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月上无风
好,要不到,她死心。在他的漠视下,她选择心生背离,她发誓再不倚靠,再不依赖,她将对他的感情停留在儿时软弱无知时的膜拜敬仰便是。
可现在却连这样都成了奢望……他硬要逼她恨他么?恨到想要报复他?
忽然感觉到了什么,翟羽仓促抬头,果然见一袭青影自风雪中无声无息地走来,没有撑伞,无所顾忌……
是他。
面无表情,目光落在她脸上后,又平寂自如地转开,脚步也不曾有丝毫迟疑错乱,就仿佛什么都没看见般步入回廊……
惊天的怒火席卷而来,翟羽不自觉捏紧了拳头。
他怎么可以?
这样的事发生了,他怎么可以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刚刚在陋巷中,是她不敢看他,也猜他或许当着他人无法给她关于那一晚的任何回应,可现在,她仔仔细细地借着雪光在他面上搜寻,依旧一点多的情绪也没有。
她以为他故意将自己和翟珏逼得住驿站是为了给自己个解释。只要他能再当着她面说那一晚的确是他一时失控,那她就算再苦再痛,也会学着接受,学着忘记……可原来又是她多想了?
他对那整整一夜,原来果真毫无愧疚……或者还满是厌恶,不愿再提起?
所以径直离开,所以全部的交待都是一句托小满转达的“失控”,都在那碗强逼她喝下的避子汤?
对他来说,或许事情已经完整的过去,收拾妥帖。而她的想法,她的伤心,对他来说,就是由始至终这般的无足轻重……
理智被大火烧的一干二净,翟羽又忘了告诫自己不该冲动,便赶在翟琛的手触上他的房门前挡在他前面,愤然看着他:“我有话要跟你说!”
翟琛表情并没有惊诧,微微往后挪了一步后,便一言不发地俯视着她的脸,像是在静待她启口。
他的平静默然下,翟羽气势一下子就矮下去一截,但心头恨意愈浓,咬着牙道:“这里不方便,我还不想被人听到那不堪……”
“这里没人,”翟琛冷冷弯起点唇,语调冷寂地截断她:“你不知?”
翟羽惊诧地看向翟珏的房间,却听到头顶翟琛的一声清淡讽笑:“翟珏不在。我让你好好练功你不曾听,不然此时一听声息便早该明了,何苦至于被瞒着?”
翟羽也自嘲地低头:“是,如果我天分再过人些,有了绝世武功必早杀了你!何苦在这里与你浪费时间?”
听了她的话,翟琛又低低笑了声:“想杀我?好,我等着……”
语音甫落,他便越过她,抬手去推了房门。翟羽这才从他身上闻到丝丝酒香,印象里他是极少喝酒的,于是本能竟问出了口:“你喝酒了?”
“刚刚在青楼,你不是该看的一清二楚?”他从她身边经过时,侧脸施舍了她一个轻飘飘的眼神。
“我没……”她本想回他那个时候她隔着轻纱重重,心底又慌又乱,他又是背对着自己,根本没看清,可转念一想,却又吓坏了:“你那个时候便知道?”
翟琛不置可否地径直走入了房内,翟羽气愤慌乱地匆匆尾随而入:“你知道,却又由得我们去看?”
“没什么可瞒的,想看便看罢。” 翟琛神色无変地在桌边锦凳上坐下,给自己斟了杯茶,端在修长指尖慢慢喝着。
“你怎么可以如此自大?”翟羽瞠目结舌、不敢相信地摇了摇头,忽又想起一事,“那是不是翟珏找人跟踪你,发现你去了太平山,你也是知道的?”
翟琛唇角掀了掀,简短答了一个字:“是。”
“你去太平山……”
“我见到了你那位朋友。”不待翟羽的问句问完,翟琛便径直平平答道,唇角忽又一弯,“叫夏风对么?”
翟羽本只是想问他去太平山做什么,是不是和齐丹青的临终嘱托有关,但等他这样一说,她便全忘了原本的问题,一个箭步冲到离他更近的地方:“你把他怎么样了?”她记得那个时候,他是说要杀夏风的。
“你觉得呢?”翟琛直视着她那双满是焦急担忧的眼睛徐徐问完,含着淡淡讽笑的唇角便又扬起了些,“如果我说我杀了他,你是打算如上次所说的去死给他殉葬呢?还是更想杀了我?”
