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渊爻
其次,薛嘉禾也不是要全然将容决拿来当陌生人对待。为了一对儿女考虑,她仍旧给了容决接触两个孩子机会。
虽说薛嘉禾本人仍旧是块硬邦邦石头,但容决自认也不是全无机会。
他用几句话飞快地堵住了薛嘉禾嘴后,心情颇好地双手将怀里小家伙整个架了起来高举到了空中。
容决记得虎儿就很喜欢被孙威举高高,每次被高举过头顶都兴奋得涨红小脸来着。
“容决!”薛嘉禾一回头就见到容决动作,气得点了他大名,“把她放下来!摔了碰了怎么办?”
容决撇撇嘴,他心道举个石狮子都没事,还怕个一巴掌就能托起来小婴儿被他摔了?
“快点。”薛嘉禾三两步赶到容决面前,勒令他将女儿放下后,直接送回了屋里摇篮中。
她总算明白为什么从前孙大嫂总是向她抱怨说不能让男人带孩子是什么意思了。
——叫容决带孩子,那岂不是等于她一个人带了两小一大三个孩子?
“帮都是倒忙……”薛嘉禾轻声抱怨着将两个小不点放到一块。
容决抱着手臂没顶嘴,在旁听了会儿薛嘉禾哼小曲,片刻后突然向外看了一眼。
院墙外似乎隐约传来了吵嚷动静,不像是平日里会有响动。
但院中这会儿只有薛嘉禾和孩子,容决不放心走开,便只听着没有走动——动静这么大,赵白和绿盈也差不多该回了。
果然不久后,赵白绿盈便一前一后地赶了回来,绿盈同薛嘉禾打过招呼便带着食材进了灶房,赵白到了容决跟前,道,“有村民在林中找到一个浑身是伤年轻女子,将其救了回来。我回来时看了一眼,那女人容貌姣好,身上多是鞭笞所留伤痕,衣衫褴褛……”他顿了顿,压低了声音道,“就我猜测,恐怕是南蛮部落中逃出来奴隶。”
听见南蛮二字,容决往屋内看了一眼。
正是南蛮要作妖节骨眼上,突然长明村就偏偏这么巧地救了个南蛮人,叫人不生疑都难。
容决特地去看了被救回女子,确实十分凄惨,一看便是长期被人虐待模样,身上交叉纵横着新旧不同鞭伤。似乎施虐人也知道她长得好看,伤口避开了她脸,看起来反倒更加令人怜惜了。
长明村虽没有正经大夫,但粗通医术人还是有几个,便草草将这年轻女孩伤包扎起来后,开始争论这小姑娘该如何处置问题。
“等她烧退醒来,再问问她家人在何处,给她点盘缠干粮让她自己离开不就成了?”
“要我说,还是直接送去镇上给官府好,免得惹上什么麻烦……”
“这姑娘伤这么重,你们就没点恻隐之心?至少让她在这里将伤养好再走吧?”
“你说得倒是简单,再怎么也是一张嘴,她又得用药,还不能干活,谁家这么好心乐意出钱养着啊?”
老村长头疼地抬手打断村民们七嘴八舌,“既然是孙威救回来,那孙威家,你看能不能在这姑娘醒来前,先将她安置在你们家中?”
孙大嫂爽快道,“行倒是行,就是我家没有多人手,我又常要出门做工,恐怕不怎么能照顾好这小姑娘就是了。”
老村长点点头,“她身上都是皮外伤,上过药再喂些水,明天应当就能醒过来了。只是先让她在你们家中休息一夜,明日等她醒了,再从长计议便是。”
有孙大嫂点头之后,众人帮着将受伤姑娘送到孙家后便各回各家,等着明日处理。
等人散后,容决去探了探那女子脉搏,确实是货真价实昏睡高烧,身上伤势也不是作假,有些陈年鞭伤看起来很有些年纪。
她纤细脖颈只要容决轻轻一扭就能断绝生机,但容决看了片刻,没有直接下手。
“……救了人?”薛嘉禾有些诧异,“林中现在早就没那么多狩猎野兽机关了,难道还有人被意外伤到?”
“不是被机关所伤,是本来就带着伤逃到林中,昏倒后被孙威发现。”容决专心致志地剥着虾仁,边道,“八成是从南蛮那里套过来奴隶。”
他说完,将剥得只剩尾巴上一小截虾壳河虾放到了薛嘉禾面前碟中。
薛嘉禾垂眸扫过那堆了一片虾仁,用筷子分了一小半给绿盈,才夹起一只去蘸醋,“八成?还有两成呢?你不是说过,南蛮不太安分?”
