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渊爻
毕竟蓝家兄妹来了就走,薛嘉禾也只同蓝东亭说了一两句话。
倒是最后摄政王府门口那场有惊无险的意外……
容决搭弓射箭,稳稳命中八十步外的靶心,轻轻吐出了一口气。
他教薛嘉禾射箭那时脑子里便想着“一箭穿心”,竟是到了今日才知道自己才是那被穿了心的靶子。
……
薛嘉禾回到西棠院后,换了衣裳又坐了许久,才从摄政王府前突然得到的认知里回过了神来。
若不是亲眼所见,她也不会相信容决还有那副微微红了耳根的模样。
一直以来,薛嘉禾坚信容决厌恶着和“薛”之一字有关的任何人,走了误区,因而对容决的判断也自然而然地走了偏路。
而今日,幼帝蓝东亭绿盈等等多方提醒,薛嘉禾又自己亲身试探过容决的反应,这时候她要是再反应不过来,那就不是钻了牛角尖,而是蠢得不识人心了。
“原来陛下和你说得没错,”薛嘉禾低低叹道,“是我自己迷了自己的眼。”
绿盈正轻手轻脚给薛嘉禾盖毯子,听见她开口便笑道,“我当殿下睡了呢。”
薛嘉禾睁开眼睛,将落在自己腿上的毯子掖了掖,神色清明,“既然有了确信,陛下吩咐的事我会做的。”
绿盈转而给薛嘉禾倒水,她道,“还有好几日的时间,殿下不必焦急。”
薛嘉禾嗯了一声,两人耳语般的交流再次告一段落。
将这杯消食的茶慢悠悠喝了见底后,薛嘉禾才像是突然想起来地道,“明日萧大人来?”
“正是。”绿盈颔首,“殿下若有什么要吩咐萧大人带的,我今日便去太医院让他准备好。”
“没什么需要的,”薛嘉禾缓缓摇头,“用得上的,我都已经有了。”
薛嘉禾在小甜水巷吃了一上午,回府之后自然略过了午饭,等到晚饭时分,容决果然如同前几日一样赶到了西棠院。
薛嘉禾将早让绿盈取出来的伤药放到桌上,扫了一眼容决已经更换过的衣服,“摄政王殿下的伤口处理过了?”
“上过药了。”容决眼也不眨地道。
其实当然没有。
容决在军营里待了那么多年,这点擦伤实在什么也算不上,他根本没看在眼里,自然也没怎么在意,演武场出来后换衣服时随意擦了擦罢了。
薛嘉禾抬脸看他,“那摄政王殿下也不介意我看上一眼吧。”
容决的视线在桌上那小罐膏药上停了停,认出那是他在秋狩时让赵白送去给薛嘉禾的伤药,没解手甲,“伤口不好看,马上要用饭,不必看了。”
薛嘉禾淡然道,“我就要看。”
这幅今天刚刚从小甜水巷得到启发的任性模样,她用得还挺顺手。
容决:“……”他当然没能拗过薛嘉禾,只能道,“我去外屋上药。”
他说着,正要伸手抄起桌上伤药,薛嘉禾却先一步将药拿了起来,她道,“解开我看看。”见容决迟疑着没动作,她又补充,“好歹是为救我受的伤,不看一眼我过意不去。”
容决没了办法,他想着伤口也不大,便解开手甲捋起衣袖给薛嘉禾看了一眼,道,“一两天的功夫就能结痂了。”
薛嘉禾微微俯身看向那片擦伤。
类似的伤薛嘉禾自己也受过不少,面积虽大,但确实往往伤口都不会太深,只是疤通常零零散散的,愈合起来也不好看——更何况容决臂上这伤明显只是水里冲了冲的处理罢了。
想到从马车跌落是自己有意为之,薛嘉禾抿了嘴唇,“你将手臂伸过来。”
容决只当她看不清,依言照做,但谨慎地只探了一小截——毕竟擦伤的面积之大,血红一片,看起来确实有些吓人。
但薛嘉禾却拧开小罐,指尖蘸了膏药,垂眼小心地涂到了容决刚刚洗过的伤口上。
明枪暗箭里都走过十八遭的容决下意识地打了个激灵,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战栗从尾椎骨一路窜到天灵盖,浑身都绷紧燥热起来。
第69章
指下肌肉一绷紧,薛嘉禾自然察觉得到,她顿了一顿,恍若未察觉到地将动作继续了下去,放轻了几分力道。
容决当然不可能是怕痛,更不会是因为警戒。
……他在紧张?
