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金屋记 第49章

作者:御井烹香 标签: 古代言情

  卫青当然也知道自己的欲迎还拒,是不可能瞒得过皇后的眼睛的,能骗得她微微一怔,已经算是自己的成就。他也没想着要瞒,不过这种事就是这样,一旦牵扯到前朝的武事,陈家对卫家的深恩,就不能成为卫家唯陈家马首是瞻,不闻不问只管往前冲的理由了。报恩要报,但两兄弟都已经是两千石的高官了,关系再亲密,那也是两家人。

  “如果卫青只是单人匹马,自当为娘娘冲锋陷阵,”他平静地说,也不禁重重地呼了一口气,在心底提醒自己:皇后娘娘脾气素来深沉和顺,是不会因为自己的这一个小玩笑,和他翻脸的。“可娘娘说得对,功名利禄,其实也还都是为了家人。卫青自己无所谓,但不能不为家人考虑。”

  换句话说,卫青是已经吃透了陈娇在这时候把他叫到椒房殿来的用意。

  就算陈娇从前看不起他,现在也都不禁要为卫青的天分喝彩了。这个小伙子,的确是真的不简单。口中说无意战功,其实一举一动,还是向陈娇证明:他都已经可以成熟到和皇后讨价还价了,上阵杀敌,不过小意思。

  “你这是在和我打哑谜啊。”她和卫青开玩笑,“什么为了家人不家人的,难道陈家和卫家就不是一家人了?眼看着就是一家人了嘛!”

  见卫青无言以对,气势又弱了下去,陈娇便笑着自己回答。“不要紧,我懂得你的意思,让你接过陈季须和陈蹻这两个纨绔子弟,不是让你给他们做牛做马,保他们一世富贵荣华的。”

  皇后的兄弟这么不中用,隆虑侯还好,有个公主妻子,只要不出违反人伦的大事,这一代代传承下去,起码荣华富贵,封地是保得住的。陈季须就不一样了,他是陈家当之无愧的继承人,日后堂邑侯去世之后,陈家一族要以他马首是瞻,就这么个浪荡子该怎么承担起这份重任,陈娇有多头疼,大家都是能想像得到的。

  当然最常见的做法,就是拉拔一个聪慧而有天赋的亲戚,扶植他在朝廷中站稳脚跟,这样就算有谁要找陈家的茬,看在这个代言人的份上,一般也就轻轻地放过去了。不然,刘彻就是再想袒护陈家,这边告一状,那边上一本,皇帝也捂不住啊。

  不过,卫青虽然摆明车马,愿娶陈家女,愿为陈家的盟友,但要他无条件永远给陈季须两兄弟擦屁股,纵容他们胡作非为,那他也是不情愿的。甚至不情愿到了不愿意上沙场争取功名的地步——虽然只是吓一吓陈娇,却也成功地表露了自己的态度。

  真正的良医,是在病灶还深藏于体内的时候就能对症下药,消弭祸患于无形,一个真正的聪明人,也从来都不必要面对一个疼痛的选择,除非和刘彻一样,一个人承担起整个帝国,否则对于他们来说,早在问题出现之前,就已经可以防微杜渐。

  卫青显然就是这么一个聪明人,就算最后还是在陈娇的逼迫下接受了这两兄弟,一开始表过态,将来有一天他们要实在是表现得太不成器了,他要蹬掉陈季须兄弟,也不至于无法对陈娇交待。

  听到皇后的表态,他自然也松了一口气:最好如此,最好是皇后也没想着强迫他去做什么事。否则,以皇后的手段,恐怕还真能把卫家堵得无路可走——其实就是现在,留给卫家的路也已经很窄了。

  其实按照卫青本人的意思,陈家作为外戚来说实在是太不成器,皇后手段有千般好又如何?兄弟不得力,早晚惹出祸事。趁早划清界限,才是明哲保身的正道。

  只可惜,即将娶进的这个十五姑娘不说,卫家的家奴出身也好,小公主和陈娇的养母女关系也罢……卫家是从根子上就和陈家长在了一起,不要说现在他才刚起步,就是以后要分开,又哪有这么容易?

  “我是要你好好管管这两个不成器的棺材瓤子!”他听见陈娇这么说,不禁就又苦笑起来。“娘娘,这有太主在……”

  陈娇也不得不承认大长公主实在不擅长养育儿女:三个嫡出的儿女,其实三个都没养好。要不是自己学了血淋淋一课,多了十多年教育,这一世还是只有被玩残的份儿。大长公主这就叫命好,一辈子没碰上一个卫子夫这样的对手同卫青这样的外戚,要不然,她能安享富贵,荣华到老?

