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七和香
陈氏还恍若未觉,面上神色丝毫不动。梁氏却是心中明白,对周宝璐就越发高看一眼了,笑着与静和大长公主商量:“今儿得了府里头众人夏天的分例衣服,绣娘们都空了下来,媳妇想着,别的人也都够穿了,只璐姐儿这也十二了,是大姑娘了,免不得各处府里要去的,各府小姐的花宴诗会,少不得也要给大姑娘下帖子,总得走动,一季八套衣裙,多走几处就得重了,叫人看见难免有些有心人笑话,不如再打发人做几套,才不委屈了小姐。”
周宝璐听了忙站起来笑道:“婶娘有心了,这么疼我。老祖宗前儿还赏了缎子给我,我已经拿出去做了,赶明儿就得,也不必再做了。”
静和大长公主倒也点头道:“你想的很是,这才是咱们家的体面,只是你当着家,想着一碗水端平也是有的,我也不好多说,才私房里赏了大姑娘缎子,你今儿既提了,那就选了好缎子,叫外头精工做上六套罢了,颜色鲜亮些才好。”
梁氏忙应了,周宝璐也不好推辞,只是笑着推推静和大长公主:“祖母这样偏心,我既有了,怎么妹妹没有呢?虽说还小,也不能委屈了妹妹,我替妹妹向老祖宗讨一讨。”
静和大长公主见她这样乖巧,心中也喜欢,笑道:“果然有做姐姐的样子,不过你妹妹官中可不好出的,幸而我还有点压箱底的东西。”
便对梁氏笑道:“外头进上来的两匹云影纱,颜色都好,正好给静儿,回头我打发人给你送去。”
因周宝静此时不在跟前,梁氏忙谢了,又谢周宝璐,周宝璐只是笑,左右逢源,一家子都其乐融融。
哪里看得出半点霸王性子来。
说笑间梁氏又下意识的看了陈氏一眼,见她只是菩萨似的坐着,即不多说话,也没什么表示,不由在心中替周宝璐叹息一声。
当晚,周宝璐正在上房陪着陈氏说话的时候,周安明的母亲,公主府的大夫人张氏又打发了丫鬟紫云送了个精致的挖云描金的盒子来,紫云笑回道:“夫人先前在收拾屋里的箱笼,找出来这个,说自个儿也没有戴这个的日子了,大姑娘正是要在外头做客的年纪,刚好是适合的,就打发奴婢给大姑娘送来了。”
周宝璐打开一看,是一套赤金镶红宝石的小花冠并一套用红宝石打磨的海棠花形的扣子,小花冠拿在手里沉甸甸的,镶着一圈儿二十多颗拇指大的红宝石,配了一副同样大小红宝石的海棠花耳坠子,十分贵重,不过款式倒正是姑娘家用的,想必是张氏自己的嫁妆。
周宝璐心中有数,并不推辞,只是笑道:“你回伯娘,多谢伯娘想着我,正在烦恼明儿戴什么呢,刚巧就有了,明儿就戴这个了。”
紫云就笑着走了。
倒是陈氏有点不安的说:“这也太贵重了些罢了。”
周宝璐笑道:“长辈赐不可辞,何况是嫡亲的伯娘呢?我若是不收,反倒叫伯娘疑惑。”
至于疑惑什么,陈氏想不到,周宝璐也没说,陈氏本来就不是个能和人争辩的性子,此时这样一说,见周宝璐也有道理,就没再说了。
周宝璐只打发丫鬟连夜把衣服的扣子全换成了这套扣子。
因着陈氏的身子不好,静和大长公主府众人直拖到近晌午了才到,并不像一般人家姑奶奶要先回娘家帮着招呼客人,幸而武安侯府众人也都怜她身子弱,并不怪罪。
这两年武安侯世子越发得帝王宠信,尤其是经历去年的江南盐政一案,陈熙华随侍圣上的弟弟诚王并当日年仅十三岁的大皇子,在江南发落了两省官员,收缴白银近千万两,朝野震动,圣上连连褒奖,越发倚重他,名副其实的天子信臣。
周宝璐冷眼看着,日近晌午,武安侯府的院子里,廊下,已经都堆满了东西,今年只是陈熙华32岁的生日,并不是整寿,可是周宝璐觉得这一院子的东西,竟比两年前舅舅的整寿收到的东西还多一样。
这或许也是舅舅有底气干涉他们家爵位的原因之一吧!
