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金屋记 第51章

作者:御井烹香 标签: 古代言情

  以陈娇的眼睛看出去,刘彻在说这句话的时候,倒是有十足的真心真意。尽管这些年来,两夫妻间也有若即若离的时候……但这一辈子,他待她也的确是情深意重了,一个帝王能为皇后做到这个地步,还有什么可挑?

  可是不知不觉,耳边又响起了卫子夫临终前的絮语。

  阿彻对我千恩万宠,卫氏一族繁荣昌盛。我活着独霸天下,死后也极致哀荣。你赢了我有什么用,往后二三十年,你随时有可能输……

  卫子夫不愧是她陈娇一辈子的对手,就算她早已经去世数年,但依然能对陈娇的心境造成影响。尤其是此时此刻,当她占据了刘彻的千恩万宠时,陈娇亦不由得想到卫子夫的这句话,而令她极为惊恐,极为不适的是,她甚至指望下一个对手尽早出现。

  尽管部署多年,令她、令陈家如今已经是进退裕如,立于不败之地,尽管如今她应该已经心满意足,尽情享用着自己的胜利。但……

  翌年正月,刘据被立为太子,三月,上林苑竣工,刘彻带陈娇往上林苑过去,随行者就有大病初愈的韩嫣。这还是韩嫣和陈娇多年之后,再一次照面。

85、金屋

  韩嫣虽然身体才好,但倒是抓紧办了婚事,他在刘彻身边又得到了一个两千石的高官,不过这一次,这个位置就坐得比较稳了。得官后不一个月,就和十三姑娘完婚,他因为身体不好,只能偶尔到清凉殿和刘彻说话,却很少过夜留宿,倒是韩夫人经常进宫向陈娇问好,是以虽然没有见面,但陈娇对他的近况也不是一无所知:刘彻对匈奴战事相当关心,虽然下关之战宣告结束,但卫青人还在边境未回,李广又是戴罪之身,要问匈奴的事,谁还有比韩嫣更清楚?现在他渐渐倒是摆脱了佞宠的名声,十三姑娘还有点忐忑,恐怕韩嫣会失去刘彻的欢心。

  不过,只看刘彻对他态度亲密依旧,韩嫣才痊愈没有多久,就又把他带到身侧,还和从前他当侍中的时候一样行事,就可以知道刘彻这个人,其实还是很顾念旧情,对从小一起长大的老情人,倒是要比对他即位后的那些新宠好得多了。

  陈娇看了韩嫣几眼,倒也明白个中缘由:他本来就生得健朗俊秀,经过在北疆一番历练,更是多了一丝草莽铁血的气息,就是东方朔和他比起来,都少了几分真刀真枪拼出来的男人味。刘彻这个儒雅书生就更别说了……一样都是宠幸,刘彻肯定是才貌并举,就是韩嫣没有和他的旧情,冒起的速度,也一定会比别人更快的。

  这一次到上林苑,所见就要比从前更开眼界了。从前刘彻他们带着陈娇到上林苑的残址上行猎的时候,那不过是一片灰扑扑的残垣断壁,偶然有些屋子,也都破败得不能住人了。后来七八年间,陈娇从来都没有走过这个方向,才出长安城门,她就坐不住那颠簸的马车了,而是坐到刘彻身前,由得他指点这一路尽善尽美的楼台屋宇,还有那花木扶疏的美丽风景——正是晚春时候,在这经过整修的黄土路上徐徐打马而行,令散发着暖意的春风吹着鬓发,闻着那似乎无处不在的花香,听着啾啾啁啁的鸟语……陈娇就算是再冷,也不禁要频频露出笑容,靠在刘彻怀里,尽情地享用着这皇家人专用的园林。

  “方圆有二百多里。”刘彻也显得容光焕发,他直起腰画了一个圈,向陈娇示意。“也不都是就给我们行乐用的。除了行猎之外,还有水师训练的几个池子。以及卫青他们操练军队也都在这里,从前父皇老说我践踏民田,现在就好了,这一片山头都是我们的,明天你要是有兴致,我带你打猎去!看看你能射中一只兔子不能。”

  陈娇这样的长安贵女,要是野一点的,精通骑射也不是不可能的事。她母亲年轻的时候就很喜欢纵马打猎,有一次还打了一头狐狸,给陈娇做了一顶帽子。

  陈娇游目四顾,也从来都没有如此强烈的感觉,感觉到她也是这天下的主人,目光所及之处,都是她和刘彻一同分享的土地。她一向知道自己身份尊贵天下有数,可却也从来没想过,这一生在这个时候,她还能站在这里,以皇后的身份,和刘彻并肩在这一片壮丽的风光中行走。

