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间一梦 第43章

作者:禾晏山 标签: 古代言情

第三十八回【下】张紫菱软语诉家情

一时之间相安无事。杨家时常打发人到梅家来,虽称是给珍哥儿送东西,但府中老爷、太太并公子小姐等人人有份。杨峥亦到梅府亲自接珍哥儿回去小住几日,待见了梅海泉口中不住夸赞婉玉,梅海泉深知其意,只将东西收了,并不搭腔。

待到了七月,紫菱诞下一子,紫萱闻之欢喜不尽,忙忙的让人备下马车出门,婉玉连忙拦住了道:“嫂子身子渐重,这会子顶着大太阳出去,岂不让老爷太太担心?你若身上不爽利了,倒让你姐姐过意不去。不如先派人送些个滋补的药材和吃食,等到洗三那天我亲自送表礼过去,替你尽心,你看如何?”紫萱略一迟疑,点头应了。婉玉打开库房,点出人参鹿茸等物,命小厮送了过去。

洗三当日,婉玉一清早收拾停当,带了四个丫鬟并两个老嬷嬷乘马车到了柳家,一进内宅就见当中热热闹闹的,各房的亲戚和柳家交好的世家女眷们都已到了。婉玉先到柳寿峰处请安,将表礼呈上。只见柳寿峰比往日瞧着清瘦了些,但因添丁之喜面上多两分笑意。柳寿峰见婉玉来了心里更欢喜起来,先上下打量一番,见她举止有度,身姿端雅,愈发超逸了,心中百感交集,细细问及衣食起居,一叠声命厨房做婉玉平日里爱吃的吃食来,又取出一封银子让婉玉留做梯己用。

婉玉想到自己受困柳家之时,柳寿峰待自己不薄,言谈举止间多有维护疼惜之意,此次见她亦真情流露,对柳寿峰多了几分亲近之情,与他说了好一回方才从屋中退出。再至孙夫人房中一瞧,只见满屋的女眷,孙夫人正坐在炕上与众人闲谈,她头上金翠环绕,脖子上挂着赤金璎珞圈,下坠一块美玉,身上穿了件墨绿绣金镶领的褙子,整个人珠光宝气。

婉玉见了孙夫人盈盈一拜道了万福。孙夫人登时生出几分不自在,只见昔日的骄蛮泼俗的庶女如今通身的气派,脸色红润,容貌更胜了几分,显见在梅家过得舒心,再想起妍玉如今的光景,心里愈发酸溜溜的,脸儿上一时绷不住便带出了几分,又怕别人瞧出来,勉强挤出笑容,拉了婉玉的手嘘寒问暖。

婉玉心中有数,不过问一句答一句,留神打量,见孙夫人鬓边竟已生出不少白发,眉目间皱纹横生,脸儿上也只用脂粉衬着气色,瞧着老了好几岁。她只瞧了两眼便垂了眼帘,待会子寻了个由头出来,转而来到紫菱房里。进门一瞧,只见紫菱正歪在床头,头上裹了翠色头巾,身上盖着红绫杏子薄纱被,脸儿和身子都比往日丰腴了不少,精神显是不错,双眼烁烁有神。

紫菱一见婉玉来了忙要坐起来,又命丫鬟倒茶,婉玉忙几步抢上前按住道:“嫂子快躺下歇着,都是自己人,忙什么呢。”又满面带笑说:“给嫂子道喜!我大嫂听说嫂子一举得男,高兴得不得了,登时就让人套马车要过来,我怕大热的天出什么事故,便给拦下来了,说我今天一早来替她尽心。”

紫菱听完叹了一声,道:“都已是快当娘的人了,性子还这么急,万一摔着碰着可怎么了得。”又对婉玉道:“妹妹来了就好,我正闷着呢,你来正好陪我说说话儿。”

婉玉指着丫鬟手里的东西道:“这两瓶子里装的都是宫里御医配的补药,宫里的娘娘们产育后都吃它,最是滋阴健体的,每日两丸,用热热的黄酒研开了服下;这儿还有两瓶果子露,也是宫里头的东西,嘴里没滋味了就滴两三滴兑水喝,很是清香,加进龙井茶里也有味儿;这个小包袱里是四色针线,是孩子穿的鞋和帽子,是我的手艺,我不如大嫂手巧,做得糙了嫂子万万不要嫌弃。”说完又摸出两个荷包塞到紫菱手中道:“这红色的荷包是大嫂的,粉色的是我的,多少是一点意思。”

