淡扫娥眉 第332章

作者:作者:郁之 标签: 古代言情

  波涛汹涌的汉水从西北向东南绕着襄阳城拐了个弯然后注入长江,所以襄阳北面挨着汉水,而且还是城墙紧挨着汉水,骑兵步兵水军什么军都没办法从这边攻打;东面也挨着宽阔的汉水,比北边好一点,这面城墙距河边总算还有点距离,不过,令人发指的是,这边城墙下面有宽厚无比的护城河——真的是非常宽厚,具体的数字在这里没意义,反正知道是天下最宽就行了。至于西南面,那里群山环绕,总而言之一句话,天然屏障,骑兵过不来。

  只这样还不算,襄阳城本身还是一座瓮城。所谓瓮城,就是城外套城,内外两层城门。就算你先头前锋能打进第一层城门,那也没关系,我后面还有一个城门,正好给你往中间一关。滚木礌石热油锅之类的往下一招呼,搞不好,你先头的精锐就能全交代在这儿。为什么说瓮呢,那就是瓮中捉鳖的意思。所以防御的角度讲,襄阳这座城市简直完美无缺,哪个名将来了哪个都得挠头。

  叶十一也是名将之一,所以叶十一也挠头。于是,面对襄阳这块几乎没处下嘴的硬骨头,一开始叶十一的确听从了以江中流为首的幕僚团的意见,从周边入手,对襄阳实现战略包围,然后准备好口袋,情等着打援军的闷棍。然而,包也包了,围也围了,襄阳城佯攻了也不是一次两次了。转眼开战快一个月了,襄阳周边也打下来了,包围网都该收缩到了汉水边上了,战果辉煌无比,奈何张襄死活不肯上当。

  援军不来,咱这闷棍到底还打不打呢?

  军师们纠结无比。叶十一还没什么表示,他们大伙儿倒先沉不住气了,他们怕叶十一沉不住气——这绝不是个笑话。毋庸置疑,叶十一是伟大的战争天才。但是,就象老子说的,有好就有坏,有左就有右。叶十一彪悍的战斗力绝对和他任性的程度成正比关系,这一点也毋庸置疑。在战场上,他随时都有可能脑袋一热就给你干出点什么来。虽然事实证明,每次都是神来之笔,每次都能带来胜利,但天才真不是谁都能消受得了。所谓神来之笔,就是不会有前因,不会有后果,不会有解释,不会有商量,不会有算计,完完全全的独断专行。更麻烦的是,天才这玩意儿还是要讲时效性的,随时有可能过期。上一刻是天才不一定下一刻还是天才,上一次是神来之笔不代表下一次不是胡闹。从这个意义上讲,天才的主君可以说是全体谋士行业从业者的天敌。因为那是与谋定而后动背道相驰的。怎么说呢,从来没有什么比天才型的主君更令谋士们爱恨交加的了。他们既舍不得放弃难得一见的主公,又对天才的行为方法深恶痛绝。相比起来,反倒是平庸的主君更令他们舒心一点儿。或者没有那么刺激,或者没有那么传奇,但至少一切都是可以谋划的,永远不必把心悬在刀尖上,永远不必为“天马行空之后究竟是神来之笔还是疯子跳舞”这种事紧张得喘不过气。所以,谋臣们的敏感和紧张是完全可以理解的,毕竟给叶十一这种人做幕僚,精神压力是很大的。

  于是,幕僚谋臣们一致要求召开军事会议。叶十一从谏如流,立即召开了最高级别的会议。对于襄阳之战,他也不是一点儿想法都没有的。这真不幸。

  该会议的主旨当然是接下来的战争应该怎么打地问题?然而,很是令人无语凝噎的是,会议一开始,首先就是江中流积极主动要求发言。得到允许之后,这家伙就代表全体谋士先讲了一段襄阳攻战的血泪史,重点突出了最长用了三十八年那一次。当然了,他的主旨并不是说“襄阳不好打,咱回去吧”,而是强调“襄阳非常重要,必须要先打下来,但那地方是块硬骨头,所以主上您得沉住气,千万不能性急。您要真急了,就想想人家打了三十八年的小可怜吧!”