“时间太巧了。”容决道,“南蛮人对奴隶看管严格,多是还没来得及逃出部落领地便被一箭穿心,这个奴隶独自一人出逃几率本就极小,更何况还偏偏到了长明村附近。”
虽说大庆南端和南蛮接壤,但其实这“接壤”范围是极大,边界足有几百里长,沿途不知道多少村庄,长明村只是其中非常不起眼之一罢了。
蛮王有令,能杀死容决为大王子报仇雪恨人便是下一任蛮王,此时他几十个儿子中不知道多少人都正磨刀霍霍想要对容决出手,长明村实在是容不得一点闪失。
容决自己倒是不怕南蛮人,哪怕他们乌合之众再度聚集起来想要攻打大庆,他也丝毫不惧。
但偏偏薛嘉禾就在边界旁村子里。
“留她一日,明日我就让人把她送走。”容决冷静地道,“留着她太危险了。”
“若真是千辛万苦逃出来奴隶呢?”薛嘉禾问。
容决心中想是宁可错杀一千也不能放过一个,但这话说出来定然是要被薛嘉禾瞪,于是他委婉道,“交给官府去办,若她确实是南蛮流来奴隶,应当会送去牙行教导后卖出去。”
牙行买卖奴籍倒也是正经行当,大户人家许多下人也是从牙行买,这处置方法说得过去。
薛嘉禾稍一想便点头同意了。
毕竟她也不是孑然一身,带着两个孩子她比从前更为谨慎。
容决悄悄松了口气,自觉找到了不动声色说服薛嘉禾听话方法——要是薛嘉禾认死理,觉得那个姑娘太可怜而要收留对方,那容决也拗不过她。
“你刚才说是孙大哥发现?”薛嘉禾问罢,见容决点头,扬眉道,“这确实是巧过头了——明日等她醒来,我也去看一看她好了。”
孙威只有一条腿,平日出行都要拄着拐杖,大多要出门事情都是孙大嫂干。他一个月出门也就那几次,却正好捡了个南蛮来姑娘。
哪怕在薛嘉禾这样没打过仗人看来,都像是南蛮派了潜入大庆想要获取情报探子了。
怎么说也是有外人到了她现在居住村中,看上一眼才能放心。
“我陪你一起去。”容决道,“若真是南蛮来,或许有人在暗中跟着也说不定。”
“我一个普普通通村妇,总不会正好被南蛮探子盯上……”说到这里,薛嘉禾顿了顿,突生怀疑,“还是,你在长明村消息已经流到了南蛮,他们其实是追着你来?”
容决:“……”事实倒很可能也相去不远。
为了能登上下一任蛮王宝座,总有人能调查到他行踪。
说是以他为目标也没错,毕竟那群南蛮王子要杀人是他,只不过在他们知道薛嘉禾身份和重要性之后,极有可能用薛嘉禾来当做跳板伤害威胁他罢了。
“你还留在长明村……”薛嘉禾叹了口气,“要我说,既然南蛮和东蜀都蠢蠢欲动,你这位手握大庆军权摄政王不是更应该去边关镇守吗?”
“薛式都不急着找我,事态没那么紧急。”容决刻意轻描淡写。
“……陛下即便是召你回去,你多半也会装作没看到吧?”
容决眼神飘了飘,“怎么会。”
薛嘉禾心想你明显就会。
她离开汴京之前,容决和幼帝之间较量,她都已经听季修远大致说了一遍。容决多少是被幼帝摆了一道,在让步任由幼帝亲政同时又一次擅自离京。
……虽说,成为了容决离京原因薛嘉禾自觉没有立场指责他就是了。
“明日去看看那个南蛮来女孩子再说,”薛嘉禾不再继续逼迫容决,而是回到了先前话题,她道,“你说她身上都是鞭伤,或许真是侥幸从南蛮人手中逃出来奴隶也说不定。”她顿了顿,又道,“说起来,我身上也有些从前留下伤,长得挺像鞭伤,就是记不清什么时候留下了。”
容决沉默了片刻,才低声问,“在什么位置?”
薛嘉禾诧异地看他一眼,“怎么,你还想看看不成?”
“要是你同意我看话……”容决下意识道。
“你给我放下筷子出去!”