婉玉每说一句紫菱都念一句佛,又将荷包接过来一捏,只觉当中沉甸甸的压手,便握了婉玉的手道:“前几天不是已经送来一大堆药材了么,今儿个怎么又这么破费,倒真让我过意不去了。”

婉玉笑道:“早就说了,都是一家子的人,客气什么!孩子在哪儿?快让我看看。”

紫菱听了忙命人把孩子抱出来,婉玉接过来一看,只见那男婴已闭了眼睡熟了,略有些瘦,模样儿却乖觉,因笑道:“我瞅着眉眼清秀,长大一准儿是个美男子。取名字了没有?”

紫菱道:“取了,按家谱是马字辈,公爹赐的名字,叫柳骐。”

婉玉说:“这个名儿好,‘骐’乃骏马也,日后必定飞黄腾达。”

紫菱喜上眉梢,含笑道:“平平安安就是了,也不图他做官做宰的。”

婉玉把孩子仍交给奶娘,坐在床边道:“我怎么瞅着老爷清瘦了许多,太太的气色也不大好,脂粉都快衬不住颜色了。”

紫菱压低了声音道:“老爷还不是为了四姑娘的事儿,妍丫头闹出丑事,又要嫁个鳏夫,本来名声上就不大好听,老爷原是不肯的,但太太却拿了主张了,后来杨家送了重礼来,杨昊之又捐了官,老爷方才有些默许,谁想成了亲又不省事,四姑娘竟小月了,还落了个善妒的名声。老爷因四姑娘闹得脸面全无,又跟太太大吵了几架,这么一番折腾,自然是清减了。”

婉玉叹道:“想来也是,老爷这么爱惜羽毛和脸面的人……”

紫菱捧着成窑盖碗杯喝了口水接着道:“太太更不省心,老爷因四姑娘的事儿跟太太翻了脸,不几日花一千两银子买了个姑娘进来,十**岁,容貌身段儿都好。姓韩,小名儿唤作晴儿,会弹琴,听说原也是书香门第出身,父亲是个秀才,后来家道中落,父母双双逝世,哥嫂又不容她,这才给人家当妾的。老爷买进来便抬了姨娘,而且是极爱重,特特办了酒席的。太太因为这事儿气得病了一场,精神便不如先前了。”

婉玉听得目瞪口呆,心说:“柳家伯父倒是风流,临老还入一次花丛,唉,也罢,孙氏并非贤良之辈,这也难怪了。”过了半晌方道:“老爷新抬的姨娘,是不是容长脸面,细瘦身材,嘴边还有颗痣的?”

紫菱奇道:“正是,你见过她了?”

婉玉道:“刚给老爷请安时见过的,她就在书房里,我看她穿得金光碧耀的,还以为是个有些体面的丫头,没想到凭太太的手段还能容老爷再纳新人儿。”

紫菱道:“太太也是极恨的,说韩姨娘的眉眼就像……”说到此处猛住了嘴,看了婉玉一眼。婉玉立时会意,明白紫菱想说韩姨娘的眉目跟自己这身子的亲生母亲相像,因笑道:“韩姨娘的眉眼是生得好。”

紫菱自悔失言,见婉玉如是说才松了口气道:“老爷把韩姨娘放在书房里,说自己身子不舒坦要人服侍,太太正跟老爷闹别扭,想伸手也够不着,待太太面软下来,老爷却不理不睬的。他们闹得僵,让我们这些当小辈的也难做,我借生养孩儿躲几天清净罢了。”又道:“再加上四姑娘的事也闹太太心烦,还有二姑娘,娟玉上个月回来,说娘家陪嫁的一张地契不知怎的找不见了,后来才知让她婆婆拿去卖了,她去找她婆婆理论,反倒挨了一巴掌,她丈夫眠花宿柳,也撒手不管。二姑娘回娘家大哭了一场,让太太去给她做主,太太找到柯家去,也不知闹成什么样,回来时脸色是铁青的,柯家到底还是来了人赔礼,二姑娘又哭哭啼啼的让人家给接回去了。”紧接着叹了口气道:“娟玉就是性子太软,柯家净挑着软柿子捏。同是嫁到柯家,蕙菊妹妹就威风多了,听说她原本想插手家务事,谁想柯家太太霸权霸得紧,给她几个差都是要往里搭钱的,她一怒竟甩手不干了,只把嫁妆看严了,如今公爹、婆婆一概不放在眼里,晨昏定省都懒得去。瑞哥儿跟她吵了一场,她说‘咱们二房吃穿住用都是我陪嫁的铺子、庄子赚来的,我没吃喝柯家一厘钱,每个月还要往里搭银子,我凭什么还看人家脸色?若他们看不惯,日后也别用我的银子。’这一句就把瑞哥儿给撞回来了。”

婉玉冷笑道:“她这般说,瑞哥儿也忍了?”

