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七和香
一国之君,日理万机,怎么就这么有空来逗一个小姑娘?就是周宝璐不聪明,也知道皇帝招她进殿,绝对不是为了要砍她的脑袋。
她仔细的想着皇帝跟她说的每句话,尤其是听起来有特意的延伸感的话,所谓听话听音,越是无关紧要的话,或许越是有关系。
细想之下,有两句话慢慢的浮了出来,周宝璐感觉了一下,确定皇帝提起来的时候显然有几分刻意。
周宝璐心中一松,顿时就有心情打量沈容中大统领了。沈容中大统领从来都是一脸冷峻,棱角刚毅,一看就是全身散发出‘生人勿近’和‘近我者死’这类信息的人,别说小姑娘,就是朝中大臣,敢随意和他搭话聊天的也没几个。
所以周宝璐一脸自己人的神情问他:“好奇怪,皇上到底是怎么把我认出来的?明明隔那么远……”的时候,沈容中都没想到她是在和自己说话,完全没有理会。
周宝璐再接再厉:“沈叔,您说皇上离我那么远,怎么就看见我了?”
小姑娘叫的太自然了,沈容中都诧异的看了她一眼,连表情都很自然!
大约是沈容中的神情诧异的很明显,周宝璐腼腆的笑了笑,解释道:“太子殿下和大公主都跟我说过,沈叔是最好相处的了,不管宫里宫外,只要有您在,就什么都不用担心了。”
沈容中还是很诧异,不过还是说:“皇上天纵圣明,看人过目不忘,自然也就看见了。”
原来说皇上的时候,须得先加颂词,周宝璐顿时觉得自己太老实了,刚才忘了拍皇帝的马屁,真是太不应该了。
走到勤政殿外,萧弘澄已经在外头候着了,见了他们两个,顿时松一口气,还好还好,媳妇儿没被他爹一口吃掉!
萧弘澄说:“你怎么自己悄悄进宫来了,早些打发人跟我说一声,我派人接你也好啊,我听说你被父皇叫走了,可吓了我一跳。”
周宝璐说:“我听我哥说你要去两淮,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就想着来看看你。”
她虽没说想要给他个惊喜,但萧弘澄显然是知道了,不由心花怒放。
两人见面就说个没完,沈容中也没说话,自己悄悄走了。
周宝璐这才抬头看了一眼沈容中的背影,轻声说:“我怎么觉得这会儿风向不对啊?”
萧弘澄一凛,知道这句话事出有因,便点点头:“是起风了,看来,父皇已经察觉了?”
周宝璐点点头,萧弘澄便安排车马,亲自送她出宫,马车绕着大街小巷的走着圈儿,周宝璐手里捧着一碗红枣桂圆茶,听萧弘澄说:“你娘给你说亲事,我已经知道了,只管让她去说,这其中的分寸,静和大长公主知道掌握,这个时候,高调一点说亲,并不是坏事。”
周宝璐还不太明白,但却点点头。
萧弘澄接着说:“我不一定要去两淮,但太子仪仗却一定会去,我要等等看。”他见周宝璐的眼中有些忧虑,忍不住伸手摸摸她的头:“不用担心,我不会出事的,我还要回来娶你呢。”
周宝璐便笑了。但笑过之后,她的大眼睛里竟然全是忧虑:“很凶险吗?两淮真的这么可怕?”她说:“你以前从来不会这样担忧。”
萧弘澄道:“梁家在两淮五百年,盘根错节,煊赫大族,非同小可,上次盐政一案,未曾动其根本,就已经颇为凶险,这一次更难许多。”
然后又说:“皇上宣你进去,说了些什么?”