“我……”翟羽浑身都在剧烈的颤抖,失力的腿几乎要软了下去,她伸手扶住桌子,喃喃地问:“你怎么可以这样……你怎么可以这样……”
怎么可以这样不屑?这样心狠?这样……逼她?
连着问了好几遍后,她也在桌边坐下,痛苦地抱住了头。半晌后又忽地抬起下巴,眼神炯炯发亮,一瞬不眨地看着他:“其实你没杀他对不对?你是要和他合作的……你没有理由杀他……”
纠结于他“自杀还是杀他”的问题,翟羽都鄙视自己居然这么久才想到,他既然隔了那么长的时间都没有动手,现在又是何必?
翟琛却没给她的热情与希望以相同的回应,只是笑她浅薄一般平平道:“他始终知道了你是女的,这便是最大的理由。”何况,他居然让她穿上女装与他看,居然柔情万千地藏着她的发带,居然说终会与她再见面,而这次还敢正大光明的问自己她的近况……
只要想到这些,翟琛便觉得杀了夏风都是给他的恩赐。捏着杯子的手指无意识收紧,翟琛心底冷笑一声,干脆将杯子放下。
而翟羽却没明白他心中所想,兀自纠结苦闷地辩驳:“他是我的朋友,知道我的身份也绝不会说出去……”
翟琛冷冷抬眉,断掉她的话:“翟羽,你不需要朋友。”
翟羽呆住,良久才仓皇地笑出来:“凭什么?”
“你只需要记住自己的身份,你该做什么、要做什么。所有多余的感情都会阻碍你的步伐,”翟琛眼神如冰霜覆盖,近乎睥睨着她,冷嘲,“你问我凭什么,那你不妨问问自己,一个棋子凭什么交朋友?”
翟羽“嘭”地站了起来,眼眶已经湿润,却咬着牙冷笑,“棋子?我对你来说的确就是个棋子,是个工具!可我对夏风来说不是,他对我是我从未感受过的真心,所以我愿意交他做朋友!我做不到你这般铁丝心肠!真抱歉,你培养出来一粒有感情的棋子……而事到如今,你对这粒棋子做了这么多过分的事情,你凭什么还当自己有资格管她?”
“对一粒棋子做什么才能算得上过分?”翟琛抬头看着情绪失控的她,幽黑的瞳孔彷如一个漩涡般深不见底,薄唇唇畔一丝清冷至极的嘲讽,“你是我一手教大的,我开心了,便护着你,我不高兴,大可丢你出去被别人撕成碎片,这样是不是才能算过分?你该庆幸,从你出生到现在,我的心情一直还不错……”
“哐!”翟羽一手扫下了他面前的茶盏,清脆的响声阻断了翟琛的话,而她则凄厉地讽笑出声,抬手按在胸口,“护着?往这里一刀刀毫不留情地捅刀子就是护着么?我不稀罕!”