  叶十一心想:我也没着急啊,阿鹰又还没到!但三十八年这个数字孩子把他小小地震惊了一把的,娃历史学得不好,所以他道:“那可是太长了……”

  于是,江中流立即改口:“这不是为了歼灭江南的援军么?”

  “江南的援军呢?”叶十一反问道。

  江中流干笑一声,道:“总是要来的,现在不来,四五月份也要来。四五月份不来,我军攻陷襄阳前总得要来。我军已经攻下樊城,包围襄阳,一年半载,总能攻克。”众人纷纷应和。

  叶十一扯了扯嘴角道:“你们总算承认佯攻是没用地,襄阳是必须真的去攻的,不管江南的援军来不来。既然这样,我为什么要等一年半载,明明现在可以立即就攻下来。”

  江中流愤愤不平的想:我就知道是这样。但还是不得不做出苦口婆心的姿态劝告:“主上,而今我军已然攻下樊城,合围襄阳。荆襄网中之禽,一年半载,总能攻克。何必多杀将士,急于求成。”

  叶十一很是意味深长地道:“便是一年半载,我也不想等了……”

  张襄

  因为薛玉京身怀六甲的缘故,所以并没有亲自出门送客。送陆子周离开寿州后回到府邸,发现妻子扔坐在花园的台阁间,对着残席微颦着眉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正月的天气很是阴冷的,即使点了火盆,抱暖炉,也不该在外面久坐的。张襄快走几步踏上楼台,坐下来拥住了薛玉京道:“冷不冷?”然后不免斜过目光去指责旁边的侍奴:“怎么不劝夫人屋里去。”

  薛玉京头顺势后仰枕在张襄肩膀上,笑着说,“我热得很呢,你看,手上全是汗?”她握了握张襄的手,然后道,“阿襄,你陪我在园里逛逛,今天天气不错。”

  张襄说了一声“好”,取了薛玉京的手帕擦了擦她额头颈上的汗,又吩咐侍奴取来貂裘和套靴服侍她穿戴好了,然后才亲自扶着薛玉京的腰,下了台阶,慢慢在园中逛起来。

  地上薄薄的一层雪,踏上去静静地几乎捉摸不到声响。随侍他们夫妻的俾仆虽然极多,坠在后面成为一个长长的尾巴,但仍然安静得千山鸟飞绝似的落寞。薛玉京走了几步便停下来不肯再走了。靠着张襄猛吸了几口气,道:“这个孩子怀得真是……前头三个加在一起都没这一个折腾得我厉害,偏又碰巧是这么艰难的时局。真不知道是我命不好还是这孩子命不好。”

  张襄便安慰薛玉京道:“如此难缠,定然是个活泼的女儿。”

  “恐怕我是没这个女儿命。”她轻轻推了张襄一把,似是嗔怒:“算了,咱不提这事儿……”于是稍微振作精神,挥手驱赶身畔的从人道,“都站远些,不叫不准过来!”然后,转过头来,方才问道:“阿襄,我听你方才说话,似乎是在敷衍陆子周的意思啊?”

