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八月薇妮
夜色里,暗沉的双眸之中掠过一丝笑意。
秉娴双眸一闭,浑身不适,那种窒息的感觉,极为难受,咬牙道:“把你的、脏手放开。”檀九重低低地笑起来:“嫌我脏?”秉娴道:“你、让我恶心。”
檀九重本还想继续为之,闻声凝视她片刻,因着那闪着怒意寒光的眸子,想到她先前因怒而气晕过去之态,心头略动便缓缓松手,道:“好罢……”
秉娴即刻翻身到旁边,心里又苦又涩,便只坐在暗影里抱膝默然无声。却听那边檀九重摸摸索索,而后道:“给你这个……”
秉娴心里一动,还以为是他的信物,抬头一看,在微光里有一物扔过来,她便急忙探手抓住。
檀九重笑道:“你真当我这么好心么?……别扔……”原来秉娴低头一看,又听他这般说,便知道上当,立刻就想将手心的东西扔开。
檀九重道:“你打火出来,这边上许多枯枝点燃了……此处有些诡异,湿气极重,若是有什么毒虫野兽的……也说不定。”
秉娴哪里愿听他吩咐,只是冷冷扫他一眼而已:“似你这样的魔头还怕死么?要怕便自己去做。”檀九重淡淡地道:“死又有何可怕?”秉娴道:“阎罗王不敢收你对么?”檀九重一笑,道:“小娴儿,竟知道记得我的话了……真乖。”
秉娴皱眉道:“哥舒九,你能厚颜无耻到何种地步,我倒真是好奇。”
檀九重道:“厚颜无耻么?我不觉得……”
秉娴冷笑道:“是啊……你都做惯了这些的。”
檀九重竟点点头,说道:“说的对,有些事,做惯了便真不觉得如何了。”
秉娴本极厌恶听到他的声音,说到此处,却一顿,问道:“你双腿都断了,方才那一场,平常人早就痛得死去活来,你竟不觉得痛,也是做惯了?”
檀九重的眸子之中竟透出些欣赏之意,道:“小娴儿,真聪明,我更喜欢你了。”
秉娴便只当自己没听到这句,望着檀九重,若有所思地问道:“你不怕死,也不怕痛,又如此厚颜无耻下流,凶狠龌龊……我倒要怀疑,你究竟是不是人。”
檀九重微笑道:“你过来摸摸我,自然知道我是不是。”
秉娴道:“哥舒九,难道你这辈子,就没有什么能奈何你的了?”。
檀九重道:“谁知道呢,或许……”欲言又止,话锋一转又道:“小娴儿,虽然你对我如此关怀,我甚是欣慰,但若是有火光的话,也许还有人看到,来救我们……到时候小青衣……”
秉娴听到此处,轻轻一哼,便将那火石握了。
先前她为了将檀九重“埋起来”,收集了许多枯枝烂叶,如今倒是好办,于是起身将先前的那些枯木收拾好了,堆放在一边,又捧了许多的干叶子,然后蹲在旁边啪啪地打火。
火光一闪一闪,映出她认真的脸色。
檀九重在旁边坐着看,每一次火光亮起,她的脸容便现在微黄的火光之中,那双眸子里,也便跳出两蹙小小火焰。
秉娴哪里知道旁边之人正一眼不眨地盯着自己?打了几下终于打出火来,将枯叶子拢起,总算是点燃了,才松了口气,唇边不由露出一丝笑意。
忽然想到旁边还有人在,那笑意便一闪而过,变成了一丝淡淡的笑影,脸色也恢复成先前的冷淡厌弃。
檀九重自始至终都一直看着,见状心头一动。眸子低垂,仿佛沉吟。
耳边却听脚步声响,他重新抬眼,却见秉娴转身去收集枯木,火光映出她的身影,来回走动,那忙碌的身影……
终于那火烧得越来越旺,火焰照的她冷淡的脸色也有些暖暖地。
檀九重抬眸,唤道:“兰秉娴……”
秉娴正在挑火,闻声便微微转头看他一眼,檀九重道:“你……”
秉娴见他欲言又止,便冷笑一声,眼神锐锐地,道:“有屁快放,不然就免开尊口。”
檀九重轻轻一笑,终于道:“先前,你对小天真极好。”
秉娴见他忽然提起阿黄,又是一声冷哼,不置可否。
檀九重若有所思地盯着她:“小天真素来不怎地亲近人的……可是对你却是不同。”
秉娴心里酸涩难当,嘴上道:“那是自然,它自知道好人坏人。”
檀九重又是一笑:“小天真除了我,谁也不会亲近。——难道这天下只我一个好人?”
