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渊爻
反正等薛式听说了今日发生事情,肯定也装不下去,要着脚喊薛嘉禾回汴京。
薛嘉禾说走就走,长明镇中产业干脆都转给了孙威夫妻俩,当做感谢他们这段时间以来照顾,至于院子便暂时搁置在了原处谁知道以后会不会再来一趟长明村呢,到底是薛嘉禾故土。
有容决打点,薛嘉禾根本不需费什么心,只在第二日临走前自己去见了张猎户一面,感激他照顾与当年几度相救恩情。
“您真不回汴京吗”薛嘉禾忍不住问老人。
张猎户抽着烟斗摆摆手,“我就打算老死在这长明村里了,若是等我死时候殿下听闻,在汴京给我洒两壶好酒送我上路就成。”
薛嘉禾笑了笑,“张叔也挤兑起我来了。”
多年来,张猎户一直只唤她小名“阿禾”。
“摄政王这人我看着还行,”张猎户又有些挑剔地道,“虽然听闻脾气不好,但在你面前能收敛起来,那也是他低头意思了。”
薛嘉禾不由得点点头,心道如今容决和一年前比简直是判若两人。
“但你是千金之躯,又有陛下撑腰,若是他哪日对你不好,你尽管踹了他就是。”张猎户语出惊人,“天下之大,总有你去处,不必跟你母亲一样委屈自己到那个地步。”
再听见陈夫人名字,薛嘉禾已经颇有些释然,她颔首领教。
最后张猎户咳嗽了两声,神情有些诡谲,他抬头看了眼薛嘉禾,语焉不详地道,“阿禾啊,这么多年过去了,你弟弟事情其实你也不必太替他操心。”
薛嘉禾愣了一下。
“谁知道他四岁那年入土之后,是不是有了更好前程呢”张猎户在缭绕烟雾里慢悠悠地道。
直到离开长明村时,薛嘉禾还在想着张猎户这句意有所指话。
可阿云是她亲手挖坑埋下立坟,难道好端端还能转生了不成
“想什么”容决在车外问。
“阿云。”薛嘉禾下意识答了他话,“阿云走时是病重,大夫见了都摇头,说治不起那等富贵病,最后咽气时我也就在他旁边。”
阿云应当是死了。但张猎户那番模棱两可话,又让薛嘉禾心思起了些明知不可能而妄想波澜。
“你还有另个弟弟。”容决道,“他马上就要写信求你回汴京去了。”
闻言,薛嘉禾忍不住笑了起来,她偏着头道,“那我今日便写信先一步送回汴京去,免得陛下担心。”
再说了,薛嘉禾心中明明白白,等她回到了汴京,幼帝可有得忙活。
一是军中内鬼,二是东蜀和南蛮,三是新多出来两个外甥外甥女,四是幼帝恐怕还不知道容决眼看着要真当他姐夫了。
要被找麻烦必然是容决,薛嘉禾倒不担忧自己会被幼帝揪着唠叨。
第113章
估计着薛嘉禾和两个孩子的存在,车队走起来当然不是赶路的速度,只比别人家游山玩水时稍微快了那么一线。
越往北边走,薛嘉禾心中便越是安定,甚至还有闲情在赵青的建议下去了个沿途正好稍绕点儿路就能到的水乡中走了一遭。
赵青对着兄长面无表情竖起的大拇指点了点头,深藏功与名。
薛嘉禾只待过两个地方,一是陕南,一是汴京,沿途陆续随着地点有所变化的风土人情叫她很是向往,在同容决反复确认过不差这耽搁的一天半天之后,便高高兴兴地去了那个叫四井镇的地方住下了一日。
四井镇几乎是个架在水上的小镇,虽也有不少桥,但当地住户们出门时反倒更喜好划船走水路些,沿着河道买了要买的东西,放在船上再运回家去,也剩了提着走路的功夫。
若是换成从前抑制着自己本性的薛嘉禾,她断是不会因为自己的兴趣而耽搁众人路程的,可这会儿的薛嘉禾已开始渐渐将长公主的架子抛在了脑后,当日去过客栈后,便迫不及待地出去逛了一圈。
不得不说,她越来越向尚未入宫时的少女性情,也都是容决好不容易才纵出来的。
四井镇不大,又十分清净,薛嘉禾花了小半天功夫便大致绕完了圈,十分中意此处的风格。
看她实在喜欢,容决想了想,道,“回汴京,在府中造个亭台水榭给你。”
薛嘉禾失笑起来,她回头看了眼容决,直白道,“傻不傻,在王府里能划船从镇头到镇尾不成?”
