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渊爻
陈夫人十分想亲口问问容决,他是不是已经有了别的喜欢的女人,便不会像从前一样护着薛嘉禾了。
可陈夫人自己也想不清楚这提问的冲动从何而来,当面问容决又显得十分失礼。
——她甚至不知道自己想从容决口中得到的是什么答案。
是阿禾又一次要被人抛下了?还是她理所当然地失去了容决的宠爱?抑或是内心深处愧疚感驱使而生的些微担忧之情?
眼见着容决动身迈步就要从她身边绕过去,陈夫人几度张口却都没能把话说出来,只听见他冷淡地道了一句送客,便有一名侍卫神出鬼没地闪身到了她身边。
陈夫人怅然若失,她失魂落魄地转身跨过垂花门随着侍卫向外走去,不自觉地侧脸往容决离开的方向看了一眼。
随即,她的眼睛惊愕地瞪大了。
迎面从院子另一个方向而来的侍女正和容决碰上说话,而陈夫人清清楚楚记得这个侍女的面孔。
这明明是薛嘉禾的贴身侍女,绝不可能去服侍容决身边别的女人!
“原来……”陈夫人脚下踉跄一下,她喃喃自语地道,“你比我命好啊。”
侍卫瞥了她一眼,面无表情,“夫人小心。”
周夫人偷溜出来这一趟跟丢了魂似的,睡下后第二日便生了病,整个人昏昏沉沉的走不动路,换了三个大夫都看不出是什么毛病,只得开了清火安神的方子将就着吃。
原本正翘首期盼着陈夫人一趟试探有些作为的周夫人听闻此事,稍作思忖便往陈府递了拜帖,美名其曰是探病。
陈夫人原是不打算接的,可一想到自己这一趟自取其辱都是周夫人暗中造作的,又接了下来。
等周夫人带着周九姑娘到陈府时,被陈夫人的模样吓了一跳——才区区几日不见,向来重视自己外表的陈夫人居然面色暗淡、双眼无神,好似真的大病了一场似的。
“坐吧。”陈夫人哑声说罢,便用那双幽幽的浑浊眸子一直盯着周家母女不再作声。
周夫人有些毛骨悚然,她轻咳了一声给自己壮胆,而后堆笑道,“陈夫人怎的突然病了?大夫怎么说?”
“心病。”陈夫人一字一顿地说着,将目光聚在了周九姑娘的脸孔上,好一番打量,才笑了几声,“确实一幅好相貌。”
她的笑声古怪又透着说不出的歇斯底里,平日里冷静的周九姑娘都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多谢陈夫人夸赞。”周九姑娘干巴巴地道。
“但比我年轻时还差了几分。”陈夫人像是没听见周九姑娘的话似的,接着又道,“也比不上摄政王身边的女子,我说得没错吧?”
周九姑娘面上闪过一丝怒气。
在见到薛嘉禾第一眼时,她就知道自己仅凭外貌是比不过那个女人的。
可那又如何?她身后有周家,是周家最受宠的姑娘之一,将来是必定会嫁给大人物的,跟那个出身不明、脑子又不好使的女人有什么可比较的?
青楼里多的是叫男人魂牵梦萦的姑娘,哪一个能嫁入帝王将相家里去?
“你不服气,是不是?”陈夫人扫了眼周九姑娘的面色,满怀恶意地道,“可你永远也比不过她的。”
周九姑娘并不接话,只轻轻揪了陈夫人衣袖道,“母亲,我看陈夫人胡言乱语,我们还是告辞,换大夫过来吧。”
陈夫人又抢了话道,“怎么,让我去摄政王的别院,不就是为了让我摸清那个女子的底细吗?不想知道了?”
周夫人的注意力顿时被吸引了,“说来听听?”
“摄政王身边的,你女儿又一辈子都比不过的,你猜猜还有谁?”陈夫人反问。
周九姑娘有些不屑,“从南边来的,最多就是个小官的女儿,难不成还能是南蛮那种地方流落来的公主?”
陈夫人幽幽地注视着她,“公主二字说对了。”
“南蛮公主?”周九姑娘都要发笑了,“南蛮被摄政王打得落花流水,他们的公主能和摄政王走到一起?陈夫人看来是病得不轻吧?”
