弱女子,必要之时,夏家女儿在战场拼杀也是一种生存的本能。
定唐王木然的看着这个本该被男子呵护的女子,一刀刀拼杀在战场上,无数的血肉混着汗水从她的脸颊,身上,手腕上滑落,如夜叉,如修罗,宛如浴火的凤凰,不是焚身消散就是涅槃重生。太过于震撼,他只来得及站在她的身边,与她一起拼搏,一起冲出重围,一起寻找能够重生的道路。
夏令姝在笑,内心却在哭。她知道自己身上有一道视线,无所不在的锁定着她;她也知道,他在寻求法子救她,他们的儿子在等她回家。可是,她回不去,也不能回去。
她的一切已经埋葬在了这场战争中,尊严,荣誉,地位和贞节,没人会相信她的无辜,也没有人会相信她的无垢。
“姝儿!”顾双弦在墙下大喊。
他看见她了!
他骑着高头大马,策奔在乱军之中,心急如焚的喊话:“跳下来。”
夏令姝不顾。
顾双弦焦躁的一遍遍砍杀身边的碍事者,自己身上的盔甲越来越重,力气越来越少,眼眸赤红的仰望着上面的女子:“下来,随我回去。”
夏令姝一顿,定唐王已经替她砍杀横槎过来的敌兵,将她堵到城墙上:“下去。”
夏令姝抿着唇,顾双弦目光咄咄的盯视着她,太焦灼,太急切,更是执着得让人侧目。夏令姝稍抬下颌,爬上墙头,独立在风雪之中,面对着被困在敌军中的顾双弦。高处不胜寒,雪峰太陡峭,雪国太森冷,风太大,雪太白,人太肮脏,让她在一年年的消磨中逐渐磨灭了希翼。
可这个男子还是来了,居然亲自涉险的来了。他固执的展开双臂,等着她回到他的怀抱,等着重新让她寻回温暖。
顾双弦仰着脖子,宠溺的笑道:“小狐狸,回来。”
夏令姝眼眶一热,将刀锋狠狠的扎入突袭来的敌军胸腔内,膝盖猛曲,脚尖一顿,整个人从高处跳了下去。
冷风刮着脸颊火辣辣的疼,衣裳被鼓吹得咧咧的响,身上的血,眼角的泪,都被吹散,她撞入了男子的怀里,被对方紧紧的拥住。
策马奔飞。
定唐王随后一步也跃了下去,刚好落在敌军的马上,他的力气大,挥手就将对方给拽了下去,跟着顾双弦的身后,与众多大雁朝的将士们一起冲出包围圈。
前方的骏马之上,女子的衣摆在空中翻飞,仿佛翩舞的蝴蝶落入了帝王的怀抱,从此不惧外面的风雨,安静的,信任的停驻。
雪山,烈日下,定唐王突有所感的落寂,似乎有什么刚刚得到,即刻又失去了。
侍寝三九回
已尽戌时,初冬的余晖在地平线上绽放最后一抹光芒,将远处的雪山渲染成了缃色。将军帐笼罩在和煦当中,朦朦胧胧得如海市蜃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