咬定卿卿不放松 第59章

作者:顾了之 标签: 古代言情

  元赐娴是在当夜二更才醒的,因宵禁已过,走不成了,却也没有跟陆时卿就这样过上一夜的道理,就回了她先前住过的东跨院。

  她沐浴的时候感觉后颈滑滑的,像涂了一层脂粉,心下奇怪拣枝和拾翠什么时候手脚这么不干净了,却也没多想,因仍旧困倦非常,便很快再次睡倒在了床榻,翌日一早才回了元府。

  陆时卿睡了一夜退了烧,打起精神去紫宸殿随侍徽宁帝,由于单只是面对圣人,便还算轻松地掩饰了过去。再过一日却是上朝,平王果不其然有心查探朝中官员,逮了件政事不停地跟圣人纠,借此引得众朝臣纷纷出列表态。

  陆时卿也被数次问及意见,因并未伤及右掌心,出列做拱手之态时便没露破绽,但坏就坏在朝会被延长了足足一个时辰,他绷直身板站了一上午,着实已是不堪支撑。用以伪饰的脂粉也快压不住脸上透出的苍白之色。

  朝臣们多半都已不耐,但平王此次提出的淮南赋税一事是圣人非常关心的问题,老皇帝有兴致,谁也不敢打断,以至渐近午时,仍见他在前头滔滔不绝。

  陆时卿腰背笔挺,抿唇默立在后,耳边却已几乎听不真切众人言语,额头也沁出细密的汗珠来。幸而平王将注意力放在朝臣们的右掌心上,未多关注他。

  郑濯不动声色看他一眼,心知多半是他伤口出了岔子,赶紧给一旁蔡禾使了个眼色。

  这蔡禾就是之前经由陆时卿几句四两拨千斤之言推举上去,顶替了姜岷之位,方才被擢升为大理寺卿的官员。

  他得了郑濯暗示心下了然,等徽宁帝问他意见时,假作犹豫之态,迟疑道:“回禀陛下,臣尚未拿定主意。”

  徽宁帝见他列都不出,似乎有点恼:“蔡寺卿该听过在其位谋其政的道理,这避税案你拿不定主意,谁拿?”

  蔡禾似是无奈之下只好出列,朝圣人拱了个手,眼见得右掌心缠了一圈厚实的绷带,赫然是受伤之态。

  陆时卿正因双目发黑咬了口舌尖,靠着痛意及咸涩腥甜之味勉力支撑,抬眼看见这幕,心中不由微叹一声。

  郑濯为了保他,还是牺牲了蔡禾。

  平王眼看揪住了蔡禾,总算不再执着,由朝会散了。陆时卿保持着端正的姿态转身,刚迈一脚,就明显感到伤口处一扯,像是终于绷不住裂了道口子。

  他皱了皱眉,正要抓紧离开,却偏见死对头张治先这时候迎了上来,跟他嘘寒问暖道:“我瞧陆侍郎气色不佳,近来早晚天凉,你可记得多添点衣裳,免得我大周失了栋梁。”

  这老头显然不知内情,也就跟平常一样找茬罢了。

  陆时卿朝他微微一笑,眼看平王就快走上前来,心里已在低低咒骂,面上却只得平静道:“劳张仆射关切,您年老体迈,才该保重身体,免得令郎尚未考取功名,便失了传道受业解惑之人。”

  张治先的儿子不成器,这句话可谓正中老人家痛处,果真气得他脚一蹬就走了。

  陆时卿心里松口气,听见身后郑濯正与平王说话,显然是在替他拖延时辰,便赶紧咬牙往殿外走去,不料出了殿门,低头却看前襟处已渗出了血来。

  眼下出宫,未必不会再遇波折。一旦他这明显不对劲的伤口暴露,蔡禾的牺牲就白费了。

  他深吸一口气,拿指甲板死死掐着掌心,借以保持清醒,转头望十三皇子的含凉殿走去,等入了殿阁,却是强弩之末,再无法支撑,一下跌在了门槛处。

  正在殿阁内教郑泓念书的韶和闻声一惊,抬头看见这一幕,慌忙起身奔上前来。

  郑泓念书念得昏昏欲睡的,见状讶道:“陆侍郎,您怎么了?”

  陆时卿在韶和跑来前便已扶着门框强自站了起来,朝他行了个礼,含笑道:“殿下,臣无碍,只是一不小心踩空了门槛。”

  郑泓年纪小,却也不好糊弄,指着他前襟处一大滩脏迹道:“您这是什么?”

  他穿了深绯色的官袍,血迹渗出,便等于叫布料的颜色深了一层,远观像是水洒了一般。

  韶和已然奔到他跟前,一眼明白过来,脸色一白,却竭力镇定下来回头道:“泓儿,陆侍郎的官袍被水渍弄脏了,你在这里安心念书,阿姐去给他找件新衣裳来。”

第72章 072

  陆时卿本不知韶和在含凉殿,否则也不会选择往这里来,眼下只得姑且随她往里去。

  韶和挥退了宫人,步子极快地走在前边,一直到了内殿,才回头迅速道:“陆侍郎需要什么?”