周夫人并没有阻止周九姑娘失礼的发言,她在飞快思索南蛮公主的可能性。
“不是南蛮那种破地方的公主,”陈夫人嘶哑地笑了起来,像是觉得十分有趣似的,“是大庆的。”
周九姑娘和周夫人同时一愣。
见到她们的表情僵住,陈夫人开心地大笑起来,模样颇有些可怖,“哈哈哈哈——!容决身边从始至终只有一个女人,他从汴京跑到陕南又回汴京,就为了这么一个女人,可笑你们竟还以为他会多分给你们周家一个眼神?他连我都当做是陌路人了!”
周夫人被陈夫人癫狂的模样唬得站了起来,她一手捉住女儿的手臂,警戒地道,“长公主不是在汴京?再者,若真是长公主,身边怎么还会带着两个刚落草不久的孩子?”
陈夫人的笑声戛然而止,她难以置信地睁大了眼睛,“……孩子?他们有了孩子?”她倏地站起身往周夫人逼近,“而且还是两个孩子?他们长什么样?”
周夫人吓得连连护着周九姑娘往后退去,口中飞快答道,“好似一男一女,据说是姐弟同胞的龙凤胎!”
听得姐弟同胞四个字,陈夫人的动作僵住了,她胡乱地自言自语了几句,而后突然弯腰呕了一口黑红的鲜血出来,整个人顿时委顿下去倒在了地上。
周夫人赶紧趁着这个机会带人往外跑去,心有余悸地骂道,“我看她得的就是失心疯!”
周九姑娘却闷不吭声,她不断回想着那日在别院中和薛嘉禾的谈话,一遍遍地反复问自己:难道那真是绥靖长公主?
第124章
陈夫人咯血又病重不起这事,薛嘉禾还是从容决口中听说的。
他说得一笔带过,却有些忐忑地拿眼角余光观察着薛嘉禾的表情。
薛嘉禾虽然嘴上说那对她而言只是“陈夫人”,可万一她心中仍然有所介怀或眷恋……
薛嘉禾怔了怔,偏头看了容决一眼,“怎么就病了?”
“去的大夫说是心病,难医。”容决见她神情自如,稍稍放心了些,又把前几日陈夫人乔装打扮来别院寻他的事情说了一遍。
薛嘉禾垂眸想了片刻,道,“她既然产生那误会,肯定是有人暗中怂恿撺掇。”她停顿了一下,笃定地问,“是周家?”
容决点头,“过了两日,周夫人去陈府看望了她,走时神情惊慌,那之后陈夫人便病倒了。”
薛嘉禾拈着手里切好的梨块,道,“看来吓到周夫人的,和让陈夫人病倒的是同一件事。”
不过周家一行人离开之后便没有再来打扰她,要是能一直这么安分下去就好了。
薛嘉禾自忖自己那回给周九姑娘甩脸子多少是处于私心,暗暗告诫自己决不能再这么徇私第二次了。
只要周九姑娘不跳到她面前来,薛嘉禾倒是无所谓周家还能蹦跶多久。
“对了,陈大人不是忙着替你办事查案?”薛嘉禾又想起了一个老实人,“这会儿岂不是忙得不可开交?”