紫菱道:“忍了,怎么能不忍,如今二房的一切花销都指望菊姐儿呢。菊姐儿倒是一片苦心,拿出银子给瑞哥儿请了极有学问的代儒来讲授,又红袖添香,亲自督促他读书。谁想瑞哥儿却不领情,他原先还有几分上进,如今被老婆一逼,倒厌恶起读书来……唉,倒是难为蕙菊妹妹了。”

婉玉道:“处处压着夫君一头,拿捏着婆家把柄说嘴,哪个爷们能忍呢,只怕如今忍了,日后倒闹出什么大事。”心中暗道:“杨蕙菊仗着杨家有几个钱就不将丈夫公婆放在眼里,可见心性了,万幸未跟达哥儿成亲。她盼着瑞哥儿功成名就荣耀加身,可瑞哥儿哪是能刻苦读书的人。”正想着,丫鬟进来报吉时已到,婉玉便出去观洗三之礼,不在话下。

却说婉玉回至家中,将柳府所见与吴夫人和紫萱讲了,紫萱道:“柳家太太看着是个精明人儿,怎把女儿嫁到柯家了?娟姐姐待人是极亲厚的,如今这光景也让人揪心。”

吴夫人道:“你有所不知,珲哥儿和娟玉是打小儿订的亲,当时柯家还有几分家底,没想到才几年的光景,竟败成这样了!”

婉玉道:“达哥儿还跟柯珲交好,旁人怎么劝都不听,还是混一处吃喝玩乐。”

吴夫人忙道:“这话可别让你父亲听见。”又蹙了眉说:“达哥儿自小就是有主意不服管教的,幸好他进了翰林院,在里头让有学识的大学士和教习们管教管教,收收他的性子也是个好事。”

婉玉听吴夫人提到翰林院,不由想起杨晟之来。当日杨晟之进京之前曾在珍哥儿的袄里塞了个字条给她,说她若有心便等他些时日,不出今年定会来梅家提亲。婉玉暗道:“晟哥儿因杨家认捐得了皇上的召见,正是招眼的时候,若此时立刻上门提亲,未免让人说三道四,说他拿了银子替岳丈家和自己买名声,吹到皇上的耳朵里也不干净,应该沉一沉的。”婉玉将字条看了两遍方用蜡烛焚了,愈发一心一意的等待起来。

这段时日杨家三天两头的派人过来给珍哥儿送东西,必给她也备出一份,或是精致的吃食,或是上等的绸缎,或是金银首饰,或是什么精巧稀罕的猫儿狗儿,样样都合她心意。前几日又送来一对儿泥人,一男一女,孩童模样,可爱讨喜,形容质朴,一看就知是京城才有的货色,婉玉本想摆在博古架子上,但留神一瞧,只见泥人底下分别刻了一个极小的“婉”和“晟”字,她心里明白,登时羞得满面通红,不知往哪儿放,最后用个紫檀木的盒子装起来放在床头,睡前才敢偷偷取出来看一看罢了。

婉玉正想着,忽觉肩膀被人一拍,紫萱揶揄道:“妹妹方才想什么呢,我唤了你两声都没听见,莫非是在想情郎罢?”

婉玉脸上滚烫,忙掩了紫萱的口急道:“作死呢!母亲还在这儿,胡说什么!”