秉娴大为作呕,便不理会他。
檀九重却又道:“我想,他肯亲近你……总不会是贪图你的美色罢。”
秉娴疑心他又要来胡说八道,手中的树枝用力一敲地面,道:“你当谁都跟你一样是禽兽!”又轻蔑鄙夷说道,“你还不如阿……一只狗呢!”
“阿?”檀九重皱眉,疑心重重,望着她问道,“怎么你好像……没说完。”
秉娴道:“滚!我半句不想跟你多话,只要等你死,我取了信物就成。”低头愤愤地打理火堆。
檀九重略皱了眉,盯着她,心中那句话转了几转,终于开口问道:“你以前……是不是见过小天真?”他素来横行无忌,肆慢无礼,问出这句之时,却有些小心翼翼似的。
秉娴在气头之上,哪里听得出,只不回答。
檀九重道:“兰秉娴……”
秉娴忍无可忍,怒道:“别鬼叫我的名字!”
檀九重见她一径懊恼,便道:“你小时候,养过狗儿么?”
秉娴见他并没说些令人恶心的话,却反而跟自己说起这些,有些意外,扫他一眼:“你问这个做什么?”
檀九重望着她的星眸,心里一跳,道:“我……只是听说,你喜欢猫儿,不曾养过狗……那么小天真,总不会是你养的罢。”这话说的极为缓慢,说最后这句时候,好似是在开玩笑般。
他的脸微微隐在暗影里,因此秉娴未曾看到他嘴角那一丝笑,跟先前的放肆邪魅不同,竟带一丝不自在地僵。
秉娴听到他如此说,手中握着的树枝直直地探着,呆了会儿,道:“跟你无关。”扭过头去,惘然看着火堆。
檀九重却又问道:“你尚未曾回答我。”
秉娴看着火光,却反问道:“你听说?你听谁说的,是容嫣?”鄙夷说罢,眼角又多了几分冷意。
檀九重心中忽地有种奇异的感觉,他这人极为敏锐,察觉那一丝不妥,便心头一沉,这略微迟疑瞬间,竟未来得及回答秉娴。
却也因他这一迟疑,秉娴已经猜到,冷笑道:“好一对狗男女。”当下转回头去,只是盯着跳跃的火光。
檀九重望着她的侧面,心里那种奇异之感渐渐变得沉重,想来想去,仍旧问道:“那么她说的,对是不对?”
秉娴见他始终纠缠在这点儿上,只觉得很是可笑,便道:“怎么了,若是我养过又如何?你要将他杀了?”
不料刚说这一句,目光所及,却见檀九重的身子倒有些绷紧了似地,秉娴先前全未留心,只是心情愤愤地随口应付,此刻才觉得有些不妥,那挑火的树枝便又停了。
两人面面相觑,四目相对,檀九重缓缓道:“到底……是……或者不是?”
秉娴望着他暗沉沉的双眸,耳边只听到树枝燃烧的噼噼啪啪声响,以及远处的虫鸣,树林深处,夜枭发出古怪的声响……除了身边这团火,整个世界是黑暗的,但是,便是在这黑暗的世界之中,她的心头,忽然有某道门扇开启,天光乍泄。
——雪地之中,茕茕地有一道小小的影子,蹒跚而出,叫道:“阿黄……阿黄,你在哪里……”她东张西望,小脸儿冻得红红地,脸颊上还带着泪,小嘴里呵出的气立刻变作白色,飘散空中。
她在雪地里不顾一切地四处找寻,跌了数跤,又爬起来,然后,不知在那一瞬……清澈的目光所及,看到的是……
影像碎做片片。
手指忽然剧痛!