  她不由得就叹了口气,这才直起身子,斩钉截铁地说,“太主已经老了,陈家现在做主的人是我,你当然是听我的话了。太主那里,我自然会为你分说。”

  没等卫青答话,并不给他讨价还价的机会,陈娇便已经续道,“来年恐怕又要有一场大会战了,这一次阿彻已经立定决心,要洗刷马邑之围的耻辱。他预备以飞将军李广为中军,率领若干年老、年轻将领出关作战。兵马未动,粮草先行,这件事虽然还有大半年,但已经开始准备工作了。他提过一句,想要看看你在沙场上能有什么作为。我会为你争取,令你自己带一支兵马,人虽然不会多,但你却是说一不二的主帅。”

  见卫青的双眼渐渐亮了起来,脊背也越来越直,显然是被自己的说话吸引了全副心神,陈娇心底不免再叹一口气:真是将种天生,鼠虎不同。外面墙角跪的那两个也是皇后的兄弟,能有卫青的一般,自己也就不至于这么发愁了。

  “到了沙场上,你放手去做,”她又续道。“我自己兄弟没有用,又是你外甥女的养母,说你是我半个弟弟,也不算僭越。卫青,你可要为你姐姐挣回一点脸面啊。”

  这你姐姐三个字,真是玄机无限。卫青心领神会,朗声道,“能得一义姐,真是卫青的福气,义姐请放心,卫青就是拼却性命,也一定要在战场上做出一点成绩来!”

  陈娇满意地点头一笑,她话锋一转,又说,“不过,陈季须和陈蹻这两个废物,也就要你多费心了。”

  见卫青表情大恐,她终于再忍不住灿然一笑,这一笑正是刘彻所看重的,发自陈娇心中的笑,就算卫青素来谦恭谨慎,也依然不禁为这一笑惊艳,一时也没能说出什么话来缓和气氛。

  “不是要你把他们带到前线。”陈娇说。“你总是要练兵的吧?交给别人,那就是虚应故事,谁也不会为了他们多费心思的。肯定就是供起来了事,母亲还要说这说那的,但自家人就不一样了,你能者多劳,一心练兵之余,分出一点心思来,让他们吃吃苦,我也不求脱胎换骨,至少稍微了解民间的疾苦,知道自己所得的不易,那就足以喜出望外了。”

  卫青大松一口气,也不敢再讨价还价,便恭声答应了下来,“谨遵娘娘吩咐。”

  到底年纪轻,还学不会官场上那一套,认了个义姐,也只是喊了两声,并不曾打蛇随棍上。

  陈娇回头和刘彻提起来,也忍不住叹气。“你看卫青,这么年纪轻轻的就这么沉稳,透着能成大事的气息,陈季须和陈蹻有他一半,爹也就不至于这么担心了。”

  堂邑侯本人虽然体弱多病,但也不是没有撑着进宫和女儿说过话。现在两夫妻简直形同陌路,刘嫖平时在她的馆陶公主府里过活,堂邑侯呢就在侯府,两边井水不犯河水,堂邑侯有堂邑侯的小老婆,刘嫖专情一点,几年了还是宠幸那个董君。

  不过,董偃也的确有常人难及的美色,要不是碍于陈娇,简直连刘彻都有几分蠢蠢欲动。

  刘彻若有所思:陈娇从前就很提拔卫青,如今又把陈家女许配过去,卫家和陈家看似两家,其实也就是一家……

  不过,就算卫青立了什么功勋,那也是他的本事,这么小一个孩子,也起不了什么掌权祸国的心思。防外戚,也不是说就不用外戚了,只是要杜绝田蚡那样的外戚,串通怂恿宫中女眷插手政事而已。

  “你这都许了愿了,我还能说不吗?”他就逗陈娇,“要是我说了不,看你在卫青跟前怎么交代。”

  这说的是陈娇许了卫青一支军队的事。这么点小事,卫青人又靠谱,也得到刘彻的喜欢,他是不会不给妻子面子的。

  陈娇看了刘彻一眼,似笑非笑。“你要是不给。”她说。“没法向地下人交待的,可不是我。”

  刘彻还以为陈娇说的是卫子夫,不以为然一哂而已,陈娇却是眼波流转荡漾,半天都忍不住微微地笑。

81、将星

  说来也好笑,椒房殿翻修以后,刘彻的子嗣运倒是顺了一点,先后怀孕的几个姬妾都生了孩子,有养住也有没养住的,等到刘彻二十七岁那年的秋天,他已经有了第二个公主,还有一两个夭折了的儿女,反正不管怎么说,没法生育这个疑云,是被彻底洗得干干净净了。