容决垂眸思考了两三息的时间,“也不是不行。”就是得拆几堵墙挖条河出来。
看这人竟然动了真格在思考这事儿,薛嘉禾不得不摆手,“看过就好了,天底下那么多风景,哪里收集得过来?”
一行人在四井镇中走动的功夫,早已引起了不少镇中居民的注意。
实在是镇里即便偶然有外乡人来,也少有这般出挑的长相,一看便知道不是普通人。
沿途经过的镇民们最多悄悄用余光打量着走在前头的薛嘉禾和容决,却一个上去搭话的也没有,反倒在他们走过来时不自觉地往两旁避开道路。
容决看在眼里,心道薛嘉禾纵然收敛许多,养尊处优这小几年后到底看起来也和一般人不同了。
别的不说,那细腻白皙得好似在日照下发着光的面容便能看得出是花了大工夫娇养出来的,寻常人家可出不来。
只不过作为长公主时那笑不露齿,一举一动都要维护皇家尊严的威压不见了而已。
平心而论,作为一个只在宫中学习了大半年、半路出家的长公主,容决认为薛嘉禾在汴京时做得还是相当像模像样的。
先帝驾崩时,薛嘉禾甚至还代幼帝呵斥过几个失了规矩的后宫妃子和大臣,没一个敢同她顶嘴。
容决想到这里,稍稍一愣,又将那幕回想了一遍,而后摸了摸自己的鼻子。
——确实,那会儿薛嘉禾大约是想杀杀他的威风,只是他也不知道怎么的没怼回去,反倒任由薛嘉禾代幼帝立了这个威。
现在想想,薛嘉禾威严正色的模样也真真不赖。
“娘,是仙女姐姐!”
奶声奶气的童言叫薛嘉禾侧过了脸去,视线正好撞上一个被牵在妇人手里、扎着羊角辫的小女孩儿。
薛嘉禾从前就喜欢孩子,自己当了母亲之后便更是如此,她笑盈盈地朝略显尴尬的妇人点了点头,而后让绿盈给小女孩送了包蜜饯。
——在四井镇里逛的这小半天,薛嘉禾买了不少看着味道不错的吃食,别的倒是什么都没看上。
可吃食能值多少钱,容决摸摸自己一点没瘪下去的钱袋子,心想这也太好养了些。
一掷千金的机会都不给。
大致将水镇的风情看过后,薛嘉禾意犹未尽地回了客栈,又问客栈老板打听了当地的土产,准备明日启程离开时多买一些回去送给幼帝和蓝家人。
原本歇脚在四井镇也是突发,只打算住上一日,第二日便再度出发,可薛嘉禾第二日起了身正在客栈中用早饭时,昨日见到的小女孩拽着个和她差不多高的男孩子跑了进来,见到薛嘉禾后便眼睛一亮往她身边跑,“仙女姐姐!”
赵白下意识地拦住,一手一个捞了起来,往客栈外看了一眼,没见到有大人跟在后面撵着,便回头请示道,“大人?”
容决倒是认出了昨日的小女孩,他偏头看向薛嘉禾。
“仙女姐姐,这是狗剩,他哥哥不见了!”小女孩被赵白夹在腋下也不慌,有理有据地道,“我听说书先生讲,仙女是天上来的,能给我好吃的蜜饯,一定也能帮狗剩找到他哥哥!”
薛嘉禾面色柔和地朝赵白点了点头。
赵白却不敢轻心大意,他仔细地搜过两个小鬼头的身,确定他们没带着能伤人的器物,才将他们挨个放下了地。
被叫作“狗剩”的男孩显然有些畏惧,他几乎是被小女孩生拉硬拽着到了薛嘉禾面前,又低着头闷声不响。
还是小女孩噼里啪啦一通替他将前因后果说了个干净。
小孩子说话虽然难免有些颠三倒四,但薛嘉禾还是听明白了她的意思。
狗剩父母早亡,家中有个大了他没几岁的哥哥,原本是两兄弟在好心镇民的接济下、又自己做些杂活度日,兄弟俩相依为命。谁知道昨日晚上,狗剩的哥哥没回家,狗剩便饿了一个晚上。
只半日的功夫,倒也说明不了什么。
薛嘉禾垂眼看向骨架瘦小的男孩,柔声问他,“昨日你哥哥去了什么地方?同你约好一定会回家吗?”