  张襄一怔,继而笑道:“你听出来了。”

  “十来年的夫妻了,你是什么态度,别人看不明白,难道我还有看不明白的?”薛玉京微微摇头,“可是,阿襄,你究竟迟疑些什么呢?唇亡齿寒,如今我们不可能不救襄阳的,除非——”

  “我知道!”张襄难得恶声打断妻子的话,痛苦几乎让他冠玉一样的面容看起来狰狞了。他痛声说道:“不需要你提醒,我也知道我们别无选择了。”

  薛玉京倏然收声,静静地看着自己的丈夫。于是张襄立即就向自己的妻子道歉了。他扶着薛玉京的手臂,缓缓地向前走,同时说道:“夫人,你知不知道襄阳之战叶十一会怎么打?也就说如果按照陆子周的谋划我现在出兵,叶十一会怎么应对,战局又会演变成什么样子……看来你不知道。可是我知道,你知道吗夫人我全知道。”

  “叶十一此番用兵,以南阳为支撑展开全局,是要饮马长江、直取江南的要害,是为无襄则无淮,无淮则江南唾手可下。所以,他攻襄阳,是攻寿州之必救;寿州之必救,亦即江南之必救。襄阳寿州非联合才有胜算,这一点陆子周并没有说错。如果我是叶十一,我会怎么破解寿州襄阳联合的局面呢?我会收缩战线,把襄阳包围起来,然后布置好口袋,张开血盆大口,将那些来自巴蜀,来自金陵的援军一支一支地消灭掉。当然,这也是相当有风险的。只要他有一次失误,只要有一支援军没有被干掉,而是跟襄阳城里的元元内外夹击成功,他的包围就会崩溃,他之前所有的胜利都将化为乌有,甚至他在这里永远跌倒再也没机会爬起来。但是,就算如此,叶十一仍然会毫不犹豫地选择这么做,为什么?因为只要他不犯错,他就可以在襄阳城下一股脑地消灭掉所有的敌人了。杀死一头大象比杀死一万只老鼠容易得多。襄阳,会像一只磁石一样把所有的敌人吸过来的。这个险,他冒得很值。同样的,对于陆子周,对于元元,对于赵瑟,甚至对于夫人你来讲,这个险,冒得也很值。因为哪怕只有一支军队实现了突破,叶十一输了,你们就彻底解脱了。反正也没有别的办法。无论是叶十一还是我们,我们都看穿了这个陷阱,但是我们都义无反顾地跳了下去,或者说不得不跳下去。然后爬出来的生,留在坑里的死。是这样吧?”

  薛玉京无声地点头,张襄讥诮地一笑:“陆子周终究只是谋士,在他眼里,战争也好,胜利也好,都不过手段之一,是可以拿秤量的。”张襄看了一眼薛玉京,道:“就像你们商人可以把一切都换算成金银若干。”

  “所以,陆子周可以不带任何感情地设置出这样一个陷阱。然而……”张襄紧握着薛玉京的臂膀,加重了语气,“陆子周始终只是谋士而已,所以,些事情他永远都不可能懂。”

  说完这句话,张襄突然放松了力气,仿佛完全平复了心情似的,连带着语调也平静下来:“我不在乎杀死叶十一,更不在乎杀死我自己。可如果说要我和叶十一以河西军的骑兵相对抗,相消耗,直到最后互相毁灭。如果说要让我亲自将河西军推向毁灭,那么,其实我是宁可投降的。”他波澜不惊地陈述着如上事实,就像陈述喝水吃饭。

  薛玉京却几乎潸然泪下。在丈夫平淡的语气之下,她听到的是近乎于绝望的痛苦。她抚摸自己即将出世的孩子,另一只手伸出去满是柔情地抚摸张襄的脸。她说:“阿襄,其实我们是不用打的。就像你说的,薛家只是商人而已,我们可以和叶十一合作的。我想,即使是赵瑟,应该也早就开始做第二手的准备了。阿襄,你看,谁都不是非怎么不可的,你不要让自己这样为难。”

  “不可能的,玉京,”张襄叫着自己妻子的名字,轻声道,“我始终不是张凌……”

  他望向远处,抬眼间是与生俱来的骄傲。他说道:“既然是已经写好的剧本,我也不打算推翻。我不介意去演这样一个倒霉蛋,但我拒绝唱一个人的独角戏。”

  “那么?”薛玉京挑眉看向张襄。

  “烦劳元元再坚持一阵吧,只要坚持到四月桃花汛来,江水大涨,水军带来金陵的援军和赵夫人本人的时候,我会出兵的。这一场决战,谁也别想缺席!”