“翟羽,在我面前,你最好收拾一下你的脾气,”翟琛也站起身,自上而下看定她,原本冷清的眉间戾气渐重,“去把杯子捡起来。”
翟羽像是听到了莫大的笑话,轻轻讽了声:“鸡同鸭讲。”便待转身离开,结束这让她自取其辱的对谈。
可却忽然有气流自耳畔狠狠擦过,已经近在翟羽眼前的门,便被那力道掼的重重关上。翟羽咬牙没有回头,抬手去开那门,可转眼气力又至,先是重重打在她手背,她一声痛呼还没出口,膝盖后弯又中一招,翟羽便直扑扑地重重跪落地面。
她听得他自身后慢慢走近,一咬下唇,便挣扎着欲站起来,但刚刚支撑着膝盖离地,脚踝便被人狠狠踩住。
“啊!”翟羽这次是真的没忍住,喊出了声,眼泪也近乎本能地夺眶而出,猝不及防地坠落,可那滴眼泪刚刚砸在地上,下巴就被一只手不容抗拒的朝后抬到最大,几乎到她无法呼吸的地步……她通红眼中自下而上收入他那张凌视着自己的冷冰冰的面容,喉咙痛苦地发出“咕隆”一声。
“翟羽,自你十岁起,背书再无遗漏,我也再没有打过你,”翟琛松开踩着她的脚,蹲下身去,右手自她臀上暧昧滑下,在她猛烈的战栗与无力的躲闪中,探入她腿间,重重按在那处有着微微凸起的箭伤,“这里,是我给你留下的最后一处疤痕……你别逼我再给你添些新的。”
第23章:解脱
随后他松开她,站起身,拉着翟羽领子将她往屋里拖了一截,再将两扇门都拉开来,在凛冽寒风夹着雪粉铺面而来中,他用靴沿碰了碰她还撑在地上的手指,冷冷说:“跪好。”
翟羽收手,直起背,却依旧垂着头冷笑。
又要罚跪么?
对着寒风跪一夜,怕是会生病吧?
脚踝此刻又酸又胀的疼,有些火辣辣的,翟羽的注意力便又被引去那里,很想将手往后挪去,揉一揉,查看一下伤势。但只要想到他还站在后面,她就决计不肯示弱地咬牙忍住。
可很快,外间传来的许多杂乱脚步声,连翟羽都听到了。
“进来。”
翟琛沉沉的声音响起,那些脚步声便是迟疑般重重一凝,随后一个清脆的声音传进来:“琛王爷,奴婢带人替您准备沐浴。”很快地进来两个侍者,抬着一个很大的浴桶,后面又跟了许多人提着热水,云雾蒸腾中将浴桶注满,便又鱼贯而出。
但有一点相同,他们都看到了跪在屋里的翟羽,进来时一愣,出去时目光探究地流连,像是好奇这位刚刚才被他们的大人尊为贵宾的皇长孙殿下此刻为何会狼狈地跪于此处。
待他们走后,有一只着绣花履的脚在藕荷色的裙摆下似准备踏入门槛,翟琛又突然开口:“我不需要你伺候,退下吧。”
于是那秀气的小脚还没落地就只能收了回去,刚刚说话的那名女子又脆生生应了声:“是。”然后一双素手轻巧带上了房门。
房外还有刻意压低的谈话声,但只要凝神去听,不用太费力就能从风中辨识出来——
“你说长孙殿下这是……”
“我刚刚在门口迎接长孙殿下,听珏王殿下和大人们说他刚刚带着长孙殿下去了青楼,却没来得及见识到淮安美人就被琛王殿下拦了下来,很可惜……”
“这样说来莫不是琛王爷在罚长孙殿下?”
“我觉得是,刚刚不是还隐约听到摔东西的声音?我们村东头王老大侄子的外甥女的对门家老三在京里当差,说琛王爷负责教导长孙殿下,可长孙殿下最近和倜傥爱玩的珏王爷反而走得很近,琛王爷和珏王爷又是死对头……”
“死对头?”
“这我倒可以作证,我有兄弟是孙大人府上的,混得不错,也听孙大人的师爷提过此事。”
“那珏王带皇长孙去那种地方,琛王可不得气坏了?”
“可不是,刚刚我们不是还隐约听到那摔杯子的声音……”
“你们还敢乱嚼舌根试试?”
七嘴八舌的讨论终止于刚刚那个女声的低声呵斥。
翟羽在心里竟暗暗地想笑,原来这朝堂上的关系可以传得这般广泛又简单明了。连几个侍者都能明了这不过就是党派之争,偏偏拖了倒霉又不识好歹的她下水。
而身后这人,如果不是为了刻意羞辱于她,便是心知罚她的事或者刚刚的争吵瞒不过,就干脆利用这些人的“观赏”来将他们自主的揣测很自然地散播出去……
他倒是维护了自己身为一个教导者的形象,皇长孙去了那类地方,自是该被教育,罚个跪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传出去定是他喜闻乐见的,就算传到皇爷爷耳里,也没法说他,指不准还说他罚的对。
可谁看到了他刚刚毫不留情地踩住自己脚踝,又有谁看到了他那般不避忌地抚摸自己?