周宝璐说:“先前我不是很明白,但既然是这件事,看来皇上很不放心,怕你动手太狠。”她捡皇帝的话说了一遍,她记性向来很好,说的清清楚楚,说到“兄妹之情”和‘顾念’两句时,大眼睛看过去,萧弘澄就点头道:“总是他老人家的儿子,他自然不愿意看我们兄弟纷争太过,闹的你死我活。”
周宝璐不语。
过了一会儿,萧弘澄道:“既如此,我再让他一步。”
☆、第95章 石破天惊
九十五
熙和四年,大盛成宗朝最为动荡的一年,很多人都觉得这是他们一生中最漫长的一年,这一年诸事频发,虽只有冰山一角浮出水面,却也惊世骇俗,令世人侧目。
五月,东宫侧妃吴氏中毒案震动朝野,虽只处置了东宫宫女太监并尚膳局、殿中省等一干人等,可各处宫内并各府均议论纷纷,帝都紧张之气渐浓。
月末,成宗后宫端妃、庆嫔三日内相继病逝,朝廷诏令端妃父两淮盐运使曾红连进京面圣、庆嫔父太常寺少卿梁玥免职归养、兄山东布政司参政梁启林因任内粮草案下狱待审。
六月,太子仪仗巡视江南,在临州府地界时遇海盗掠城,随行詹事府少詹事、府丞、主簙等十一人遇难,皇太子不知所踪。
消息传到帝都,圣上震怒,朝野哗然,圣上当即令皇三子萧弘清率领护卫出帝都,安国公郑瑾、忠烈伯黄标清拱卫,前往江南提调各督府兵马,查办此案,寻太子踪迹。
一时江南兵权,尽付萧弘清之手。
江南诸府,尤其是临州府,成为整个大盛朝的焦点。
而周宝璐,安静一如往常。
那一日消息传到帝都,过了一日,到三皇子萧弘清出帝都,周宝璐竟然才辗转得到消息,仿佛一个炸雷在耳边响起,她好一会儿都只觉得耳边嗡嗡的响,什么都听不到。
甚至也什么都想不到。
王锦绣一脸着急的拉着她的手,周宝璐这个时候,竟然还有闲暇想:我的样子很可怕吗?锦绣急的都要哭了。
她的确不知道,在那一个瞬间,她脸上的血色肉眼可见的褪去,一脸的惨白,身子摇一摇,仿佛立刻就要倒下去似的。
但她并没有真的倒下去,她紧紧抓住王锦绣的手,紧的叫王锦绣疼的咬住了牙,周宝璐想说话,想要问问这是怎么一回事,可是她张了张嘴,竟然一个字也没说出来。
王锦绣的眼泪刷的就流下来了:“小璐,小璐你别这样,小璐,你快哭一下,哭一下就好了。”她紧紧的拉着周宝璐的手,很用力,似乎这样,周宝璐就会好一点似的,可是周宝璐连她的声音都听不到,只是耳边一只在响,响的连自己说话都听不到。
周宝璐说:“有多久了?”
可是王锦绣只能看到她张嘴,却没有发出声音。
王锦绣吓的半死,身后的樱桃见小姐的模样实在不对,欺身而上,双手在周宝璐身上连按数处,周宝璐身子往前一栽,待扶稳后,她就稳住了,再问:“有多久了?”
王锦绣反而比她失态,哭的很厉害,大概是被周宝璐吓到了:“三天了,三爷出京去了,走之前来跟我说的,叫我来跟你说,他说……呜呜呜,他说,你没有人手,没有渠道,总不能叫你连消息都不知道,他说,虽说还没有名分,但你比别的人更应该知道……小璐,三爷说这个时候很敏感,谁都看着他,他不好来见你,他去了江南,但凡有一丝消息,立刻就告诉你,小璐你别急,只是失踪,反倒是好消息。”
王锦绣断断续续的说完这些话,还是哭的很厉害,周宝璐觉得,她听到什么声音都仿佛隔了一层纱似的模糊,碰到什么都木木的,手脚都迟钝的厉害,她慢慢的举起手来,拍拍王锦绣的肩,又不知道说什么,好一会儿,才说:“别哭了。”
“他没事。”周宝璐说。
过了一会儿,周宝璐又说:“他不会有事的。”
“哇~~”王锦绣觉得,看着这个样子的周宝璐,实在是难受极了。
周宝璐无奈的看着王锦绣,她现在只是有点迟钝而已,感觉上有点问题,可是她真的没什么事,她甚至都没哭。
周宝璐有点不确定的伸手摸摸脸颊,看手上是干的,嗯,确实没哭。
她还记得那一天萧弘澄跟她说的话,他说,不用担心,我不会出事的,我还要回来娶你呢。
嗯,我等着你呢。
周宝璐等着王锦绣哭的差不多了,才问:“三爷还说了什么吗?跟我没关的也告诉我。”
王锦绣点头:“三爷说,他留了小组在帝都收信息,若是有给你的,就交给我,叫我来告诉你。如果我有事,也跟他们说。”
她又仔细的想了想:“三爷走的很匆忙,只交代了叫我跟你说消息,和这个联络的事,就再没说别的了。”
周宝璐点点头。
王锦绣哭了一场,又劝了她许多话才走。王锦绣走了之后,周宝璐默默的在花园里坐了很久很久,到天黑的时候,她开始哭起来。
她想,她是哭的很伤心的。
她不信萧弘澄会出事,所以她想,她应该哭才对。虽然她并不相信萧弘澄会出事,但她依然觉得心里很痛,呼吸很困难,所以哭的很伤心,一点也不像是假的。
周宝璐一边哭一边想,这件事,萧弘澄明明是有准备的,他知道他面对的是谁,她记得萧弘澄说,我再让他一步。
难道这就是让的一步?