将伤口附近都抹上药不过片刻的事情,而后薛嘉禾将瓷瓶拧起放到桌上,淡定地去净了手,便安静地和容决用了饭。
容决偶有开口搭话,薛嘉禾都一一应了,仍有些冷淡,但态度还是比之前半个来月有所缓和。
容决只当是这一趟小甜水巷之行有所帮助,薛嘉禾自己却知道,她自己心中还是多少有些纠结。
打死不相信幼帝说容决喜欢她时,她怎么反感容决是一回事;可一旦确定容决确实对她有那份心思,薛嘉禾又有那么点儿下不了手。
虽然容决几度用幼帝威胁于她,实质上却没真的做出过对幼帝不利的举动来。
是拿箭指过蓝东亭,但最后也没离弦。
她如今要做的,却有些像是利用之举。
但若是幼帝真能一举夺回实权亲政,薛嘉禾就能放下责任离开汴京,那时幼帝替她掩盖行踪,容决便不容易发觉她的去向,那缚在她身上的绳索便都一同解开。
也就是说,她可以回到一直想回的陕南去了。
幼帝所叮嘱的事,薛嘉禾做是一定会做的,只是一时间有些下不了手。
薛嘉禾轻轻出了口气,她看向搭着她脉搏许久没有说话的萧御医,“怎么了?”
萧御医迟疑片刻,收手沉吟半晌,突而将声音压得极低地开口问道,“关于殿下腹中胎儿……您仍没改变主意?”
“不曾。”薛嘉禾淡淡答道,“有什么变故?”
萧御医皱紧了眉,他道,“不知殿下察觉没有,您显怀虽晚,但最近的速度却非常之快。”
薛嘉禾垂眼打量,确实,肚子在这最近的半个来月时大得尤其快,这还是她吃得都不多的情况之下。
“殿下仍旧心意不变的话,恐怕会十分凶险……”萧御医无奈道,“因为殿下怀的是双子。”
薛嘉禾怔在原地,张了张嘴,没能说出一个字来。
——摒弃一个孩子就已经让她十分难过,她肚子里现在竟有两个未成形的胎儿?
绿盈险些发出惊呼之声,咬着舌尖硬生生地吞了下去。
屋中一时寂静无比,没有人开口说话。
良久良久,薛嘉禾才整理完自己的思绪,她慢慢道,“怎么凶险?”
萧御医头疼地想了想,道,“落胎本就需要服药后将……”他看了眼薛嘉禾,将中间两个字囫囵带了过去,“……排出体外,但殿下的情况与常人不同,常人落胎原是越早越容易,您因为早先不适合,臣才建议您多等了三个月。普通的胎儿如今应该已有这么大,”他比了个长短,“而殿下腹中,却有两个这么大的胎儿,药的剂量需加大不说,即便真服下去,恐怕殿下届时也很容易大量失血……”
薛嘉禾仔细听罢,思索了片刻,道,“越拖,便越凶险?”
“正是如此,”萧御医重重点头,“胎儿一日比一日长得快。”
薛嘉禾叹了口气:她原先那一两分纠结是不得不抛却了,时间不等人,“我知道了。”
萧御医走时十分无奈,边收拾药箱边有些遗憾道,“不想先帝子嗣那等单薄,殿下却与先帝不同,一下子便险些儿女双全了。”
薛嘉禾正低头沉思如何对付容决,慢了半拍才听见这句,愕然抬头,“儿女双全?”
萧御医被她盯得一愣,点头道,“先前看不出来,臣也是今日才瞧得明白……殿下腹中一男一女,怀的是龙凤胎。”
“你怎么不早说!”薛嘉禾一时连音量都没能控制住,她抚着肚子站起身来,又惊又怒,“千真万确?”