这武安侯府,周宝璐是非常熟的了,她与周安明一起去给陈旭华磕了头,又给陈夫人曾氏请安,见过了武安侯府的众位长辈,他见离开席还有一阵子,也不愿意这就去和别的小姑娘们一起玩儿,倒是跑去后院,她平日里住的院子,去看那些自己养的小家伙啦!
院子里没有她的小鹿,周宝璐找了一圈儿,倒是后头一个看门的粗使婆子笑道:“表小姐,前儿大少爷把您养的鹿牵到那边的林子里去了,说不准还在那边呢。”
周宝璐知道这婆子说的是武安侯府花园子东边一处繁茂的林子,那边本来就只有一处院子,如今空着,就越发人少,那林子就更很少有人了,不过离的不远,她也不带丫头,叫她们留在自己院子里等着,便跑去找,果然在林子见到了她的小鹿。
小鹿还认得她,一见到她,就哒哒哒的跑过来和他亲热,陈颐安显然把它喂得很好,胖乎乎的,一点也没有受委屈的样子,周宝璐心中喜欢,拍拍它的头,和它一起在林间慢慢的走。
说起来,也就是只有在这个地方,她才觉得放松,在家里虽然说有祖母疼她,但整个感觉是不大舒服的,常常觉得有点压抑,只有在舅舅家里周宝璐才觉得她还是一个小孩子,一个倍受宠爱的可以骄纵的小孩子。
周宝璐有点发呆,任凭小鹿在身边,慢慢地踱着步吃着草,她就在一棵树下坐下来,直接坐在草地上,反正这里很隐秘,周围全是参天大树,很少会有人路过。
便是在今天这样热闹的时候也没有什么人。
周宝璐看着小鹿在一边踢踢踏踏的走来走去,间或用温柔的大眼睛看看她,周宝路也不由得露出了温柔的笑容,正想说句什么话的时候,却听到林子边上似乎有什么声音?
周宝璐不以为意,只有一丝微妙的似乎被人打扰到的不满,正想离开的时候,却听到那风声送过来的断断续续的对话。
“你放心。我都安排好了。”
这是一个少年的声音。
接着就听到一个女孩子微弱的小声说:“我、我还是很怕呀,振郎,万一被、被人发现怎么办啊?我,我不敢去。”
她的声音中带了一点轻微的哭腔,听起来很柔弱。
那少年便道:“你要是不敢去,这件事拖下来,被人发现了,咱们两都会没命的,荣儿,你想想,若还有一丝法子,我也是舍不得呀!”
那个女孩子就嘤嘤嘤的哭起来,少年便低声地劝着,虽然隔的远了,不是每句话都听得清楚,但还是能大约明白,他句句话都是劝着这女孩子不知道要去做什么?
周宝璐想了想,轻轻地把小鹿赶到另外一边的路上,自己轻手轻脚的,往那两人说话的地方走过去。
☆、一齐偷听
若是在别人家,周宝璐听到这样的隐秘事,自然会悄悄地从另外一条路离开,可这里不一样,这是在舅舅府上,今日又是舅舅的好日子,这两人明显有什么不轨之处,若是在舅舅的府上闹出什么事来,那可真是无妄之灾。
离的近了,两人说话的声音越发清楚起来,周宝璐都不用看脸,就已经发现了这个在哭的女孩子,她认识。
这是昌国公府的三小姐顾玉荣,昌国公府在帝都也是有数的人家,最有名的便是他们家顾老国公三代单传到了这一代,世子虽妻妾众多,但已经有了九个女儿却还连一个儿子也没有生出来。
顾三小姐是庶女,本来与周宝璐来往并不多,不过是小姐们聚会的时候,不拘花会诗会,偶尔见个面打个招呼,可周宝璐天生对声音竟是过耳不忘,这会子单听着顾三小姐哭的声音,带着哭音的说话声,就已经把她认了出来。
至于这个少年,周宝路,自然是不认识的。