“哥哥……不会让我饿肚子……”狗剩极小声地答道。
“许是出了什么意外?”薛嘉禾转脸问容决的意见。
容决扫过两个半懂不懂的孩子,扬手将不远处的客栈掌柜叫了过来。
客栈掌柜不用他多问,近前便摸着狗剩的头,叹着气开口道,“两兄弟命苦,也算是全镇人看着长大的。他哥哥叫狗蛋,很照顾唯一的弟弟,平时也就做些镇上的活,都是熟人家家的,一来不可能往外跑,二来应当不会迷路,不应该整晚都不回家啊。”
薛嘉禾自己也是有弟弟的人,自然知道这种当长辈的心态,她皱了皱眉,又问狗剩,“你哥哥昨天去了什么地方,有没有告诉你?”
她说着,将手边一个形状颜色好看的枣泥三色糕递到了一旁的小女孩手里。
安安静静在旁等着的小女孩眨眨眼睛,笑嘻嘻地双手接过吃了起来。
容决瞅了眼,又往身后的襁褓扫了眼,心道不知道他和薛嘉禾的两个孩子长大后会长什么样。
长相倒也罢了,省心点别叫薛嘉禾操心是要紧。
狗剩不安地抬头看向薛嘉禾,又飞快地低下了头,“哥哥……去了镇长家里,运马草。”
容决回过神来,微微皱眉。
一个船比马好用十倍的水乡,镇长家里能需要多少马草,还非得请人帮忙?
察觉出些许不对劲的容决伸手按了按薛嘉禾的肩膀,在她转脸询问地看来时,开口唤道,“赵青。”
赵青抱拳称是便出了客栈直奔这四井镇镇长家。
客栈掌柜露出些许惊讶的表情,但他小心地打量了厅中一行贵客的面色,见他们都是司空见惯的模样,心中多少也猜到这是根本不将一个四井镇放在眼里的大人物,便将阻拦之词咽了回去。
“老板,再取些吃的喝的来。”薛嘉禾抬头道,“这孩子昨日便没吃东西,怕是饿坏了,先给他碗粥吧。”
客栈掌柜立刻摆出热情的笑脸应了,将小二赶去灶房后,他又笑嘻嘻地道,“两位贵人真是大善人,我看着二位眼看着马上就要启程,这可不得耽误了行程?”
薛嘉禾正给狗剩和小女孩舀粥,一时没搭话,倒是容决抬了眼冷声道,“跑一趟找个人,要耽搁多少时间?”
掌柜没敢看容决的眼睛,略低着脸打哈哈道,“贵人说得是。”
薛嘉禾给两个孩子都递了勺子,这下目光也略带探究地往掌柜身上扫了一下。
这客栈掌柜似乎在听说镇长家之后,表现就颇有些怪异。
薛嘉禾拈了个咸鸭蛋,边慢条斯理地剥壳,边将昨日在四井镇的所见快速回忆了一遍,而后道,“昨日我在镇子里也逛了,四井镇似乎相当冷清啊。”
“哎呀,咱们镇子不景气,年轻人都去别的地方讨生计了,还留下来的,老的老小的小,贵人见到的人气自然少些。”
“那日子可真不好熬。”薛嘉禾笑道。
她说着,将咸鸭蛋从中掰开,流着油的橙色蛋黄给两个喝粥的小家伙分了一人一半,还剩下了两边白花花的蛋白。
——薛嘉禾当然什么都吃,但她也不是没喜好的。
想到容决曾经逼问她的那一串话,薛嘉禾往身旁的容决看了眼。
她还没说话,容决已经侧脸将自己的碗推到了她面前。
薛嘉禾挑挑眉毛,将两边看着便十分咸口的蛋白剔到了容决的粥里,才慢悠悠地接上了之前的半句话,“掌柜这个年纪也该成家立业有子女了吧?”
客栈掌柜顿了会儿,面色有些苦涩,“不瞒贵人说,我的儿子留了张字条说自己要离家闯荡后,已有四年音讯不明了。”
用这两句话的功夫将粥和咸蛋白三两口吃完的容决放下碗筷,“就像狗剩的哥哥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