“留神。”是檀九重的声音,手指一勾,弹出一块小石块,轻轻地打在秉娴手中的树枝上。
原来不知何时,这树枝竟然已经烧到了末端,火焰跳动,烧到了秉娴的手指。
但是他……
在黑暗之中,隔着这段距离,他竟能准确地将她手中的树枝击落,力道拿捏的又恰到好处……
秉娴呆呆地看着檀九重。
“你这样……看着我做什么?”他有些不自在,沉沉问道。
秉娴对着他的眸子,道:“没……没什么。”
檀九重道:“那你的回答……”
秉娴眨一眨眼,反应过来。
她垂眸:“哦,你说的没错。”
“没……错?”
秉娴重新捡了一根树枝,毫不在意地拨弄火堆:“容嫣不是跟你说过了么?我自来不养狗儿的,我喜欢猫,你不是知道的么?”
挺直的身子缓缓地放松,檀九重觉得心中的感觉仍旧有些……但……他望着秉娴,道:“嗯……”沉吟着。
秉娴却又说道:“哥舒九,你这人倒是奇怪,怎么对一条狗那么好?对人却毫不留情?”
檀九重见她主动说起这个,便道:“是么?或许如你所说,世人之情,不及一只畜生。”
秉娴道:“世人之情,你知道何为世人之情?”嘲讽一笑,淡淡笑道,“你这种人,会这么想不足为奇,只不过你先前追问我是否养过你的狗,我还以为……这只狗对你有特别的意思。”
檀九重缓缓闭眸:“什么……特别的意思?”
秉娴道:“比如,这只狗原先另有主人?他的主人,跟你……”
檀九重睁开双眸:“如何?”
秉娴道:“没什么,是我乱猜想的,只觉得冷血如你,无缘无故对一只狗如此喜爱,实在可笑。”
檀九重哼了声,心头空荡荡地,莫名竟有些烦乱,淡淡道:“不干你事。”
秉娴笑:“是啊,自是不干我事的。……跟我,一点儿关系都没有。”她换了个姿势,扭头背对着檀九重,探手抓了两根枯木,慢慢加在火上,刹那间,熊熊火焰立刻将那枯木裹住,凶猛吞噬。火光骤然升高,枯木焚身,化作红通通的炭火,在火中翻滚叫嚣,尽情燃烧。
秉娴双眸之中水光潋滟,却偏盛着两团火焰,火焰在水色中熊熊燃烧,火光映照这张脸,红唇嫣然,笑影如刀,眸光烁烁,炽艳无双。
此夜,秉娴生了火,便离开檀九重,在火堆的另一侧侧身而眠。
耳边只听到山风呼啸,树叶抖动,间或虫鸣夜鸟啼叫,地上偶尔有些爬虫爬过来,秉娴虽是又累又倦,却无法睡着,心事如潮翻涌起伏,探手打死几只爬过来咬人的虫儿,翻来覆去。
到了半夜,忽地听到檀九重道:“小娴儿,过来。”
秉娴正睡得模模糊糊地,闻言心头一惊,忽地听到耳边儿传来“嘶嘶”的声响。秉娴反应过来那是什么声音,顿时浑身汗毛倒竖,睡意全无。
作者有话要说:纯粹是为了在苦等的孩子们。。
情感是极为微妙敏感的,最近几章……个中滋味,请细细体会。。
另外,我会告诉你我需要大量鼓励么。。。= =
51 临江仙:记得小苹初见
双腿上的剧痛有增无减,就好像寸寸皮肉都被生生撕开,有人握着锤子,将骨头缓缓地一点点敲碎……
檀九重双手抓地,枯叶碎石入手,尽数化作齑粉。
黑夜之中,他额头的冷汗点点,牙关紧咬,只有他自己知道,口中已满是血腥之气。
目光一动,望着火堆那边之人,先前还在乱动,此刻倒是安静,大概睡了。
忽地笑笑,倒不如抱着她好过些,说些无赖的话,惹得她动怒生气,他的注意力便在她的身上,脸上,言语上,……痛得似乎轻些,甚至她看不出来他也会觉得痛。
如此,总比独自一人强撑着好,但……
仰头看天,黑蒙蒙的天幕。檀九重眨了眨眼,天幕之中仿佛缓缓裂开,是漫天匝地的白,空茫茫地琉璃世界,耳旁寒风呼啸,痛楚如刀刻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