  在这一瞬间,张襄眼中射出无比坚毅的目光来。薛玉京也笑着点头。她说:“阿襄,你放心,我会支持你的。我也绝不会允许我的丈夫被别人肆意利用的,就算是我最好的朋友都一样。你说的没错,这场战争,谁也不能缺席!不过……”她很俏皮地舔了舔嘴唇,并不怎么认真地追问道:“万一元元真的守不到四月份呢?”

  “不可能吧?”张襄语气里充满了笃定与漫不经心,“那毕竟是襄阳,夫人你知道吗,襄阳攻守最长的记录是三十八年,最短的也有十一个月……”

  “这样啊,那么我们的孩子可以不必在战乱中出生喽……”薛玉京仰头靠在张襄的手臂上,笑着对他说。

  这一刻,他们的笑容是幸福的。如释重负的心情和万万千千即将迎接孩子降生的普通父母并无任何不同之处。然而,他们的孩子终究还是天不遂人愿,降生在战乱中最糟糕的时分。甚至于连他们仅仅是 “谁都不能缺席”的骄傲与高贵都实现得那样差强人意,遗憾无比。襄阳之战,最终没能等到四月份桃花讯到来就结束了。

  关于襄阳攻防的彪悍历史,不仅张襄知道,叶十一的幕僚们也是知道的。所以,当张襄说到攻克襄阳的最高与最低记录时,汉水东岸叶十一大营里,也在进行着同样的讨论。

  这个时候,叶十一已经攻下了汉水东岸的樊城、白河、鹿门山、虎尾洲、郢州等战略要地,完成了对襄阳的合围。但襄阳这个地方,三面环水,一面环山,不是一般的易守难攻。

  波涛汹涌的汉水从西北向东南绕着襄阳城拐了个弯然后注入长江,所以襄阳北面挨着汉水,而且还是城墙紧挨着汉水,骑兵步兵水军什么军都没办法从这边攻打;东面也挨着宽阔的汉水,比北边好一点,这面城墙距河边总算还有点距离,不过,令人发指的是,这边城墙下面有宽厚无比的护城河——真的是非常宽厚,具体的数字在这里没意义,反正知道是天下最宽就行了。至于西南面,那里群山环绕,总而言之一句话,天然屏障,骑兵过不来。

  只这样还不算,襄阳城本身还是一座瓮城。所谓瓮城,就是城外套城,内外两层城门。就算你先头前锋能打进第一层城门,那也没关系,我后面还有一个城门,正好给你往中间一关。滚木礌石热油锅之类的往下一招呼,搞不好,你先头的精锐就能全交代在这儿。为什么说瓮呢,那就是瓮中捉鳖的意思。所以防御的角度讲,襄阳这座城市简直完美无缺,哪个名将来了哪个都得挠头。

  叶十一也是名将之一,所以叶十一也挠头。于是,面对襄阳这块几乎没处下嘴的硬骨头,一开始叶十一的确听从了以江中流为首的幕僚团的意见,从周边入手,对襄阳实现战略包围,然后准备好口袋,情等着打援军的闷棍。然而,包也包了,围也围了,襄阳城佯攻了也不是一次两次了。转眼开战快一个月了,襄阳周边也打下来了,包围网都该收缩到了汉水边上了,战果辉煌无比,奈何张襄死活不肯上当。

  援军不来,咱这闷棍到底还打不打呢?