  时间就像是一泓最温柔的水,渐渐地洗去了过往的尘埃。王太后年纪越来越大,她的身体渐渐衰弱了下去,昔年锐气,也逐一消磨。和刘彻之间倒是多了不少话说,只是母子两个有些事已经绝口不提,政事是一,往事是二。

  谈政事,触犯了刘彻的心病,谈往事不能不谈田蚡,又触犯了王氏的心病,两母子之间尴尴尬尬的,连陈娇都看不下去了,私底下劝刘彻,“过去的事就过去了,都是十几年前的往事!你就当没这事发生算了,干嘛老是疙疙瘩瘩的……”

  刘彻现在提起来都气,“你心胸是宽大了,也不想想,要是没有这件事,说不定早两年就已经生了……”

  见陈娇脸色顿暗,他忙又心痛又尴尬地住了口,要去搂陈娇的肩膀,“我不会说话,好娇娇不要和我计较。”

  陈娇静默了一会儿,才轻声说,“算了,都这把年纪了,我也没想着这件事了。不生也好,你看母后,就是生产的时候坐下了病,到现在老了,就压不住病势了。”

  王太后在刘彻之后其实也还生过一次,只是孩子出来几天就已经夭折,她也差点没了命,元气虚弱,到了中年就多病多痛,脾气渐渐也越来越孤僻,陈娇现在对她态度又要好得多了,只是无奈太后不领情,现在是连孙子孙女都很难博她一笑了。就是刘彻亲自去看她,也很难让她有从前那温柔多情的态度出来。

  婆媳之间闹成这个样子,偏偏又全都还是长辈居心阴毒,刘彻就是要心疼母亲都无从心疼起,只能暗自后悔当时做得太绝,可转念一想,田蚡也是自己把路给走绝了。于是就把满腔怒火全都宣泄到了田家那里,和陈娇起誓发愿,“等母后一合眼,就把田家的这个爵给除了!”

  随着年岁过去,他掌权的年限越长,对朝政的把握越到位,这个继任田蚡的丞相越懦弱,刘彻也就越来越有杀伐果决的天子气息了。不论是打匈奴、兴儒术、削列侯、制藩王,这些把戏他是越来越得心应手,帝国对于他来说,渐渐不像是一个过重的担子,而更像是他手心的玩具,它还不小,但随着刘彻年龄的增长,权威的扩大,将会渐渐地越来越精致,越来越容易操弄。

  而天子也越来越懂得享受了,对椒房殿,他一直还是荣宠不衰,可除此之外,上林苑的修葺工程,七八年来终于要到尾声了,陈娇还没有去过一次呢,已经有一批美人入驻,据说个个身怀绝技,都是各地列侯献上来的美女,专为了取悦刘彻。——刘彻却是连眼尾都懒得扫,放在那里,是为了犒劳众将士的。

  刘陵说起来倒有几分悻悻然。“继母留神物色了好些美人,都是百里挑一,陛下连看都不看……”

  因为陈娇大度,从来都不在乎这个,所以现在不论是刘陵也好,还是几个皇帝的姑母、不同母的姐姐,倒也都没避讳自己献美的脚步。只有平阳长公主一朝被蛇咬,到现在都还束手束脚的,没有多少动静。

  不过,刘陵这一声继母,也是真叫得出来的。金娥比她还小几岁,淮南王也真的敢娶,刘陵也真的敢叫。

  陈娇不禁也兴起兴趣,就问刘陵,“你继母在寿春还过得好吧?”

  又逗她一句,“说起来,也是我们自小看大的。修成君刚回来的时候,她才那么一丁点大。”

  位置高就是不好,说这句笑话出来,身边都没有人附和,陈娇身边那一群侍女,是早被她教得寡言少语,而平时能跟她说话的高门贵女们,性子又谨慎,就算听出来陈娇的意思,都没有人凑趣。

  陈娇忽然就明白为什么刘彻需要一个东方朔了——要不是声音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埋怨她‘你太刻薄’,这句笑话,真是俏媚眼抛给瞎子看。

  刘陵就算有一点尴尬,也没有表现出来,从善如流又笑着说,“过得不错,和父亲也是琴瑟和鸣的,虽然年纪差得大了点,但老夫少妻也多得是嘛……”

  身居高位,刘陵就是对陈娇再不满又有什么办法对付她?更不要说一句玩笑话而已,可就算这样,陈娇也还是给了她一个甜枣,“我那就好,怎么说都是陛下的外甥女,心里念着舅舅,阿彻知道了,一定会开心的。”