周宝璐去武安侯府散心,午后,她去找舅舅陈熙华:“舅舅,二殿下在帝都吗?”
陈熙华说:“怎么回事?”
“太子失踪后。”周宝璐慢吞吞的说,那种迟钝的状态如影随形,不知道怎么回事,就是好不了,就好像魂魄少了一半,整个人少了一截,偏偏思维特别清楚:“二殿下在帝都都做了些什么?”
陈熙华显然是个绝顶聪明的人:“二殿下在帝都,这几天见了一些人。”
“二殿下也来见了舅舅吗?”
“是的。”
“舅舅怎么说的?”周宝璐根本没有问二殿下来做什么,只是问你怎么回答的。
陈熙华说:“我说,太子殿下受命于天,定将逢凶化吉遇难成祥,二殿下不用担心。”
周宝璐点点头,话说的很慢,给人以在思考的错觉:“别人呢?”
陈熙华笑道:“别的人,自然有别的人知道,这个时候,不宜打听。”
周宝璐又想了很久:“舅舅给我透个底。”
陈熙华摇头道:“我也没底。”
周宝璐很失望,她决定萧弘澄回来之后,她一定要给他一巴掌,然后她说:“是不是应该问问沈统领?”
“没有用。”陈熙华再摇头:“沈统领自然是忠于皇上的。”
对!周宝璐明白了,萧弘澄已经长大了,又已经册封太子,他不可能永远用皇上的班底,他真正应该信任的,是他自己的人。
他必须有他自己的班底。
他做这样的事情,也肯定有自己的班底。
周宝璐的思维很清楚,也很跳跃,一个想法在脑子里转好几个弯,然后很突然的说:“舅舅有没有去拜访过林阁老?”
陈熙华笑道:“我预备今晚就去。”
周宝璐说:“我想,舅舅不如先安排人打听着,这两日林阁老家的女眷有没有进宫去见吴侧妃,打听清楚了,舅舅再决定去不去为好。”
陈熙华并不需要周宝璐的解释,就能明白,便点头道:“嗯,好。”
然后又说:“关于吴侧妃,太子爷给你交过底?”
舅舅真是太厉害了!周宝璐觉得,和舅舅这样的人说话真是太轻松了,自己只说了要注意林家人和吴侧妃,舅舅就立刻明白了,她说:“是的,太子说过,我想,林阁老若是与吴侧妃递了消息,宫里就不用担心了,若是林阁老没有,您去见林阁老也就没有用处了。”
“很好。”陈熙华说:“太子爷还说了什么?”
“太子爷说,为了皇上,他决定退让一步。”
陈熙华沉吟了一下:“那么,诚王那里,我也应该去拜访一次了。”
诚王手握监察司大权,有权利监察百官,包括王爵,陈熙华这是为什么?周宝璐到底年幼,并没有经历过太多,只是仗着聪明和洞察人心,这个时候,理解起来就吃力了。
陈熙华说:“不能叫太子殿下白退让了。”
周宝璐就明白了。
“还有吗?”周宝璐说:“我没有任何的人手和消息渠道,所以只能仰赖舅舅,除了诚王,舅舅还预备去拜访谁?”
陈熙华露出真正的笑意来,伸手蘸了茶水,在桌子上写了几个字,那只是几个姓氏,但能写在这个桌子上,这姓氏就绝对不会是别的人。
周宝璐也笑了,也伸手在桌子上写了一个谢字,她说:“这一家舅舅不要亲自去,只是盯着看看就是了,太子殿下如果有消息,八成会在这里进出。”
八成?陈熙华有点讶异:“你确定?”
周宝璐说:“他们家三兄弟、只有谢齐在东宫伺候,谢正在三爷跟前伺候,还有一位二少,却没有在二爷跟前伺候,我听谢齐抱怨过,这位二少打马观花,逛古董捧戏子上青楼,帝都最纨绔的公子玩儿的,他都在玩,无所不作,但我亲眼见过他在太子殿下跟前说过两次话,舅舅且想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