紫萱吃吃笑道:“母亲方才早就走了,你只顾着神游太虚,朝思暮想,没发觉呢。最近杨家总往家里来送玩意儿,原先珍哥儿住在咱们家都没瞧见杨家来得那么勤呢,我还同你哥哥说,是我们沾了你的光。”

婉玉涨红了脸,啐了一口道:“呸!胡说八道,这种事能拿来浑说的?回头我告诉哥哥去!”说完站起身便往外走。紫萱在她背后笑道:“你哥哥才不管这些,妹妹别急,慢着些走。”婉玉听了脚步愈发快起来,一摔帘子便走了出去。

欲知端的,且听下回分解——

作者有话要说:提前交作业,这章写得匆忙,回头再仔细看一遍,修一遍

第三十九回【上】有心人登门成佳缘

闲言少叙。且说甄士游贪污一案风波平息,梅家人心初定。待到了九月中旬,紫萱产下一子,家里愈发添了喜气。因家谱恰排到鸟字辈,紫萱又曾梦见仙鹤入怀,梅海泉便赐名“鹤年”,故人人都称“鹤哥儿”。吴夫人得了孙儿,自然也心满意足。

等紫萱出了月子,婉玉便将家事交给嫂子,在一旁帮衬一二,闲暇时不过教一回珍哥儿,再跟父母兄嫂说笑一回,或读书,或写字,或弹琴下棋,或描鸾绣凤,或斗草簪花,不知不觉又过了两三个月。冬节前后,翰林院有一个月的假,梅书达归家,一家人倒也和乐悠然。

这一日婉玉正靠在碧纱橱里的填漆床上跟怡人说话儿,听见门口有丫鬟道:“大奶奶来了。”婉玉抱着手炉下床穿鞋,只见紫萱已带了两个丫鬟走了进来,穿着姜黄色狐狸毛斗篷,便笑道:“嫂嫂这几日忙得很,总也没来我这儿了。”

紫萱一边解下斗篷递给丫鬟一边道:“如今你将一摊家事推给我,自然能讨清净躲闲儿了,我刚理完事,把对牌发下去,顺路过来瞧瞧你们。珍哥儿呢?”

婉玉道:“今儿个一早去母亲那里请安,叫母亲留下解闷了。你来刚刚好,天儿越来越冷,我身上懒,针线懒得拈,纸笔也不愿碰,就窝在被里头犯困呢,你跟我说说话儿。你也上炕来,咱们叫丫鬟烫壶酒吃。”

紫萱听了也脱了鞋上床,银锁在二人当中摆上紫檀螺钿炕桌,采纤端来四碟子果品,婉玉道:“前几日吃的青梅酒还剩半坛子,快拿出来烫了。”

紫萱抿着嘴笑道:“还以为你这儿有什么稀罕玩意儿,不过是个青梅酒。这酒夏天喝才好,清热解暑,生津和胃,这会子喝它做什么。”

婉玉笑道:“我素来不好这杯中物的,皇上南巡时从宫里赐了八小坛酒,母亲给了我一坛青梅,放在柜儿里没少落灰。前几日才想起来,让丫鬟烫了,我吃几盅觉得暖胃。你若不爱,我让人再去厨房取一坛别的去。”

紫萱道:“别忙了,我这儿有。”扭头说:“香草,回去把合欢花浸的酒拿出来两坛,再到厨房要几个小菜,我跟妹妹喝一会子。”又对婉玉道:“你哥哥从上个月便睡不好,我让人用合欢花浸了酒,每日都让他饮上两盅,正好也送你一坛。另外还要向妹妹讨些你亲手做的百卉香,就是攒心形的那个,昨儿晚上我焚了一个沉星,看你哥哥睡得比往日要沉。”

婉玉忙道:“这东西要多少都有,你只管拿去。”说完一叠声命丫鬟去取,又问道:“哥哥怎的睡不好了?若是身上不爽利,赶紧请个大夫来看看。”

紫萱叹道:“倒不是身上,衙门里公务也忒多了些,我问他是不是嫌知县官儿小,他日日夜夜操劳想早些立出事业早日把官职升一升,你猜猜他说什么?‘我原本就是五品,若想高升还不容易?父亲要我做一方知县,就是要我好好历练一番,我岂能辜负他的苦心?况为官一任,造福一方,本就是父母官应当应分的,若只将百姓情怀做了表面文章,这官儿不当也罢,我还不如回翰林院编纂几册史书来得痛快些。居之无倦,行之以忠,问心无愧也!’”

紫萱垂着眼皮,拧着眉头,一番抑扬顿挫,将梅书远的神态语气学了个十足,婉玉撑不住“扑哧”一声笑了,上去拧紫萱的脸道:“都当了娘亲的人了,真真儿这张嘴还让人咬牙!”