  这就是肯为金娥卖个好的意思了:世易时移,从前修成君一家在太后跟前也算说的上话了,和皇后一向是若即若离,如今居然也要来讨皇后的好……

  几个贵人私底下都有几分感慨:“皇后当红了这么多年,看起来是还要再当红下去了。”

  也没办法不佩服陈娇的手段,刘彻这么难以捉摸的性子,这些年来卯足了劲就是要和列侯为难,身边的幸臣换了一波又一波,多的是今天得宠明天失宠的,也就是这么一个陈娇,多年来根本是荣宠不衰。就是现在,刘彻也是三五天要到椒房殿里走走,陈娇兴致一来,随便就去清凉殿见他。皇长子都快十岁了,虎头虎脑的,看起来就是能平安长大的样子,虽然还没有说立太子的事,可和下头的弟弟起码差十岁以上,太子之位,不是他是谁?皇上也看重他得很,虽然他平时忙碌,很少把孩子叫到跟前,可有了空就往椒房殿走,也是为了看看儿子、女儿的。皇次女、皇三女养在姬妾身边,十天半个月都见不到皇帝一面……金家要来讨好她,又有什么奇怪呢?连亲姐姐都要看陈娇脸色做事,在皇帝的亲戚里,陈家如今是一枝独秀,光靠陈娇一个人,就有了所有人都难以匹敌的脸面了。

  陈娇自己倒是冷暖自知。

  这么多年夫妻了,有时候刘彻动一动眉毛,她都能猜到他的心情。她就像是刘彻心口一枚玉佩,永远都挂在那里,珍而重之是真的,有了什么上心的事,不免就要握在手心,祈求一点安心。平日里有谁能磕着她碰着她,他也会将这些不长眼的东西扫落在地……但一个人能戴十多枚戒指,二十多串手镯,还有七八个耳坠,虽然玉佩只挂了一个,可他的眼神也难免会为新鲜的饰品吸引,有很多时候,他的心思不是被朝事吸引,就是又投入到了新鲜的、有趣的美人中去了。

  帝王恩薄,不到两三个月,刘彻自己又会打转回来,这种事已经发生太多次,大小王姬、李姬、卫女……都还算是陈娇记得住名字的了。现在后宫中美人上百,有一些人受宠过几个晚上的,陈娇见了面都不认识,刘彻就更不必说了——倒是楚服心里有数,知道谁什么时候承过宠,谁最近又侍寝了几个晚上。不过现在对于任何人来说,这些美人再得宠,那和陈娇也不是一个层次的对手,只有陈娇自己知道冷暖。

  再宠,和十三年前刚成亲时那如胶似漆比,也有不同了。

  眼下刘彻的注意力倒是都还在她身上的,这个青年帝王还和从前一样,有了什么烦心事也好,要下什么大决定也罢,一旦不安,就恨不得一天十二个时辰黏住陈娇,连侍中们进来侍奉,都不放陈娇走,顶多只是设一扇屏风,聊胜于无地遮挡一番——倒是便宜了陈娇,多听了不少东方朔的笑话。

  “这个人也算是个伟丈夫了。”她和刘彻笑着说。“每次讽谏,真是又好笑又犀利,你就为了他的滑稽硬留他在身边,不肯放他出去建功立业一番?”

  刘彻现在一心都在准备明年的大战,哪里有心思理会东方曼倩。“这些只会夸夸其谈不断上书,到了要紧关头什么事都办不好的人,我是受够了,他要建功立业,也得和卫青一样从小事做起再说。”

  不过,卫青也是因为有陈娇的赏识和提拔,才能从一个普通外戚跃升到如今这个身份。陈娇唔了一声,不置可否,“这么说倒也有道理,现在天下的书生都想着贾谊、董仲舒和孔安国呢,要是个个都当真,那你身边也就有太多先生了。”

  刘彻不禁拊掌,“还是娇娇懂我。”

  他又把陈娇抱在怀里,忍不住叹了口气,“要是没有诸侯,没有列侯,没有……我们上下一心把匈奴赶到极西方去,将整个西域我都囊括进疆土里,这该有多痛快?”

  可惜,现实总是没有这么美好的,就算有诸侯、列侯、外戚,大汉也还是要和匈奴对上,刘彻会这样粘她,其实就说明他还是不看好明年春天的那场大战。

  现在军队已经在往边境集结,李广、公孙胜、公孙敖、卫青、韩嫣……这是一支新老掺杂的队伍,没一个人能让刘彻放心。

  “李广毕竟还有几分不着调!”又和陈娇老调重弹。“公孙胜、公孙敖的德性我也清楚……卫青和韩嫣又都还太年轻……唉,我这是求将才如渴啊!”