两人一边哭一边说,中间还夹杂了很多情情爱爱的东西,十分的耽误功夫,周宝璐凝神细听,只望着他们能赶快的谈到计划上去,不要再‘我只爱你一个’或是‘这辈子再不会有人比得上你’再或者‘只盼能与郎死在一起’这些无聊话了。
正在全神贯注的时候,突然眼角印出一角淡蓝,周宝璐微微转头一看,发现旁边的那棵树后面,竟然站着一个男子。
周宝璐吓了一大跳,幸而她的性子从来都是掌得住的,虽然吓了一跳却并没有尖叫起来,只是瞪大了眼睛望着他,这样看起来,圆圆的眼睛,一点惊吓又有几分无辜的模样,倒有几分像她养的那只小鹿。
其实那人也并不算是一个男人,他看起来也不过就十五六岁的样子,还是个少年,容颜并不十分出色,五官极普通,本来应该是放在人堆里立刻就会被淹没掉的长相,可是他身材挺拔,穿一身很普通的素面蓝色杭缎长袍,便是躲在树后,也并没有什么鬼祟的样子,反倒如闲庭信步一般从容,而他那双眼睛,细长璀璨,直如夜空星子,极有神采,在这昏暗的林间熠熠生辉,似乎再没有什么能够夺取他的光彩。
周宝璐觉得,别说在这昏暗的林间,就是在千人之中,那也是叫人能够一眼就看到的人。
他的五官再普通,也不能掩盖住他这双眼睛的光彩。
蓝衣少年自然也看到了周宝璐,他却丝毫没有吃惊的样子,反是笑了笑带了一点安抚的味道。
然后那蓝衣少年,做了个手势指了指树后面,意思是叫周宝璐听着,不要打草惊蛇,这个时候自然不是计较的时候,周宝璐便大方的点点头,继续靠在树后安静地听着。
顾三小姐一行哭,旁边那个少年就低声劝,言语间十分肉麻,好一会儿,顾三小姐才抽抽噎噎的哭道:“我、我也知道事情要紧,只是……只是我怕的很,若是被人发现了,可怎么办啊。”
少年低声劝道:“只若是还不动作,只怕就瞒不住了,紧着过了门,还能说是早产,再迟了,只怕就不成了,荣儿,你且想想,这事若是被父母知道了,只怕立即就要把咱们拿来打死!我死不足惜,可我如何舍得你?舍得咱们的孩子?”
那顾三小姐越发嘤嘤嘤的哭起来。
还有孩子!周宝璐在树后翻了个白眼,这算什么事啊!
这两人也想的太天真了!
听到这里,周宝璐心中大概有点明白了,顾玉荣和这少年大约是有了私情,还私相授受,怀了身孕,估计这男子身份不高,顾玉荣嫁不了他,又没胆子跟父母坦白。
昌国公府九个女儿,嫡出就有三个,昌国公世子夫人又是个极厉害的,院子里的姨娘早收拾的服服帖帖,如今一个庶女出了这样的事,别说嫁人了,最轻的只怕都是立刻送家庙关起来,或者索性逼她自尽,以保住家中其他女儿的名声。
他们的算计大约是打算找个冤大头,造出点肌肤相亲,好嫁给他,真是一点脑子都没有,周宝璐虽年纪也不大,又是大家小姐,但规矩礼仪,看也看得多了,就算与男子有了非嫁不可的理由,从下定到成亲,也要好几个月,早掩不住了。
还不如如今想个法子,买通一个大夫,一帖药打了孩子,方才妥当。
没想到,周宝璐还低估了这对小情侣的胆子,听到后来,这对小情侣居然已经讨论到了只要造成了事实,这少年便找机会送顾玉荣去私会冤大头,一夜春风,便能掩盖住了。
考虑的还挺周全的嘛!
那少年道:“那人我是再三打听过的,先前在正气堂我也借故怂恿表兄与他说了一会儿话,喝了一杯茶,的确是个老实的,平日里只被家中长辈拘着读书,连个通房都没有,只怕没见过什么女孩子,任事不懂,你便是哄哄他,只怕他就信了。”
随即又叹气:“只是叫我如何舍得啊!”