  就连那声音似乎也苏醒了过来,她在陈娇耳边轻轻地叹息着,像是一把小刀,轻轻地刮着她柔软的心尖,刮出了一阵痒,一阵痛,她说,“原来上林苑的风光,居然是这么好。”

  从前在这个时候,她已经罢黜长门,在刘彻身边的是另一个女人,或许甚至都不是卫子夫。这一世,很多事情似乎还一样,又似乎也已经不一样了。

  陈娇一时感慨万千,似乎是本能,又似乎是有意做作——又或者在这么多年之后,有意做作已经变成了她的一种本能,她慢慢地将头靠到了刘彻肩膀上,感慨地说,“阿彻,这真是……”

  刘彻志得意满,他哈哈大笑,搂住陈娇亲昵地在她耳边道,“你还没有看到最好的那一部分。”

  他忽然加快了马速,将从人们远远地落到了身后,在这清洁而雅静的道路上肆意地奔驰着,令柔和的风吹过陈娇的鬓发,吹过她在空中叮当作响的金步摇,在她忍俊不禁的轻呼声中,他们奔驰了有又一刻钟,陈娇已经远远地看到了远处那一片金碧辉煌的高台,她忽然明白为什么司马相如的《上林赋》如此华贵夸张,实实在在,他其实并没有说什么假话,君未睹夫巨丽也,独不闻天子之上林乎?上林苑的富丽堂皇,甚至是未央、长乐两宫都比不上的。

  “你也真沉得住气!”她不禁埋怨刘彻,“六七年了,都不肯带我来看!自己一次又一次溜过来……早已经背着我享用了多少美景!难怪母亲、姐姐们,甚至是刘陵都一再提起上林苑,母亲还说要在上林苑里常住——想来她们是都已经见识过了这里的景致啦!”

  按刘彻的说法,几乎是从长安城出去,涵盖了终南山的一大片区域,都成了皇家园林,这些达官贵人日常出行,在驰道两侧又哪能见识不到这近在咫尺的美景。反倒是陈娇、王太后,因为位高权重难得出行,只是去骊山边小住,都算是大动干戈了,这几年来,是根本都对上林苑茫然不知。

  刘彻的心情显然相当不错,他带着陈娇在殿前下马,徐徐拾级而上,又指点给她看,“那一片是犬台宫,养了些狗,那里种了不少南方来的果树,再过一两年,也就可以结果了。那是承光宫……还在建了,现在全都建好的也就是宜春苑而已,这就是御风台……”

  他逐一指点,又引着陈娇献宝一样地走进主殿,“这是储元宫,以后在这里议事而用。那是阳明殿,我这几年过来要住宿,都睡在这里。”

  还没等陈娇问,“你的那一群美人,都住在哪一片。”刘彻就又推着她走了几步,指着阳明殿,一重小小的、金灿灿的屋宇说,“那是我给你准备的屋子,你猜它叫什么?”

  陈娇的眼神早已经被它吸引,被那一片在阳光下几乎是刺眼的金色给完全迷住,她屏住了呼吸,全然讶异地欣赏着这一小片荡漾的、流动的、纯粹的金色,就是那声音都被镇得惘然失语,在一片寂静中,她梦游一样地跟着刘彻,穿过回廊来到了这一间三重小殿跟前,这建筑并不阔大,它也阔大不了——就连屋顶的椽子都贴了铜箔,这一片金色,是货真价实用铜钱堆出来的颜色,这间屋子根本从里到外都贴了金!

  她偏过头去看刘彻,双眼瞪到了极限,几乎是机械地反映着刘彻的表情。是的,他显然为她的愣怔所取悦,更加得意了起来,而这深棕色的眼睛里,也的确写满了沉甸甸的深情与应许,她察觉到刘彻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搂住了她的肩膀,他的手臂垂下来,牵起了陈娇的手,在半空中握成了一个缠绵的结,她听见刘彻轻声说。“若以阿娇为妇,愿做金屋储之。我这一生说不上言出必行,可对我的娇娇却是例外,娇娇,在这金屋殿里,我再许你一次,我做金屋储你,你也在这金屋中安心住下去,我与你一生一世,白头偕老。”