  就好像陈娇多年来预知到的一样,现在全天下基本都笼罩在了刘彻的阴影中,所有人都再不敢不仰视他,可能分享刘彻这片刻脆弱的人,却绝不会多。

  陈娇就抚着刘彻的脊背,徐徐说,“不用担心,天运在我大汉这边,匈奴终于有一天会被打败的。”

  她双眼闪烁,也略有了一丝不肯定,略带了希冀,“这一颗将星,肯定马上就要出现啦。”

82、双星

  等到大军开拔,正式往匈奴方向逼近之后,就是陈娇都缓和不了刘彻急躁的心情了:马邑之围已经让汉室丢尽了脸面,这一次要是再不能一击奏效,恐怕媾和和亲之论势将再起,这不但下了刘彻的面子,对于国库来说,肯定也不是什么太好的消息。

  “就为了修个上林苑,也不知道花了多少钱。”桑弘羊给陈娇学前朝的议论,“现在又想修个新宫,哪里有钱!黄河决口都不填,倒是要修这个修那个,开心得很!”

  陈娇不免神色一动,“什么黄河决口?”

  她毕竟久居深宫,对外间事也就是靠桑弘羊这样的侍中谈起来,长安城里的事,消息来源还多一点,地方上的消息,就是刘彻收到都很慢,就不要说陈娇了。

  桑弘羊看了陈娇一眼,低声说,“那还是武安侯在世时候的事了,十六郡受灾……老百姓流离失所,可就因为没淹到武安侯的地,他就报了没事。当时以他的威势,这件事倒是被压下来了……可……”

  那时候正是朝廷里争得最激烈的时候,窦婴和灌夫一个是四处奔走一个是身陷囹圄,居然没有人得到对付田蚡最宝贵的消息。陈娇听了都不禁大惊失色:“这是多大的事!河水改道,有多少人要民不聊生?武安侯真该死!”

  再想想,亦不禁叹息:只怕那时候,田蚡也是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修河是大事,这么一闹,朝廷里的争斗是肯定要停下来的,说不定就给了窦婴翻盘的机会。天下事就是这样,一环扣一环,有很多后果,都不是当事人自己可以想像得到的。

  自然打发桑弘羊,“让你在陛下跟前露露脸,去和阿彻说一说这件事吧。”

  桑弘羊却不肯去,他跪在地上请陈娇,“这件事出自小人的口,肯定是没有您说更能入陛下之耳。河无小事,还请娘娘出面分说。”

  看来,提起黄河决口这四个字,倒也不是无意,桑弘羊也是用过心机的。

  陈娇虽然不至于为这点心机所触怒,但却不得不表现出她的掌控力,她扫了桑弘羊一眼,含笑说,“你是河边人?这件事,倒是很上心啊。”

  桑弘羊赶快也作出了驯顺的姿态,他给陈娇磕了两个头,才自白,“小人出身洛阳,虽然家中未有从农,也算大贾,但父老乡亲都是河边住户,河水改道泛滥,伤的都是民生,故此出此下策,请娘娘恕罪。”

  大商家之子,离家多年,还这么惦记河事,可见的确是有怜悯苍生的心地。陈娇对桑弘羊的评价又高了一点,私底下和声音感慨,“此子成就,应该不止于一个大农令才对啊!真是耽搁了!”

  过了很久,声音才回她,“黄河这样的小事,你就别来吵我了。”

  随着时日过去,在斗倒王太后之后,声音就像是陷入了一场沉眠,她越来越沉默,也越来越不关心陈娇所关心的这些话题。黄河、匈奴、天下事……这些事,声音是真的不感兴趣,她的天地就只有这么小小一片,彷如一个限定了的四方天,未央宫外的心机,陈娇就是用了,她也不评价好坏。或许是不懂,又或许只是真不在乎。

  她曾经很怕声音会就这么渐渐沉默下去,可时日久了,又觉得她这样无形无质,在自己心湖上空沉睡,实在极为可怜,或许早日离去,也不失为一种解脱。但这想法她无法形诸于口,只能暗藏心中,等待着声音也许灵机一触的体察,不过,到目前为止,声音所回馈的也就只有我一片沉默,陈娇不知道她究竟是装聋作哑,还是真的已经衰弱到了没法两相感应的地步。

  她只好叹一口气,兴味索然地敷衍桑弘羊,“好好,你分量不够,我就找一个有分量的人来为你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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