说着两人抱头痛哭起来。
哟,连冤大头都找好了,也不知是谁。
到后来,顾玉荣终于哭着点头,她虽答应了这事,但想到要去与一陌生男子如此,又想到万一事败会如何,一边又舍不得情郎,便只是哭。
那少年不由的又再三的劝,几乎是把计划详详细细的说了一遍,再三保证万无一失,周宝璐在一边听的好笑。
这种老掉牙的掉水里让陌生男人救起来好以身相许的招数,因为其易操作和成功率,常常是闺阁女儿有了某种想法后的首选计策。周宝璐听舅母讲过好几次这类故事,常常选在别人家请宴时,因为是“无心”的光天化日之下的肌肤相亲,有人围观,双方府里丢不起这个脸,只要双方身份差距不是鸿沟之巨,多半便能促成一桩本来不大可能的亲事。
当然风险低这也是女孩子们喜欢选这个计策的原因,便是不成功,也无非是因一时意外,女孩子总是无辜的。
周宝璐一边想一边笑,那边树后的蓝衣少年有点诧异的看了她好几眼,见她圆圆的脸上笑意盎然,似乎觉得非常有趣一般,一双杏眼笑的弯弯的,十分招人喜欢。
他心中不由的琢磨,这两人这个幼稚无聊的计划听起来有这么好笑么?
待那对小情侣讨论完了所谓的正经事之后,言语间就越发暧昧亲热了,或许两人以为这里没有别的人,不由的搂抱起来,亲吻抚摸,声音粘稠暧昧,越发不堪。
周宝璐没承想还有这样的后续安抚,因怕惊动了他们,又不能立时走开,顿时脸涨的通红,只觉得十分难堪,蓝衣少年好笑的看着她,被她狠狠的瞪了一眼,连忙收敛,老老实实的眼观鼻,鼻观心,不再敢乱动。
不过此时涨红了一张脸的周宝璐仿若一只红苹果一般,小小的圆脸看起来煞是可爱,一双大眼睛在这昏暗的林间看起来尤其晶莹。
蓝衣少年心中也不由的赞叹了一声。
那对小情侣终于腻歪完了,慢慢的走了出去,大约去安排执行他们口中那万无一失的计划去了吧。
周宝璐看他们走掉了,长出一口气,拍拍心口,就要溜掉。
这动作,简直像一只圆滚滚的小萌猫。
刚走出两步,却听到那同样躲在后面偷听的蓝衣少年轻声道:“姑娘留步。”
周宝璐回头一看,那位蓝衣少年正看着她微笑,周宝璐站在当地,疑惑的看着他,虽说有男女大防,不过两人的年龄都还不是那么大,这少年不过是堂兄周安明的年龄,隔的又远,倒也并不碍事。
周宝璐在武安侯府里是和几个表弟混在一起玩惯了的,就是在别的小姐府上,诗会花会的时候,也是常有公子们的,有时候隔着一条小溪流,有时候只隔着屏风说说笑笑,并算不上越矩。
尤其是帝都的顶级豪门圈子,经过开国二百年来的联姻,谁家找不出一点子拐弯亲戚来呢?表姐表哥表弟表妹的混叫一通,就越发无碍了。
蓝衣少年笑着一辑:“多谢这位姑娘了。”
周宝璐越发疑惑,指着自己的鼻子:“谢我?谢我什么?”
蓝衣少年笑道:“先前在下只是在那边亭子里,后来远远见着姑娘带着一头鹿走过来,因素不相识,不敢冒昧冲撞,这才从亭子里出来,往这边走,可巧就听见了。”
周宝璐一双大眼睛本来还闪着疑惑,听个八卦而已,有什么可感激的?突然,脑中灵光一闪,顿时就明白了,不由笑道:“原来是你?”
那对小情侣密谋中的冤大头,快要喜当爹的倒霉蛋,原来就是他啊!
蓝衣少年也没想到周宝璐如此慧黠,解释之语还没出口,她就明白了过来,不由苦笑道:“正是在下。”
周宝璐乐不可支,笑的弯弯的眼睛只围着他上下打量,大约是听到这样秘辛的缘故,似乎他就不再是那么陌生了,隐约中有了点亲近之感。
☆、当我们相遇在豆蔻年华
若是有别的人在,大约一时还不明白两人这话是什么意思,可这两人心中显然是什么清楚的,周宝璐笑眯眯的打量他,蓝衣少年有些不自在了,又不好说‘姑娘你别盯着我看了’,只得说话来打岔:“也是因着姑娘的缘故,才叫我阴错阳差听到这些话,这原是姑娘的福气,竟惠泽到了在下身上,是以才冒昧出声,道个谢。唉,在下无德无能,竟没想到还会被人算计。这可叫人怎么说呢。”
周宝璐见他还没明白,便笑道:“这和德能可扯不上什么关系,不过是个身份的缘故,我猜想,你定是哪位公侯伯爷的亲戚的子弟,虽说是一个姓,却略差些儿,可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