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醉酒微酣
第三十一章耳光
热,好热。
刚开始只是香炉底部灰烬掩埋下的一点暗火,幽幽发亮,奄奄一息。转眼却如烧山一般兴起漫野大火,烈烈热焰,疯狂向四处蔓延,势必要烧得这世界片瓦不留。
“呃……不要……不要……”
夜半时分,玉卿意陷入无边梦靥,被记忆深处的恐惧侵蚀,梦呓不断。
颈上戴着的那半截断玉,边缘处留有的焦灼痕迹,悄然诉说了当年的惨事。
一夜之间,玉老夫人葬身火海,玉琅消失无踪,玉卿意从娇气的千金小姐变成了无依无靠的孤女。
玉家遭受了前所未有的重创,沉香楼百年基业危在旦夕,而玉氏族人却对这块肥肉虎视眈眈……冷眼旁观者有,落井下石者有,趁火打劫者亦有。
如果当时不是晏知站出来帮她一把,在背后为沉香楼出谋划策、奔走卖命,甚至劝说晏家家主出资相助,沉香楼早被一群豺狼虎豹瓜分食完。
所以孝期未过,玉卿意便毅然决然下嫁晏家三公子,着实引起城中一片哗然。
她已经没了奶奶和三哥,不能连三郎也没有。
只有嫁给晏知,玉卿意才觉得自己是真真正正有依靠的,才觉得自己不是没人要的弃儿。
她快要在无涯的悔恨愧疚中溺亡,她紧紧抓住了晏知这只羽翼已成的鹰隼,祈盼他带着自己飞离苦海,飞上高岸。
只是,到最后她才知道自己抓住的不过是一根羽毛而已。看似饱满,实则轻如飘叶,落水之后更加湿重,只能跟着她一齐沉到水底。
正因为全心全意地爱过,如今的恨意才深入骨髓,无法释怀。
可是再恨又能怎么样?
她能逼迫自己做到的就只有如今这样,和他断了关系,默默生活在广袤天地的一个小小角落,日复一日地消磨生命,饱经折磨。
玉卿意对着记忆里的故人总是抱有怀念,可她不敢轻易入梦,她害怕他们不肯原谅自己。其实她有许久都不曾做梦了,今夜一梦,往事历历在目,被压抑的记忆如洪水出闸,一发不可收拾,冲得她溃不成军。
阴霾夜幕中,玉卿意出了一身冷汗,鬓角全湿,头发一缕缕沾在额角,就如蜿蜒丑陋的爬虫。她紧紧揪住心口被角,喃喃自语:“对不起……对不起……不要走……”
“卿卿,醒醒,醒醒……”
晏知浅眠惊醒,赫然发觉怀中之人浑身颤栗滚烫,嘴里还胡言乱语地说着话,于是出口唤醒她。
以往她睡觉最不老实,总爱八爪鱼似的缠着他,抱得死死,可那个时候她入睡极快,闭上眼一会儿就能睡着,喊都喊不醒。他还老打趣她是贪睡的小懒猫。可是现在呢?她睡觉时总是蜷缩着身子,紧紧抱住自己的肩头,一副防备莫深的样子。两年过去,他和她共眠两次,而两次她都被噩梦纠缠,濒临崩溃。
晏知眼眶一热,覆掌过去把玉卿意的头揽进怀里,亲吻着她的额头:“那些都过去了,别想了,千万别想……”
他们之间怎么会搞成这样?怎么会这样?!
晏知不断问自己,他悔他恨他不甘他绝望……如果不是走到了穷途末路,他岂会这么逼她?