第92章
第二日,薛嘉禾便去看了那个昨日被孙威救回、如今扔借住在他家中的南蛮少女。
薛嘉禾和容决到的时候,孙威家里里外外已经站了不少人,都是长明村中的村民。
见到他们二人时,村民们都下意识侧身让开了通路令他们方便通过。
容决是个大人物这点,不用孙威多说,即便见识浅薄的村民们也能看得出来;而薛嘉禾即便不显山不露水,实在是那张脸和通身气派往那里一放也能看得出并非凡人。
长明村中,除了孙威和张猎户两家人外,并没有太多人家敢贸然和薛嘉禾及绿盈打交道。
畏惧也好尊敬也罢,他们规规矩矩地在彼此之间划了一道泾渭分明的界线——界限两边的,并不是一个圈子里的人。
在汴京的几年间,薛嘉禾也多多少少习惯了被人众星拱月、避让礼待的感觉,她淡然地从人群中穿过,笑着同孙大嫂打了声招呼,“孙大嫂早啊,昨日救回来的人怎么样了?”
见到薛嘉禾,孙大嫂也下意识回了个笑脸,随即皱着眉道,“可能有些麻烦了……”她朝薛嘉禾走了两步,又回头看了眼屋内,压低声音道,“那姑娘好像是个无家可归的人,想要商量着以后就留在咱们村里。”
——不仅正好在长明村附近晕倒、被孙威所救,甚至还想久住在村中?
薛嘉禾的第一反应便是转脸看了看自己身旁的容决,见他仍是一脸冷淡又喜怒不辨的模样便转了回去,含笑安慰孙大嫂,“孙大哥怎么说?”
“他也不是什么没脑子的,我们自家养自家都难了,当然不可能再多养一张嘴,更何况那还是个小姑娘,不适合住在咱们这种有男丁的家里。”孙大嫂连连摇头,神情很是为难,“但那小姑娘说自己是逃出来的,要是被人发现了会被杀死,又百般恳求,村长是个心善的,总不好意思断绝了人家生机,又没地方安排,现在里头正吵着呢。”
对于长明村来说,外来访客并不稀奇。
除了游客以外,薛嘉禾和容决都是一来便直接买个院子住下的,真金白银花出去,村民们也没什么废话可说。
这个被救回来的小姑娘就不一样了,她身无分文,身上还带着伤,无论谁家接手都是个烫手的麻烦。
“我去看看。”薛嘉禾朝孙大嫂点了点头,往前走了几步到房门口,将门推开了一小半。
屋内正传来激烈的争吵声,薛嘉禾扫过房中的男男女女,将视线落在了床榻上那小麦肤色的少女身上,有些惊愕地睁大了眼睛。
——这个来历不明的少女,是不是长得稍微有些像她?
少女似乎对面前的争执感到不知所措,想要插嘴又找不到空隙,慌乱间将视线落到了出现在门边的薛嘉禾身上,同样露出了惊讶的表情。
薛嘉禾下意识地转脸问身边的人,“容决,她是不是和我……”
容决因为她的话语而转移的视线移到一半便突然凛冽,迅速上前半步挡在了薛嘉禾面前,将她和床榻之间的通路堵得严严实实。
紧接着,噗通一声,那少女狼狈地摔下了床,她清脆的声音盖过了众人的争吵,“请各位等一等,不要再吵了!”
争执不休的村民们果然停了下来——虽然多半都是被她突然翻身下床这一摔给惊的。
“我不会白吃白住的,”少女急切地按着自己的胸口道,“我能吃苦耐劳,只要你们给我活干,我一定会付出劳动来交换安身之处和饱腹之食的!就算睡觉的地方,也不必是张床,我只要睡在地上,铺些稻草,就可以了!”
她本就生得楚楚可怜,身上这会儿乱七八糟地用白布包扎着,看起来更是令人忍不住心生怜惜。从她口中吐出那些低到了尘土里的恳求,由此也让人无法心狠地吐出拒绝之词。
老村长叹了口气,“她都这么说了,村里还有几个常年无人居住的院落,就让她在其中将就一下,看看她是不是能做工换钱和食物,如何?”
“什么活我都可以做!”少女又惊又喜,“我从前是南蛮的奴隶,只要不再过以前那样的日子、不把我送回南蛮去,让我做什么都可以!”
薛嘉禾稍稍移动步伐从容决身后移出半个身体,又打量了一眼无辜的少女。
看起来,似乎真的只是个走投无路的逃跑奴隶。
村民们沉默了半晌,无论心中改观与否,对着这么个可怜巴巴无家可归的年轻小姑娘也下不了狠心,一个个眼不见为净地退了出去,只剩下了村长。
村长拄着拐杖看向少女,“我看你年纪还小,应该也没有什么坏心思,此后便留在长明村吧,住的地方虽说算不上什么舒适之地,但至少有张床给你休息,至于吃的和药,你就得自己想办法了。”
少女开心地应了是,甚至跪下给村长磕了个头道谢。
村长叹着气避开她的大礼,回头见到薛嘉禾和容决,试探地问道,“二位的院子旁边似乎还有空着的,我看这小姑娘也需要些照顾,若是二位贵人不介意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