容决沉默了会儿,将自己几个月前究竟是怎么找到长明村去的事情也坦白交代了,“那日我话说得重了些,陈家夫妇在那之后便分房而睡,平日里也不再怎么见面。这次陈夫人病倒,陈府自然有钱有下人照顾她,用不着家主出面。”
薛嘉禾:“……”都过去了那么久的事情,她也不好再翻旧账。
那时的容决多少也算死马当作活马医了,毕竟这世上知道陈夫人十几年前藏身地的人要么死了,要么就是在长明村待着不挪窝。
于是她挑着听了自己想听的,轻声道,“所谋过多,反被其累。”
若是陈富商不曾因为儿子科举的事情而上京,或者更早些,陈礼没有寻到陈夫人的踪影,那或许如今的一切都不会发生。
陈夫人还能拥有她不惜一切换来的新家,而不必再度沦落到如今这般地步。
容决将削果皮的匕首放到一旁,没说话。
陈夫人如今的境地多少有些她咎由自取,可毕竟是将他带大的故人,容决暗自叹气。
“送些药去吧,实在不行,你行个方便让他们去太医院走一趟。”薛嘉禾顿了顿,又道,“不过心病难医,这道理我倒是比别人更明白一些。”
她年年都要病得在鬼门关上走一遭,当然知道心病病起来有多吓人,那是吃什么药都解不了的。
送药去陈府,也不过就是用那些药将陈夫人的底子养得好些,叫她不会在解开心结之前将自己的身体给拖垮罢了。
这跟容决想到了一块去。见薛嘉禾说得淡淡,他总算放下了心来。
陈夫人于薛嘉禾而言,终于从溃烂的旧伤变作了一道结痂的伤口。虽然痕迹永远也不可能真正抹去,但摸上去已经不痛不痒了。
但说到心病,容决想起了另一件事——薛嘉禾一年一度大病的时候,眼看着也要到了。
容决向萧御医打听过,薛嘉禾病倒时也次次是毫无预兆,前一天还好好的,第二日便起不了身,年年发作的日子只差那么一两天,比什么都准。
虽说现下薛嘉禾看着面色红润生机勃勃,容决却不敢完全放心。
今年这段危险的时候,他说什么都要守在薛嘉禾身边。
“周家的案子这几日就能起了,”容决道,“等汴京那头拿了人,这边再动手,大致五到七日,便能离开淳安了。”
他算的这时间,严格拖过了薛嘉禾历年来最晚发病的日子。
若是离开淳安时薛嘉禾健健康康的,那她的心病就是真的医好了。
否则在路上若是她突然病倒,更是棘手,不如干脆在淳安多留几日静观其变。
薛嘉禾对淳安别有风情的热情和地方小吃还没腻,她自个也没注意自己是不是快到发病的时候,容决的话被她左耳进右耳出,敷衍地点头就算听过了。
绿盈倒是和容决一起提起了十二万分的警惕,因此当周九姑娘来求见的时候,绿盈第一反应就是不见。
“她来找夫人能有什么事?难不成想求夫人收留她?”绿盈说着压低声音,回头有些紧张地往屋里看了一眼,生怕被薛嘉禾听见说话声,“夫人好心,我们总得长点心吧?”
赵白一动不动堵着绿盈的道,“你先听我把话说完,周九姑娘说了两句叫我在意的话,我才来问夫人的意见。”
“她说什么了?”绿盈干脆也学着赵白的模样抱起手臂。
……
“……夫人,我知道陈夫人的病因。”周九姑娘垂着脸,轻声对薛嘉禾道。
她这次来,显然没了上次的倨傲,甚至入室便直接跪在了薛嘉禾的面前。
绿盈当然也没上去扶,只是沉默地打量着地上年轻的姑娘。
薛嘉禾闻言笑了,“我也听说了一耳朵,是心病吧?”
“我想夫人同陈夫人交情不浅,或许想知道究竟是何心病,因而才特地来告知夫人。”周九姑娘低低地说道,“此外,我还想请夫人帮一个忙。”
“周家的忙我帮不了,”薛嘉禾听得蹙眉,断然拒绝,“去找摄政王殿下说吧。”
“这个忙,得夫人帮才行。”周九姑娘稍稍抬起脸,她倔强地同薛嘉禾对视了一眼才再度低头,“陈夫人若是医不好,或许就要去了,夫人难道不想帮帮忙吗?”
薛嘉禾的目光一瞬间穿透了周九姑娘的身体,她陷入了自己的回忆中一小会儿,才慢慢地吐出四个字,“生死有命。”
阿云走时,陈夫人就是这么说的。
周九姑娘沉默片刻,甜美的声音变得有些阴冷,“这传出去可不好听。”
薛嘉禾嗯了一声,“那你是打算和什么人说些什么事呢?”
“陈夫人的脸我见过许多次,”周九姑娘幽幽地道,“乍见夫人时便觉得有些面善,后来才想起来,原来夫人是和陈夫人有几分相似。”
“天下相似的面容多了去了,”薛嘉禾淡淡道,“上次也说了,我也见过与你相似的人。”
“但全天下的陈夫人,其中又有几个能巧到与摄政王殿下有旧、又在见过了夫人您后便咯血的呢?”周九姑娘问得颇有些咄咄逼人,“夫人……不,殿下您的生母从未公开,天下人议论纷纷也没个定论,只说您是先帝的沧海遗珠,依我看……这海中蚌便是陈夫人吧?”
薛嘉禾凝了她一眼,轻轻叹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