  军师们纠结无比。叶十一还没什么表示,他们大伙儿倒先沉不住气了,他们怕叶十一沉不住气——这绝不是个笑话。毋庸置疑,叶十一是伟大的战争天才。但是,就象老子说的,有好就有坏,有左就有右。叶十一彪悍的战斗力绝对和他任性的程度成正比关系,这一点也毋庸置疑。在战场上,他随时都有可能脑袋一热就给你干出点什么来。虽然事实证明,每次都是神来之笔,每次都能带来胜利,但天才真不是谁都能消受得了。所谓神来之笔,就是不会有前因,不会有后果,不会有解释,不会有商量,不会有算计,完完全全的独断专行。更麻烦的是,天才这玩意儿还是要讲时效性的,随时有可能过期。上一刻是天才不一定下一刻还是天才,上一次是神来之笔不代表下一次不是胡闹。从这个意义上讲,天才的主君可以说是全体谋士行业从业者的天敌。因为那是与谋定而后动背道相驰的。怎么说呢,从来没有什么比天才型的主君更令谋士们爱恨交加的了。他们既舍不得放弃难得一见的主公,又对天才的行为方法深恶痛绝。相比起来,反倒是平庸的主君更令他们舒心一点儿。或者没有那么刺激,或者没有那么传奇,但至少一切都是可以谋划的,永远不必把心悬在刀尖上,永远不必为“天马行空之后究竟是神来之笔还是疯子跳舞”这种事紧张得喘不过气。所以,谋臣们的敏感和紧张是完全可以理解的,毕竟给叶十一这种人做幕僚,精神压力是很大的。

  于是,幕僚谋臣们一致要求召开军事会议。叶十一从谏如流,立即召开了最高级别的会议。对于襄阳之战,他也不是一点儿想法都没有的。这真不幸。

  该会议的主旨当然是接下来的战争应该怎么打地问题?然而,很是令人无语凝噎的是,会议一开始,首先就是江中流积极主动要求发言。得到允许之后,这家伙就代表全体谋士先讲了一段襄阳攻战的血泪史,重点突出了最长用了三十八年那一次。当然了,他的主旨并不是说“襄阳不好打,咱回去吧”,而是强调“襄阳非常重要,必须要先打下来,但那地方是块硬骨头,所以主上您得沉住气,千万不能性急。您要真急了,就想想人家打了三十八年的小可怜吧!”

  叶十一心想:我也没着急啊,阿鹰又还没到!但三十八年这个数字孩子把他小小地震惊了一把的,娃历史学得不好,所以他道:“那可是太长了……”

  于是,江中流立即改口:“这不是为了歼灭江南的援军么?”

  “江南的援军呢?”叶十一反问道。

  江中流干笑一声,道:“总是要来的,现在不来,四五月份也要来。四五月份不来,我军攻陷襄阳前总得要来。我军已经攻下樊城,包围襄阳,一年半载,总能攻克。”众人纷纷应和。

  叶十一扯了扯嘴角道:“你们总算承认佯攻是没用地,襄阳是必须真的去攻的,不管江南的援军来不来。既然这样,我为什么要等一年半载,明明现在可以立即就攻下来。”

  江中流愤愤不平的想:我就知道是这样。但还是不得不做出苦口婆心的姿态劝告:“主上,而今我军已然攻下樊城,合围襄阳。荆襄网中之禽,一年半载,总能攻克。何必多杀将士,急于求成。”

  叶十一很是意味深长地道:“便是一年半载,我也不想等了……”

  喋血

  “的确,将襄阳作为战场剿灭江南的力量是非常不错的策略。所以,当初诸位提出这个谏言的时候我并没有反对,而后攻打襄阳也一直按照引诱张襄出兵来布置。但是——”叶十一抬眸,视线扫过他的武将谋臣,加重了语气说道:“这并不代表我就一定要守株待兔。那种布置好了埋伏什么都不做,只知道傻傻地等敌人自己钻进来,把战场的主动权拱手让给对手的仗,我从来就没想过去打!”