想到此,翟羽又开始轻轻颤抖,所有的血液堆在胸口,直叫人闷闷地喘不过气来。
“你回去吧。”
翟羽正在想他接下来要做些什么时,他的声音又自背后苍远地响起。
她惊诧于他竟然这么简单地放过了她,后来一想,一贯爱洁的他或许是急于沐浴,也可能是反正目的也达到了,该训斥的该践踏的该警戒的他也一一做过,留她在这里只能碍眼,不如赶她离开……
翟羽心底想过缘由,又还明白何谓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眼前和他面对面地冲突,最后落得遍体鳞伤只可能是自己……
所以她不再选择和翟琛争辩自己该有的“权利”,在他眼里,自己不是一直都这般卑贱么?从今往后,他还能给自己多大的侮辱,让自己再沉不住气呢?
自我劝解着慢慢站起身来,受力后的右脚踝一阵剧痛袭来,让翟羽不得不立即扶上面前的桌子,才勉强站稳,将重心过度到因为发麻而情况并没好上太多的左脚。
她尽量稳住身体一跛一跛地往外挪,没能走得漂亮潇洒让她有些自嘲的遗憾,可翟琛此时却凉凉地提醒她还有事没做完:“杯子。”
翟羽唇角拉出讽笑,深深吸了口气,就忍着剧痛,朝着那只摔裂了一个小口子的瓷杯蹲下去,伸手将它拾起来,还顺带用袖子将地擦了个干净。
这下他没得挑剔了吧?
将杯子放在床边的矮柜上后,翟羽拖着右腿继续往门口蹭去,好不容易扶到门上木格,正待拉开,翟琛的声音又似纠缠不休的鬼魅般响起:“小满那里有伤药。以后不要太过分。”
他这次的声音不似方才那般冰冷,轻缓低沉的一如感慨,可在翟羽听来却分外刺耳。
原来,过分的倒是她了?是她不该不自量力地反抗,不该逼他教训她,是她自讨苦吃!而小满?伤药?他倒是备得周全。
想了想,她只能自嘲着虚弱无力道:“不劳您费心。”
“翟羽,”他的嗓音一下子便冷了下去,透着嗜血的狠戾与逼迫,“你是不是不长记性的。”
“我也这样觉得……”翟羽低头,看似低而温顺地答,却又充满了针锋相对的意味。话一出口,理智明明是有些后悔,可却管不住话一溜串儿的往外冒,“如果我长记性,懂的吸取经验教训,就不会一次又一次出现在你面前……”
偏偏她就是好了伤疤忘了疼,才每次被他伤了就恨入骨血,却在一冷静下来就想起他的孤独、寂寞,就念着十多年来他为自己撑起的屏障……可如果这屏障只是为了方便他一次次地伤害自己侮辱自己的话,那她不要。
话说开了,脑子倒也清晰了,于是心底想的就自然而然地说了出来:“我们恢复我十五岁生辰前吧,前几天发生的那事,还有刚刚的一切,我会当做没发生过……就当我替母妃和齐丹青还这么多年欠你的……
不过也许你也并不稀罕,甚至是嫌恶,那我也没办法,毕竟不是我主动要给你的……而你这些年照顾我们,同样动机不纯,丹阳寨你想必也拿到手了,至于我……你当初悉心教导我,一是为了将我培养成你的利器,好看准机会给太子一刀,二是借这教导我的态度宣示你对太子的诚心。现在至少后一个目的是达到了。我这枚棋子不争气,留在你身边或许派不上用场不说,还徒惹你烦心……我们互不相见,也就都清爽干净了……”
“翟羽,”翟琛一步步走近了她,不慌不急、轻飘飘地喊了她一声。那声音幽冷地仿佛能钻入人的骨隙中,让人遍体生凉。
他用手指抬起她下巴,逼得她微微转回身来,对上他那双寒凉的眸子:“你不长记性,倒是长本事了。是认为现在有翟珏给你做靠山了,所以就能和我划清关系了?你认为这靠山真能靠得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