紫萱一拍婉玉的手,嗔道:“莫非他忧国忧民时不是这个模样?脸皱得跟酸梅干儿似的。我这几天让厨房悄悄在汤里加点何首乌,生怕他一不留神就愁白了头,到时候看着比公爹年岁都大,你说说这成什么道理!”婉玉听了又笑,丫鬟们听了也都抿着嘴,想笑又不敢笑。

紫萱喝了口茶又道:“这些时日他愈发魔怔了,对着鹤哥儿念什么‘能以礼让为国乎’,鹤哥儿才多大?只会蹬着腿儿尿炕,留着哈喇子跟他老子傻乐,懂什么齐家治国平天下的大道理。他却不管,说他读书的时候,鹤哥儿也跟着摇头晃脑,嘴里依依呀呀的。由此可知儿子求知若渴,跟他正正是高山流水遇知音。”

婉玉听了愈发笑得撑不住,用手直揉肚子,紫萱说着说着也忍不住笑了。婉玉笑了好一阵才止住了道:“哥哥一心为公是极好的,但治理一方百姓也非一朝一夕的事,万万要留心保养身子。”

紫萱道:“谁说不是呢。”

一时丫鬟端了酒菜上来,婉玉吃了两盅便觉得五脏六腑都暖了,与紫萱说笑了一回,正在兴头上,只见文杏走进来拍着手道:“巧了,正要找你们两个,没想到竟在一处,娇杏还去大奶奶哪儿呢,只怕要扑空了。”又往桌上瞧了一眼,笑着说:“真是好享受!不知有没有我一盅酒吃。”

婉玉笑道:“来我这儿还客气什么,哪能没有你的酒水吃。”说着自取过床头摆着的一个粉青色哥窑小酒盅,给文杏满满斟了一杯道:“嫂子刚送了我两坛子合欢花酒,我就借花献佛,做个人情了。”

紫萱拍着床沿笑道:“快来坐。怡人,给你文杏姐姐添双筷子。”

文杏接过酒盅笑道:“菜就不吃了。”说完一饮而尽,轻轻一捏婉玉的手,压低了声道:“先给姑娘道喜,杨家的老爷方才带了位京城里的阁老大人,一位宫里的贡太监,另本地有头脸的两位长者给他家三公子提亲,老爷方才已经点头了,如今这几位正在前宅花厅里喝酒。”

婉玉听了心尖儿一颤,只觉得腿发软,紧接着脸就红了,低了头捻着裙带子。紫萱喜得一推婉玉肩膀道:“道喜道喜!称了心愿了!”

文杏道:“太太让大奶奶到库房里张罗几样礼品给京城里来的大人们和同来提亲的大人们。”又扭头对婉玉道:“姑娘随我到太太房里走一遭罢。”

婉玉听了便穿上一领大红猩猩毡斗篷,手里仍抱了手炉,跟在文杏身后出了门,待到了廊下,文杏道:“因老爷允了婚事,太太心里不痛快,脸儿也阴阴的,姑娘乖觉警醒些。”说着亲手打起帘子道:“进去罢,外头怪冷的。”

婉玉点头道:“多谢你提点。”说完进屋一瞧,只见吴夫人正用帕子拭泪,梅书达正站在吴夫人身边,见她进门悄悄松了口气,又对婉玉龇牙咧嘴的使眼色。

吴夫人瞧见婉玉,眼里的泪一时又溢了上来,道:“我的孩儿,老爷糊涂了,竟然允了杨家提亲了,你若不愿意,我拼死也替你拒了这门亲事!”婉玉急忙上前拍着吴夫人后背替她顺气,吴夫人哭道:“上次杨家的小畜生就害你险些……幸亏老天有眼,你又回到我身边儿了……你爹真是糊涂了,怎能又把你往火坑里推。”

梅书达道:“什么火坑不火坑的,爹爹只怕也是没法子。杨老三不知用了什么手段,竟央告到淑妃娘娘跟前去了,闹得太后也知道。太后立时就下了口谕要保媒拉纤儿,派了个公公出来……若这一番全是杨老三的主意,他也委实忒精明了些。”

吴夫人道:“早知如此,我该早早给你妹妹把亲事订下来。”说着又流泪。

梅书达满面无奈,从丫鬟手里接过一条帕子递到吴夫人跟前,压低声音对婉玉道:“母亲这会儿工夫都哭湿两条帕子了,你还不赶紧劝劝。”