  他站起来走了三两步,说道:“张襄现在按兵不动,不是他不敢救援襄阳,而是他要等待最佳的时机,他要设置他自己的战场。”

  “我不打算吧设置战场的机会留给他,”叶十一在正中斧钺前站住,以一种慷慨激昂的傲慢态度宣称道:“我要在自己的战场打仗。既然张襄不肯来,那就掐着他的脖子按着他的头强迫他来。”

  “嗬……”将军们莫名奇妙地被煽动起来。他们大口的吸着凉气,眼睛的交换着兴奋的光芒,热血沸腾地昭示对战斗与胜利的渴望。

  “可怎么才能掐着张襄的脖子让他往坑里跳啊?”这种时候,能罔顾气氛,大泼冷水的,而且还泼得这么不讲究艺术性的,有且只有江中流江大人了。

  “除非襄阳真的立即就要被攻克吧?”江中流很无辜地一摊手,道,“这可不容易。前面一个月我军进攻过不止一次,诸位将军也都轮番上阵了,最后还不是连襄阳的城墙边儿都没摸到就都被元元给撵了回来?”

  此言一出,江大人立即就感觉到无数道热辣辣的目光唰唰唰地往他身上招呼。热辣到什么程度呢?堪称刀光剑影,凌迟碎剐。如果目光能杀人的话,江大人大约连肉渣都不一定能剩下一块。

  于是江中流翻了个老大的白眼,道:“诸位将军不要瞪我嘛,事实如此,又不是我老江给诸位身上抹黑……”他嘴上虽然是勇猛无比,单枪匹马拍翻全体提刀杀人的武将大爷,但实际上则在暗中叫苦,心里早就将欧阳怜光咒骂了百八十遍:欧阳啊欧阳,你这害人精,可是把我老江坑苦了。要还是你随军出征,这么倒霉催的把人得罪到死的活儿哪儿轮得到我干?我老江以前的人缘那是多好哇……

  江中流心里正犯嘀咕,不提防被叶十一一眼扫了过来,心下大骇,不禁一缩脖子,立即就改了口风,无限谄媚道:“当然,若是主上您亲自出马,必定是旗开得胜,马到成功……”

  众人不免要在暗中无限鄙夷之。好在叶十一一瞥之后,倒是没真的去找江中流的晦气,反而点了点头,波澜不惊地接了一句:“我是要亲自出战。”

  他这话说得极其随意,从姿态道语气都充满了不以为意,仿佛这是一桩极其稀松平常,不值一提的小事。所以一开始大家都没能反应过来。江中流为刚才的毒舌,这会儿正吐沫横飞,拼了命地往回找补。当他反反复复说道:“主上亲自出战……”方才猛然省悟,当即惊叫一声,脚下一错差点一跟头跌倒去地上,来不及站稳就大声道:主上您要亲自出战?这怎么行!”

  江中流这一叫唤,其他的人也立即反应了过来。于是立时群情汹涌,仿佛水泼进了滚沸的油锅,一时之间,整个大帐都在嗡嗡作响。

  没错儿,叶十一始终在战场上。但战场和战场可不一样,亲自上战场指挥和亲自提刀上战场冲锋完全是两个概念。这一次,叶十一所谓的“亲自出战”明显不是前一个位置。这就没法不引起骚动了,事实上,河西统万城之战以后,叶十一即使亲征,位置也固定在中军层层护卫的盾牌之后,基本上轮不到他顶着枪林弹雨去冲锋陷阵了。

  叶十一伸手按了按,帐中立即寂静下来。众人不免憋了一口起,目不转睛地向叶十一看去。叶十一略颦了颦眉,走到帐前悬挂的巨幅的襄阳地图前,屈起两支手指在图上襄阳城东面汉水至护城河一片空地上轻轻敲了两下,然后偏转过头来,放出目光来扫向他的部下。他的声音像清泉击石,清洌洌地响在众人耳边:“在之前的战斗中,我军之所以无法取得胜利,主要原因在于我们始终没有一个足够犀利的前锋,能够在踏过汉水之后继续抵挡住元元在这里的反击。每一次进攻都不例外,你们所能做到的只是顶着襄阳城头的枪林弹雨搭好浮桥,前锋冲过汉水之后,到了这里之后,你们就一步都没法向前了,甚至连和元元缠斗足够长的时间,使后面的军队攻击能够展开都做不到。很快就会被她击退,然后被毁掉浮桥,再然后一切都得重新开始,除了白白浪费掉将士的性命。诸位将军,这就是你们之前一个月的全部作为……”