  陆时卿见她显然已看出自己不愿声张的态度,便没再多说旁的,维持站姿道:“剪子,纱布,清水,巾帕。”说完一顿,“多谢。”

  韶和点点头,也没冒险唤人,亲自跑去找东西,将一应物件送到他手上后,迟疑问:“你一个人可以吗?”

  陆时卿倚靠在门边,脸色青白,豆大的汗珠顺了鬓角一路往下淌,为保持神志,抓着门框的手几乎用力到痉挛,闻言咬牙道:“劳烦贵主替我看着外头。”

  言下之意,就是不需要她帮忙了。

  韶和默了默,什么也没说退了出去,吩咐候在外间的一名婢女:“今日含凉殿内发生的一切,一律当没瞧见,叫她们都管好嘴巴。”

  婢女颔首应下:“贵主,婢子刚刚得到消息,澜沧县主正往含凉殿来,您看陆侍郎这事是否连她也一道瞒了?”

  韶和皱皱眉,摇头示意她也不知道,望了眼陆时卿所在的内殿道:“姑且先瞒着吧,随我去看看。”

  她说罢去到外殿,在自顾自玩骰子的郑泓身边蹲下来,摸了摸他的脑袋:“泓儿,阿姐出去一趟,等会儿要是有人来找陆侍郎,你就说他早先来过,但很快走了,好吗?”

  郑泓捣鼓着骰子,挥挥手道:“我知道了,阿姐去吧。”

  

  韶和一路往外,等到了含凉殿门口,远远就见元赐娴乘了顶轿撵,正往这边来。她刚准备迎上前,却看前边宫道的岔路口突然拐出另一顶轿撵,挡住了元赐娴的去路。

  她刹住脚步,蹙眉停在原地。

  元赐娴也喊停了轿撵,看了眼对头来人。

  来人一身象征权势的紫色大团花绫罗袍,金玉带掐腰,身板颀长而瘦削,三十好几的年纪了,看面容却很年轻,蓄起的胡子也显得文气干净,正是平王郑泽。

  元赐娴的眼底有一瞬漠然。就是这个外表丝毫不见戾气的人,曾助南诏太子掳她,杀干净她一干亲信护卫,也两度害徐善险些丢了命。

  但她很快就笑了起来,下轿跟他行礼问好,然后说笑道:“狭路相逢,品级高者胜,殿下先请。”

  平王坐在轿撵中笑道:“好歹本王与县主也在舒州有过几盘棋的交情,你这话可就太显生疏了。狭路相逢,何必分胜负?不如同路。”

  元赐娴看了眼含凉殿的方向,目光在站在门槛前的韶和身上一落,然后转回眼道:“我去找陆侍郎谈情说爱,难道殿下也是?”

  他轻笑一声:“那倒不是,本王明日便回淮南了,去跟十三弟道个别。”说罢神情略有些玩味地道,“县主与陆侍郎倒是才子佳人,天造地设的一对。只是不知陆侍郎与蔡寺卿关系如何。”

  元赐娴闻言一愣,而后眨了眨眼问道:“怎么,陆侍郎竟背着我与蔡寺卿暗通款曲?”

  平王因在宣政殿瞧见了蔡禾右掌心的伤,已然怀疑他就是徐善,来这里堵人便是想借此试探试探元赐娴,这下却不禁失了笑,也不知她是真不知情,还是装傻充愣得太妙,默了默道:“本王可没有这样说。”

  元赐娴狐疑看他一眼:“您要是知道内情,千万告诉我,好歹咱们也有过几盘棋的交情。”

  平王不料会被反套进去揪着问,摆摆手笑得无奈:“本王不知道。”

  他话音刚落,在殿前杵了一晌的韶和也到了,朝俩人淡淡道:“三哥与县主怎么站在这儿聊起来了。”

  元赐娴向她行了个礼,笑问:“我听说陆侍郎下朝后来了含凉殿,他在里头吗?”

  韶和摇头:“县主不赶巧,陆侍郎不久前刚离开。”

  她低低“啊”了一声,看了眼平王:“既然如此,殿下与贵主可否容我先行一步?”

  俩人齐齐点头。

  等她走后,韶和又看平王:“三哥是来望十三弟的?你来得正好,这孩子也不知从哪沾染的恶习,竟爱上了玩骰子,我管不住他,刚好请你来训训。”说着就要迎他入里。

  平王淡淡一笑:“不是有陆侍郎在吗?你那点谎话,骗得了她,还能骗得了你三哥?”