  这十多年来所有心机,所有用意,所有难辨真假的深情,分不清是为了自己还是为了刘彻,为了大汉的大度贤惠,到了这一刻,似乎全都百倍、千倍地回到了陈娇身上,她曾经多少次暗笑过刘彻的自私,多少在从前的遭遇里汲取力量,成就自己的阴谋心机、深刻谋算,她一次又一次地提醒自己:你还不够明白刘彻吗?就算他有深情,那也不是为你。就算这一世你醒悟得够早,你布局得够早,对你他也始终都不会太好,他的甜言蜜语,不过是一时兴起,你要是信了那才是傻。

  可如今在这金屋跟前,在这传遍了天下的传奇跟前,在这成真了的梦想跟前,在这她完全被蒙在鼓里,丝毫没有察觉的礼物跟前,陈娇赫然发现,或许她的确是错看了刘彻,或许刘彻对她,是真的……是真的……

  她也说不上来是真的有什么,只是眼泪忽然满溢,她哽咽着说,“阿彻!”

  刘彻搂紧了她,他也动了感情,他低声说,“我知道你心里有时候不安,有时候很苦,大汉皇后不好当。娇娇,我都知道,我只是不说……你尽管放心,你现在总该信了吧,负尽天下人,我不会负你!”

  在这一场彼此追逐,彼此携手,似乎靠近又似乎在不断分离的关系里,他没有抓得住她,看得透她,她又何尝不是在猜度他防备他,处处都要做到最好,不想被他挑出一点毛病。她是用全身心在事人,她想过她最终会得到什么,是否能和卫子夫一样善终,这一世笑到最后赢到最后的人,如果真有一个,会不会是她。

  在这一刻,在四周侍者环绕之中,在刘彻稳固的紧握、热烈的、豪奢的告白里,陈娇怀着极为复杂的心情,她在她的金屋跟前掩面而泣,已是语不成声。

作者有话要说:我是真的没觉得刘彻是渣男,在他的身份和那个时代下他已经是非常宠爱陈娇了。不然就一个无子,废她妥妥的……

86、二问

  金屋殿终于面世,激起的反响,自然是一石千层浪,听说皇帝到上林苑度假,跟着赶过来的贵族女眷们,有谁看陈娇的眼神不是又羡又妒?

  平阳长公主是笑得合不拢嘴,“我说阿彻怎么搞的,从前到了夏天,也让我们在上林苑里住几天的。这几年护得风雨不透的,原来是应在了这里!”

  南宫长公主有点微微的酸意,嫌弃南宫侯,“要是有阿彻三分就好了,成亲到现在,连我喜欢吃什么都不知道,不要说金屋殿,就是一枚玉佩都没有送过。”

  隆虑长公主毕竟是陈娇的嫂子,两个人关系本来就不错,现在太后被架空,她和陈娇往来得就更密切了,这种客气话,倒还不必她来说,她就是捂着嘴笑得揶揄,等人散了私底下谢陈娇,“现在夫君是懂事得多了,至少也懂得不在家里乱来。”

  在外面是不是还乱来着,陈娇简直没有心思去问,陈季须还好一点,陈蹻因为是小儿子,被宠得更无法无天的。现在懂得场面上撑住,已经是很好的开始,接下来的事,自然有韩嫣等人为她去操心。

  刘陵眼波流转,笑得很有深意,“娘娘真是有福气的人,不过这一次来上林苑,您可食言,没带着刘陵,要刘陵自己过来参见呢。”

  陈娇不禁一怔,才想到几年前刘陵就提到了上林苑,想来那时候,她已经是收到了风声。

  这个翁主,消息果然是灵通,比几个长公主都还知道得更早。这句话说出来,倒是又卖了好,又显得自己贴心,虽然收到风声,却没有破坏陈娇的惊喜。

  大长公主就更不要说了,进来先啧啧连声,感慨了一番,才半真半假地问陈娇,“我的宫室呢?说要给我的,可不许反悔。”

  陈娇白了母亲一眼,“您就住这里吧,到了白天,光是墙壁就能把人眼睛晃晕。”

  的确如此,刘彻给的这一间金屋虽然家具齐备,但到了白天根本就不能呆在屋里,陈娇在上林苑里的这几天,住的还是刘彻自己的阳明殿。

  大长公主就不喜欢陈娇说话的语气了,“阿彻这么疼你,你以为这间屋子下来要多少钱?我看四五百万金都止不住!还这样说,言下之意,好像这份礼不厚似的,在阿彻跟前不许这么说话,免得寒了天子的心。”