  将军们在叶十一的注视下纷纷低下了头。叶十一的话仿佛鞭子一样抽打着他们的心。没有什么比这更严厉的指责了,而他们除了承认自己无能之外根本没有任何借口为自己反驳。或许在别的场合还可以强调地理上的不利和城池的过分坚固,但面对叶十一则是完全不成立的。因为在战场上,如果是自己做不到事,叶十一绝不会去指责臣下的。现在,毫无疑问,因为他们的无能,他们的君主要亲自去冒战场上最大的危险了。

  “这个的确很难打,元元也不是普通的将领,所以我不会怪罪于你们。”叶十一点了点头,道,“所以我会亲自来突破。”之后,他就详细的方略做了一番布置解说。

  这个布置,立即就遭到了全体文官武将的一致反对。

  尽管众人心中已有所准备,但真要说让叶十一冒着当炮灰的危险亲自去冲锋陷阵,大家伙儿还是不敢的。很显然,这不是说他干不了。这活儿他完全能够胜任,早在很多年前他就能做得很好,现在更没有人会怀疑,甚至可以说他比在场的任何一名将军都有能力完成这一艰巨的任务。但是,打仗,并不是总以能力来划分岗位的。统帅有统帅该呆地方,将军有将军该呆地地方,小兵有小兵该呆地地方。总不能因为将军们水平不够,就让全军的大元帅兼皇太后赤膊上阵挥舞着大刀片子去爬墙头啊?这要是一石头被拍死了可咋整?

  是的,叶十一是彪悍的,叶十一的是无敌的,他是一定能赢的,全体人民都坚信这一点。可万一呢?战场上什么都有可能。运气好的话,一块平平无奇的小石子,一只随意射出来的箭矢,都有可能沿着某种诡异的曲线神奇穿过战场上的缝隙干掉某个伟大的人物。一代彪炳史册的名将死于籍籍无名的小卒刀下并不算什么了不起的事。尤其是狄桂华活生生的例子还摆在眼前,这个时候,谁能放心大胆地把他给撒出去啊?这万一叶十一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光荣壮烈了,还打什么仗呀?大伙都回去洗洗睡了吧。

  于是,反对空前的强大。文臣和武将练成一体,齐声说不行。当然了,他们说不行是没用地,因为他们说了不算。这个时候的,虽然还不是叶十一人生权力的顶峰,但却恰好是他最能为所欲为,独断专行的时期——政治和权力是有趣到好玩的东西,很多篡位者都会惊讶的发现,坐上那个位置,远不及他们只差一步却没有实实在在坐上那个位置的时候更有权力。或者说权力也许更大了,但你能肆无忌惮使用的范围却大大缩水了。最百无禁忌的权力总属于有皇帝之实而无皇帝之名的人,比如说现在的叶十一。现在的叶十一,至少在怎么打仗的问题上,内部没有任何人、任何力量能胁迫他。叶十一想做什么,总是可以做的。于是,反对无效。

  面对强硬的君主,臣下只好改变策略了。片刻安静之后,宇文翰踏前,郑重行礼道:“前锋之责,请让臣下为主上开路。”江中流很卑鄙无耻地跟着起哄。之所以说卑鄙无耻,是他自己不上,反而躲在叶十一视线看不见的某个胖子谋臣的背后,用眼神呼吁别人上。 于是不免要演变成诸将争先恐后的毛遂自荐的惨烈局面。