婉玉一愣,又想了一回,轻声对吴夫人道:“母亲只管放心,日后在杨家女儿绝不受一分委屈。”

吴夫人知婉玉这般一说便是拿定心意了,刚欲开口劝几句,只听门口有丫鬟道:“老爷说杨家要接珍哥儿回去住几日,要把东西准备好了,也不必多带,杨家都有,只管把心爱之物打点了就是。”

婉玉扬声道:“知道了!”又坐下来款款劝道:“既是太后保媒,不嫁也要嫁了。母亲宽宽心,这杨晟之跟他哥哥是不同的,他原先在家里连个体面的下人都不如,如今竟挣到这样一番前程,可见是个聪明人,自然知道什么做得什么做不得。”

吴夫人皱眉道:“可杨府上上下下一大家子,有哪个是省事的?我怕你再受委屈……”

婉玉道:“若是嫁到大户人家,多多少少是免不了的,只要能日日瞧见珍哥儿,也就值得了。”

吴夫人听了又长叹一声,哽咽的说了声:“我苦命的儿,怨我当初识人不清,连累你再活一世也不得安生……”婉玉一时也勾起情怀,跟吴夫人一同落泪,相顾无言。

梅书达却受不住了,连忙道:“姐姐,不是珍哥儿要到杨家去,你赶紧盯着丫鬟婆子收拾东西,哪个该带,哪个不该带。母亲也快些收一收泪儿,也不是杨家个个都像杨昊之那个小畜生一般,我看这杨晟之八成就是个好的。”

吴夫人擦着眼泪道:“你怎就知道杨晟之是个好的了?”

梅书达肚里早就想好了一篇,道:“杨晟之上京,身边就有几个小厮、长随和老妈子,连个丫鬟都没带,小厮也都是看着粗粗笨笨的,单这一点就跟杨老大不同,杨昊之那小畜生离了女人只怕一天都活不下去。”梅书达一边说一边悄悄给婉玉打手势,婉玉知其意,趁这二人说话的工夫悄悄退了出来,回绮英阁打点珍哥儿所用之物,又将方才的事情想了一遭,只觉犹在梦中。

过了一炷香的工夫,婆子上门来催,婉玉百般怕珍哥儿冷,给他戴上大毛的观音兜,围上厚厚的狐狸毛毡斗篷,亲自送到二门外,在垂花门下先嘱咐了跟随珍哥儿的一众丫鬟婆子,又把珍哥儿拉到一旁俯□道:“回杨家不准淘气,不准贪嘴,晚上擦了牙之后不准偷偷往嘴里塞糖吃。听你老祖宗和祖父、祖母的话,你父母亲那头少去,乖乖跟你老祖宗住着,受了委屈跟潘嬷嬷说。你的字帖诗词都放在露浓那儿,每日都要练两帖才是,待你回来,你外祖父要亲自考校你的学业的。”

珍哥儿对梅海泉素来敬畏,听到外祖父回来要亲自考他,小脸儿立刻皱成一团,耷拉着脑袋道:“知道了。”又拉着婉玉的手一本正经道:“我不在家,你也别闷坏了自己,要多跟大舅母她们说笑才好,我养的那缸金鱼别忘了让丫头们给换水,还有那只鹦鹉,别让丫鬟教它说混话,我教它念诗,已经教会‘春眠不觉晓’了,姨妈要教它念‘处处闻啼鸟’。”

婉玉一一应了,此时忽听有人道:“才几个月不见,珍哥儿又长高了好些。”婉玉吃一惊,抬头一看,只见杨晟之正站在垂花门柱子后头,穿着石青刻丝羽缎披风,面展笑意,一双眼睛愈发黑亮了。

婉玉万没想到杨晟之会来,思及二人竟已有了婚约,心里一时又羞又窘又夹着一股说不清的滋味,想开口又不知要说什么。珍哥儿倒乖觉,看见杨晟之立时唤了一声:“三叔。”

杨晟之走了过来,见婉玉容色如玉,袅袅婷婷站在那里,只觉心里的喜意都要涨出来,低声道:“妹妹,我今日欢喜得紧……比金榜题名那天还要快活些……”