不肯放手,是因为已经不能放开。他们早就血肉交缠,骨脉相连。
一荣俱荣,一伤两亡。
终于,玉卿意从纷杂混乱的回忆里挣脱出来,缓缓睁开了眸子。
眼前黑沉沉,伸手不见五指,鼻尖送来再熟悉不过的清爽味道,耳畔是那人的呢喃,嗓音沉哑迷人,后背上还有他温暖的手掌,一下又一下轻抚着自己颤抖的背脊。
一念之间,玉卿意差点就以为回到了过去。可是体内传来的阵阵热浪提醒着她,叫她别忘了身旁的男人是有多么卑鄙无耻。
听到细微的痛苦哼吟声,晏知有些紧张:“你醒了?哪里不舒服?要不要我请个大夫来瞧瞧?”
“不用你假好心!”玉卿意推开晏知,抱紧被子缩到内侧,强忍着这股灼烧的感觉,出声质问:“晏、知,你给我喝的什么药?!”
口干舌燥,浑身似被火烧,连带着头脑都有些不清醒……这哪里是什么寻常的避子汤?分明就是媚药!
玉卿意早料到晏知不会轻易放过自己,可她没想到这男人表面上一本正经,暗地里却使这些阴招,千方百计逼得自己就范。
晏知尚不明所以,伸臂过去想抱她:“是什么药你别管,反正我不会害你。”
“不会害我?”玉卿意冷笑一声,“你害我害得还少了?你还嫌我被你整得不够惨?!晏知,你当我是什么?召之即来挥之即去,想喂饭就喂饭,想灌药就灌药,不高兴了还能踩上两脚是不是?!我告诉你,我今天睡在这里不是因为对你余情未了,我只是为了天宫巧的配方!在我心里,你一文不值,连张纸也比不上!”
受到这一通指责,晏知破天荒的没有发火,也没有和她针锋相对,而是倾身过去连人带被的抱住,紧紧箍在怀里。
玉卿意挣扎不开,只能被他禁锢着,饱受火炙的煎熬,滚烫的液体淌下划过眼角,都分不清楚是汗是泪。
沉默良久,晏知才开口说道:“我知道你难受,忍一忍,忍一忍就过去了。”
漫漫长夜,玉卿意不堪凶猛药性折磨,痛苦难耐,对着晏知又骂又打又咬,终于熬到筋疲力尽,昏昏睡去。
意识迷离之际,还有个声音不断在耳边盘桓:“何苦为难自己?有什么冲我来便是……如果你要恨……那就恨我罢……”
翌日玉卿意醒来,东阳早已升得老高,明晃晃的阳光从窗户钻进来洒在床上,刺得她眼花。
她撑坐起身,原想着折腾一宿肯定无甚力气,谁知却惊觉浑身舒坦,有些神清气爽的感觉。
奇怪,为何如此?晏知到底给她喝的什么药?
玉卿意抱着疑惑想问个清楚,这才发现不见晏知的身影。屋子里静悄悄的,桌上还有一壶温热茶水,空气里也弥漫着淡淡的薄荷味道,彰显着那人刚走不久。
罢了,多想也只是庸人自扰,且由他去吧。玉卿意这般想着,然后起身穿衣,悄然回了沉香楼。
沉香楼才开门不久,日头尚早,是故生意冷清,客人寥寥无几。
工人们见到玉卿意从外回来也没多问,只是有礼招呼了一声“大小姐”,之后便各忙各的去了。玉卿意先回房换了衣裳,又重新梳了个发髻,这才徐徐去到前面。她一边看着工人们打扫货架摆放货品,一边拿眼瞄着对门颜玉楼,脑中一直萦绕着关于那碗药的疑问。
过一会儿徐娘也从家里过来了。她早些年已经嫁了人,丈夫是个老实巴交的木匠鳏夫,虽然没什么本事,但贵在会心疼人,对徐娘极好。本来徐娘出嫁以后可以安安心心在家相夫教子,只是后来玉家波折不断,玉卿意又陷入了绝境,她便义无反顾地回来帮手,权作回报玉家对她的恩情。
徐娘一进门就看见玉卿意站在那里黛眉紧锁,神情呆愣,遂问道:“大小姐在想什么呢?用过朝食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