  对于这种局面,叶十一只用一句话打消了诸将想要代替他的念头:“如果是要请缨替我出战,就不必说了,”他道,“除我之外,营中无人能担此任。”

  宇文翰等人顿时语塞。能达到自吹自擂若此却令人完全无法反驳的境界的,也只有叶十一了。宇文翰暗中用眼尾去扫江中流,目光里的意思很明确:该你上了,要不要脸啊,就知道躲后面扇忽别人,欧阳怜光都比你强!江中流却立即就做了缩头乌龟。叶十一话里不耐烦已经很明显了,以他老江的一贯作风,是绝对不会在这种时候顶风而上的。

  军师指望不上,宇文翰只好硬着头皮自己上了。他试探着建议道:“越将军奉主上之命,将至襄阳……”

  叶十一手在地图上用力划过,打断了宇文翰:“阿鹰虽然是不错,但她我还要另派用场……”他的视线在地图上襄阳东南的虎尾洲一扫而过,而后一正颜色,命令道:“不必再谏,就这样决定。三日之后开战,不得有误!”

  诸将齐声应道:“遵令!”

  乙酉年元月二十日,叶十一的关中军向襄阳发动第六次进攻。这一次进攻,声势格外的浩大,巨型的大砲沿汉水排列,轰隆隆投射出巨大的石弹,密密麻麻地砸向襄阳。在砲弹的掩护下,士兵顶着襄阳城上堪称疯狂的还击的在汉水上搭设浮桥。

  这一阶段的战斗非常的残酷,因为不仅仅是在东面惯常展开进攻的方向,北面也要搭。北面那可是城墙根就挨着汉水,城头上射下来根箭都威力无穷。并且在相当长的时间,这个方向即使搭好了浮桥,也是佯攻而已。可想而知,下这道命令的人是多么的铁血冷酷。

  对于元元来说,这个阶段倒还游刃有余。 元月二十三日,陆子周来到襄阳的时候,正是战斗最激烈的时刻。她尚能轻松地把他接起来,并杀退趁机攻过汉水的追兵。然而,紧接着,战争就进入到了第二个阶段。

  元月二十八日,叶十一出场了。作为永恒的主角,他一出场就是在舞台的正中央。在这一天的,东面的浮桥率先搭好,后续的进攻才刚刚展开,像以前每一次一样,元元率军出城,抢在攻城军队大规模渡河的时候发动反击。战斗最关键的时刻,叶十一以竹筏载五千余精骑迅速渡过汉水,从侧面向元元发动了攻击。两支军队立即就缠斗到了一起,难解难分。攻城的军队趁势发动,通过浮桥源源不断地向汉水以西展开。

  “叶十一!”在城头上观战的陆子周发现战局的变化,立刻紧急叫来正在北面防守的罗小乙。

  “糟糕!”罗小乙眼尾在战场上一扫,手掌用力在城墙上一拍,懊恼道,“大姐被叶十一拖住了,撤不回来。”

  “你带兵去救援不行吗?”陆子周问。

  “不行,那是叶十一,除非全军反击。”

  “全军反击,那就是决战……” 陆子周低头沉吟不语。

  很明显,叶十一在强迫他们决战。他们能选择的策略只有两个,全军出击,说服张襄出兵里应外合,这有可能大获全胜也有可能一败涂地。或者,不管元元……

  这两点,罗小乙也想到了。“怎么办,怎么办……”他摩拳擦掌地在地上绕了几个圈,然后突然揪住陆子周道,“不能不救大姐,咱们得全军反击!子周,你想办法叫张襄出兵!”

  “我写一封信给张襄。”陆子周冲罗小乙点了点头。

  手臂向外用力扬出去,鹰舒展开翅膀,向寿州的方向划去,渐渐成为空中黑色的一点。远望着鹰远去的轨迹,陆子周沉重无比的心情不知为何竟是一松。

  喋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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