  从前为了治病,九千万钱花了也就花了,四五百万钱虽然骇人,但也还没到陈娇出不起的地步。陈娇想要和母亲抬杠,又觉得坏了她的兴致也不好,她只好无奈地说,“我又不是孩子了,当然知道在阿彻跟前该怎么说话,您就只管放心吧。”

  又让人,“把太子叫过来,陪着外祖母去他的住处走走。还有当利公主,也都喊过来好啦。”

  天家出行,气派是大的,刘彻带着陈娇先来,后头跟着的还有太后并众妃嫔,陈娇难免要去侍奉太后,在宜春苑里找了一处风景宜人的地方,众位宫廷命妇坐下来听曲子看歌舞,等刘彻去猎了野味回来,大家赞颂一番刘彻的勇猛,再把这几只兔子烹饪了吃掉,才算是享过了模范般的天伦之乐。

  王太后年纪大了,心境也越来越平和,现在已经绝口不提朝廷里的事,对陈娇当然也越来越和气——她一直都不知道刘彻为什么忽然和她疏远,还当是因为田蚡的表现。这件事和陈娇倒没有太大的关系,人在失意的时候,还是懂得感念雪中送炭的人的,现在虽然陈娇有了金屋殿,太后也没和往年一样泛酸,反倒是第一个提起来,向着长公主赞许陈娇,“也就是皇后才配住在里面了。”

  王夫人、李夫人,刘美人等后宫佳丽,没有一个人敢在面上露出一点妒忌,都忙不迭拍陈娇的马屁,“娘娘非但贤惠大度,更是宠冠后宫、艳冠群芳,天下除了娘娘,有谁还更配得上殿下的痛爱呢?”

  陈娇只好微笑以对。

  还是隆虑长公主为她解围,“韩将军身体不好,不曾随陛下去行猎,不如我们请他过来,让他说说战场上的事吧。”

  大家称赞陈娇,也都称赞得口干舌燥的了,现在正好有个出口,当下都齐声赞是,于是王太后命人请了韩嫣过来,这一次,她是真的和颜悦色,未曾笑里藏刀了。

  韩嫣便低垂着眼,在一群贵妇欣赏的目光中,稳重地说了几件西北的趣事,众位贵妇人都听得很入神,王夫人、李夫人等后宫姬妾,看韩嫣尤其专注,眼睛里好像恨不得伸出一只手来,能把韩嫣抓到自己的屋子里去,那就是最好了。

  这几个妃嫔的确也都不是很得宠,其实在后宫中,就是再得宠又如何?除非到了和陈娇一样的层次,不然,也就是几个月内能够陪伴在皇帝身边,接下来等待她们的,就是长达一生的孤寂与忍耐了。王夫人和李夫人至少还有个女儿可以排遣,更多的没有封号的宫人,只能等到白头了,才有机会或许被放出宫去。

  陈娇忽然间连欣赏韩嫣美色的兴致都已经失去,她心不在焉地听着这低沉而动人的声音,讲述着一桩又一桩故事,纯粹是出于自己的本能,分析着这故事间透露出的信息:李广和卫青的关系,几个大将军之间的纷争……

  回过神来,又暗笑自己实在是习惯成自然:事到如今,前朝的事根本轮不到她来操心,只要有几个代理人能为太子、为陈家说话,她在后宫中的地位,几乎就永远不可能动摇。刘彻的宠爱,不过是锦上添花。

  说来好笑,从前她想要刘彻的专宠,想要他的第一个孩子,最终却终老于长门,而事到如今,在她已经不需要刘彻的宠爱,只需要刘彻的一点最基本的情分时,她得到的却要比要求得更多得多,几乎想要再找出一桩她应该得到而得不到的东西,都已经很难。

  陈娇望着自己腕间的玉镯,一下就走了神,等韩嫣说完故事,领了赐下的酒水,又再告退了,小丑伶人们上来演了另一出滑稽戏,她才回过神来,重新参与到了盛宴中去。其虽然当红,但却依然不骄不躁的大家风度,免不得又惹来了一场挖空心思的赞叹。

  等到日薄西山时,阳明殿那里才送来消息:刘彻今日一无所获,才进了山林,就被京城送来的公事给绊住了手脚,今晚是不能过来侍奉太后用饭了。

  母慈子孝的好戏不用上演,王太后看得出来,是松了口气的——她好像已经饿得很了,连忙遣散大家,只留下三个女儿陪她吃饭。大长公主又要回去看她的董君,陈娇于是一个人上了辇,回到阳明殿前,一时又不想进去,免得打扰刘彻谈公务。她踌躇之下,见到韩嫣在阳明殿外站着,便吩咐楚服,“把韩将军叫过来吧。”

  韩嫣很快就过来给陈娇行礼,“娘娘平安康健。”

  “你也平安康健。”陈娇不动声色地说,她又看了看左右,见靠得最近的楚服,还在一丈之外,便用玩笑的口吻讲,“这个伤倒是好,看不出来不说,也没损伤你的容貌和元气,看你康复得还是不错的,以后是真不能上战场了?”