婉玉垂了头,心里扑腾得厉害,过了半晌才呐呐的“嗯”了一声。杨晟之看着婉玉,只觉得心里有话,却又说不出来,二人无言。站了片刻,杨晟之弯腰将珍哥儿抱了起来,对婉玉道:“外头风大,妹妹回去罢,珍哥儿有我顾着,你放心就是了。”言罢对珍哥儿道:“快跟你姨妈告辞。”珍哥儿忙忙的挥了手道:“姨妈快回罢,我不几日就回来了。”

婉玉对珍哥儿挥了挥手,杨晟之便抱着孩子便马车走了过去。婉玉瞧着这两人身影,心中一时之间有些恍惚。她早先嫁给杨昊之,在杨家的时候只当杨晟之是个呆笨不起眼的庶子罢了,虽知他和郑姨娘在府中艰难,但碍于婆婆,只是在吃穿上略给些照顾罢了,谁想她遭遇大劫,再世为人竟三番五次受杨晟之的恩惠和搭救,她心里虽然极感激,可到底觉得不像,但心里到底印上这么一个人。时至今日,她也不知自己心里是不是真真儿的恋慕他,可得知与他婚事定了,心中却好像有一块大石落了地似的,自觉终身有靠。婉玉站在垂花门下,心中一时喜一时悲,有些痴痴的,正情思萦逗之时,只听怡人在耳旁道:“姑娘,珍哥儿和三爷已经走了,咱们也回吧,别站风地里,仔细吹出病。”

婉玉方才回魂,只觉腿脚酸软,便收拾情怀,由丫鬟搀扶着,慢慢走了回去。

作者有话要说:那啥,跟大家请个假,下次更新时间向后推迟一下,大概6月1日左右更新下一章,因为实在是有事,下一章的场景我要再斟酌一下,要花一点时间,所以更新就迟一点,请大家见谅

我一直在考虑要不要按照大纲原定的计划写梅书达的婚事,如果写了这小说就变得更长,但是不写就缺了一段。我一度想把梅书达的事开番外另写,但是一看大纲发现,如果不写他的事,那后头的故事就不那么连贯了,也少了一些趣味性,所以我还是决定写一写_

感谢观赏

第三十九回【下】贵公子拜客遗相思

话说自当日杨晟之走后,杨家便立刻操持起来,先请了七八位能掐会算的和尚道长批梅杨二人婚姻,择良辰吉日,将挑拣出来的日子用红纸誊写,抄送梅家请梅海泉定夺。梅海泉择了转年的中秋,不几日杨家便登门下聘,各种名目足装了二十多辆马车,均用大红的绸子系着,一路浩浩荡荡而来,沿途百姓无不驻足赞叹杨家富贵。

聘礼送到梅家,大小箱子堆了满满一院,吴夫人展开礼单命文杏念,文杏念道:

“金玉珠翠首饰大小三十套、珍珠素珠一盘、宝石素珠一盘、珊瑚系珠一盘、蜜蜡素珠一盘、水晶素珠一盘、红宝石一盘、蓝宝石一盘、白玉如意两支、翡翠如意两支、白玉冰盘四个、碧玉茶碗一套、玉汤碗一套、金碗碟一套、银碗碟一套、金镶玉箸八副、赤金面盆两个、白银吐盂两个、玉罄一架、珊瑚树一株、翡翠马一对……”

念到此处,紫萱忍不住念了一声佛道:“杨家真真儿大手笔,单这金银玉器只怕就要有几万两银子了。”

文杏扫了眼礼单后列着的条目,接口道:“可不是,各色的毛呢料子、皮子、绸缎就有八箱。也难为他们这么短时间就操持了这么些东西,小到盛胭脂的盒子,大到屏风床顶子,色色都齐备。”

紫萱朝吴夫人看了一眼笑道:“但只怕再多的聘礼也解不了母亲嫁闺女的心疼。”

吴夫人坐在屋檐下的美人榻上,手里端着热茶,闻言笑道:“这句话正说到我心坎里去了。聘礼再多,日后还要带回杨家去,横竖他们也吃不了亏。只是这些日子杨老三往咱家来得勤,我看他倒像是个有眼色明事理的,浓眉大眼的也挺受看,有个男人的样儿,只要他能待婉儿好便比什么都强了。”

紫萱接过吴夫人手中的茶,笑道:“这就是‘丈母娘相姑爷,越看越顺眼’,我听夫君说公爹跟他赞过几次杨晟之,公爹的眼力定然不会错的,母亲便放心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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