  韶和神情一滞,尴尬道:“三哥别误会,我不是想破坏县主与陆侍郎的姻缘,只是他难得来一趟含凉殿,我……”

  平王无奈摇头:“好了,不用跟三哥解释这么多,回去吧。我还有事,就不去看十三弟了。”说罢转身就走。

  韶和目送他离去,转身疾步回殿,暗暗松了口气。她不确定陆时卿究竟想对谁隐瞒伤势,为保险起见,自然是谁都不告诉的好。而平王在宫中安了眼线,不会不知他只进未出过。她只有承认自己在骗元赐娴,装出一副出于私心,想跟陆时卿独处的样子,才能避免他起疑。

  她匆匆往内殿走去,想去看看陆时卿伤势如何了,推门入里,却见里头空空荡荡,什么也没有,甚至连剪子纱布等物件也被清理了干净。她心下一紧,回到外殿问郑泓,却听他答:“陆侍郎换完衣裳就跟我告辞了,阿姐没碰上他吗?”

  

  陆时卿正身在宫外马车内。韶和刚走,郑濯的暗哨就避开平王耳目潜入了含凉殿,将他从偏门接了出去。从时辰上看,他甚至比元赐娴更早离开那附近。

  他在马车内重新处理了伤口,换好衣裳,刚缓过劲来,忽听身后一阵咣当咣当的车轱辘声,似是谁在拼命往前追赶。

  外边驾车的曹暗回头一望,骇道:“郎君,是县主的马车,您可拾掇好了?”

  陆时卿脸色大变,手忙脚乱拿出一盒藏在车底的,从陆霜妤那里偷来的脂粉就往脸上抹,一边交代:“还没。”

  曹暗回头再看一眼,心道拾翠这丫头驾车可驾得够快啊,慌忙扬起一鞭。

  后边拾翠却像得了元赐娴的嘱咐,老远地冲他喊:“曹大哥,您停一停。”

  他闻言急道:“郎君,怎么办?”

  陆时卿飞快合上脂粉盒,三下五除二整理完毕,然后道:“停吧。”

  曹暗迅速扯了把缰绳,与此同时,元赐娴的马车也到了。

  陆时卿抚了抚心口下去,掀开她的帘子,弯身问:“怎么了?”

  她探头出来,恼道:“你都知道是我了,怎么不停车,还要我追这么长一路?你车里头是不是有见不得人的东西?”

  元赐娴在含凉殿前头就对韶和的话将信将疑,觉得她跟陆时卿像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可偏偏确实一出宫门就远远瞧见了他的马车,她便打消了疑虑,只当自己多想了,怎料陆时卿竟跟见了鬼似的,愣是不肯给她追上。

  陆时卿一本正经解释:“我刚才没穿衣服。”

  元赐娴这才注意到他身上的确不是官袍,而是件常服,疑道:“你好端端的换什么衣裳?你是不是做了什么对不起我的事情?”

  “……”

  陆时卿一步跨入她的马车,进到里头解释:“在含凉殿不小心跌了一跤,衣服脏了。”

  元赐娴一惊。难道这就是她直觉不对劲的真相?

  她的气势消减了一截,问道:“摔哪了?我看看。”

  陆时卿神情为难了一瞬:“你确定?”

  她点点头。

  他跌跤是真,自然能拿出证据来叫她安心,叹了口气,犹豫一下松了腰带,然后挽起裤腿,指着青了一块的膝盖给她看,因急于证明,看这动作神情,竟有点像小孩讨赏的模样。

  元赐娴见状“哎”出一声。

  她刚才想验伤,其实是冲着打消疑虑去的,这下算是真信了,一看这骇人的乌青,简直服了他:“你三天两头闹风寒也就算了,怎么走路还能跌跤啊!”说完,到底因为方才怀疑他有点内疚,伸手摸上去道,“疼不疼啊?”

  陆时卿“嘶”了一声。

  不是疼的,而是被她贴肤一摸,他的某处都快比这块膝盖硬了。

  元赐娴却真当他疼,叹息一声道:“你坐我马车走,跟我回趟家,我给你抹点药。”

  这可正合陆时卿的意。他的马车里头都是血腥味,绝不能叫元赐娴上去,所以刚才特意来了这里。

  但他还是要照惯例嘴硬一下,说道:“不用了,我赶着回府办公。”说罢伸手将凌乱的衣袍整理好。

  元赐娴的态度便更强硬,朝外吩咐:“拾翠,叫曹大哥自己先回。”

  

  陆时卿熬着伤,在元府小坐了一晌,享受完元赐娴对他膝盖的亲切问候,便以公务在身为由回了永兴坊,一到书房就看郑濯正在里头焦急地来回踱步,见他终于来了,像是松了口气,完了质问道:“你伤那么重,跑去哪里?”

  陆时卿一噎,然后老实道:“元府。”

  郑濯一副快被他气死的表情,再次来回踱步起来,半晌后,拿食指虚虚点他:“你这条命迟早是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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