“不是千真万确的事,臣不敢在殿下面前开口。”萧御医连忙低头行礼,“因而先问了殿下是否仍不变决定,寻思殿下说了是,便不需要听更多别的了。”
薛嘉禾咬紧嘴唇,一时间竟不知道该将满腔的怒火发泄到什么地方去。
是男是女都好,偏偏是双子,还偏偏又是龙凤胎!
早夭幼弟的音容笑貌瞬时像是走马灯似的从薛嘉禾面前一一闪过,她失力地长出了一口气,扶着桌子慢慢坐下,边揉额角边思索了好一会儿。
萧御医和绿盈许久不见薛嘉禾这般情绪外露,具都安安静静地立在一旁等待。
薛嘉禾头疼欲裂,只觉得自己的计划被全盘打乱,这三个来月的等待间,她从未迷茫动摇过一次,明明早就狠透了的心此刻却前所未有地彷徨起来。
许久,薛嘉禾才轻声开口,“萧大人留个方子。”
萧御医愕然抬头,“殿下,会叫人发现的。”
绿盈在刚才的片刻沉默间早就想明白了薛嘉禾为何失态,用胳膊肘轻轻捅了一下萧御医,道,“萧大人,借一步外间说话?”
薛嘉禾摆摆手让他们二人出去,等屋中只剩她一人,才抱着手臂趴到桌面上,逃避似的将脸埋在了臂弯里。
等绿盈拿着药方再度进屋时,她有些忐忑地询问道,“殿下,今日便煎药么?”
绿盈让萧御医留下的自然并不是落胎的药方,而是养胎用的,也让赵白取走给别的药师仔细检查了一遍,才又回到绿盈的手里。
薛嘉禾脸也不抬,瓮声瓮气地道,“先放着,不吃。”
绿盈不敢多话,将药方折起放到一旁,给薛嘉禾沏了杯茶。
薛嘉禾又趴了会儿,方才缓慢地直起腰身,她将茶盏拢到掌心里,幽幽道,“绿盈,我这时候若是真的再改变主意,是不是相当于前功尽弃了?”
绿盈想了想,十分巧妙地答道,“陛下不是曾对殿下说过,只要殿下拿定了主意,他定然是会帮殿下实现的吗?在我看来,殿下曾经的打算,陛下会帮;如今的打算,陛下也会帮的。”
更何况,薛嘉禾若是愿意留下孩子,于情于理确实都对幼帝有利,他不会拒绝。
薛嘉禾仍旧头疼又恼火,这一肚子冤枉气却不知道能朝着谁发。
坚决地要落胎时,她又怎么会知道自己肚子里酝酿的是和自己当年一样的孩子?
若是只有一个也就罢了,可龙凤胎三个字却叫薛嘉禾满脑子都是自己的亲弟弟。
阿云病逝时才三四岁,薛嘉禾记不得许多细节,但弟弟是她照顾大的,陈夫人并不太上心,一方面是情感淡漠,一方面也是她要讨生计赚钱,大多时候不在家中。
薛嘉禾恍惚觉得自己若是落了这对龙凤胎,便如同剥夺了弟弟再一次出生的机会一般。
这念头来得荒谬,却挥之不去,让薛嘉禾少见地心浮气躁起来。
容决回到西棠院的时候,就见到薛嘉禾正立在院中池畔,面色不虞地往池塘里扔着小石子,那架势好像要砸死池子里的谁似的。
见到容决步入院中,薛嘉禾抬眼看看他,一言不发地将小石头照着容决脑门扔了过去。
准头自然是不如何,力道也轻飘飘,容决一伸手就捞在了掌心里,有点稀奇:薛嘉禾当了长公主之后,这等小孩子行径被她自己有意识地按了下去,极少再见到。
难不成真同别人所说,女子有了身孕,脾气就会自然而然地难以捉摸和反复起来?
容决随手将石头扔到一边,朝薛嘉禾走去。
一直到停在薛嘉禾身边,她都没有再度朝他丢去第二块石头。
容决瞧了眼一旁小太监怀中成捧的石头,有点想笑,“精卫填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