  韩嫣眼神一闪,他抬起眼来平静地看了陈娇一眼,笑了。

  “有卫将军在。”韩嫣说。“也用不着我。”

  看来,韩嫣在北疆也是真的历练出来了。陈娇禁不住一声笑,她又是赞赏,又是惋惜地说,“其实也不必如此,我是准备放你走的,能为国家多一员猛将,也是好事。”

  “娘娘对嫣的数次提点,嫣始终不敢忘记。”韩嫣平静地说。“上阵杀敌,固然是一生夙愿,但能进能退,才是英雄本色。没有娘娘的护航,我哪里能到前线去呢?忘恩负义,是韩嫣所不屑为的。”

  这话已经说得很透了,陈娇自然明白韩嫣的意思,她点了点头,轻声说,“放心,一家人,不会委屈你的。”

  她始终还有几分看人的眼光,卫青的谦恭谨慎不是她看出来的就不说了,韩嫣的秉性,也的确没让她失望。如今韩卫一文一武,一内一外,对陈家已经是最理想的结果,这一次布局,却是没有输家。

  韩嫣不在意地点了点头,他大胆地抬起头来看了陈娇一眼,又有些欲言又止,陈娇还以为他究竟还想索取更多承诺,便微笑说,“楚服是自己人,你但说无妨。”

  可韩嫣踌躇再三,却始终还是没有开口。陈娇莫名其妙,她看了韩嫣一眼,便欲转身离去。

  “娘娘。”

  才走了一步,就终于听见了韩嫣的声音。

  这声音和他平时说话的语调还不一样,有几分迷幻的沙哑,像是喝过了酒,从心底逃出来的一句真心话。

  “娘娘还记得几年之前。”韩嫣低声说。“我问娘娘,您自少受到两宫宠爱,及自长大,富有四海,宠冠六宫,却为什么总是不开心、不快乐。”

  “当时娘娘告诉我……”他说,而陈娇不禁闭上眼,和他一起回答。

  “因为快乐对我来说,暂时还是一件奢侈的事。”

  她一下又有了几分泪意,而在远处,金屋殿随着夕阳映出了一道极为刺眼的光芒,她听见韩嫣的话,温柔却又残酷,就像一把最锋利的匕首,一下就插到了她心中最深处。

  “当时娘娘处境已经足够优越,但却的确还有危机四伏。如今娘娘坐享金屋,膝下抚育太子,六宫中无人能和您的宠幸抗衡,甚至连太后都已经失宠。”韩嫣问,“还有什么事是您办不到的,什么东西是您得不到的,为什么您拥有了一切,却还是不开心呢?”

  这句话,险些将陈娇完全击垮,她忽然发现,这十多年来,自己算到了每一步,算好了每一步,可却从来没有算过自己,她没有考虑过自己的开心。

  “是啊。”她低声说,在那一团刺眼的金光中居然万念俱灰,她用尽了全身力气,才保持了皇后的尊严,没有捂住脸低头哭泣,她只是低沉地说。“现在快乐对我来说,或许不再是那么奢侈的问题了。”

87、消遣

  “太子殿下。”重重宫人见到刘寿出来,先都矮了半截,恭谨地伏在地上行礼,“殿下安好。”

  刘寿冲她们淡漠地点了点头,并不动声色。

  或许是因为养在陈娇身侧,他年纪越大,性子和养母也就越像。小时候发自天然的热情好动,渐渐为重重礼规束缚成了淡漠而疏离的礼貌。不要说在这群宫人跟前,就算在父亲身边,随着年岁的长大,他也渐渐地少做儿女态,有了成人的样子。

  “阿寿今年都十三岁了。”刘彻和陈娇抱怨的时候,陈娇就笑盈盈地说。“你十三岁的时候,都已经开始准备婚事啦。他自然也要有个大人的样子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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