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冬天的柳叶
时值过年,正是人心浮动的时候。那些守门的婆子挨不住寂寞喝酒赌钱去了,二郎就不着痕迹的进了内院。
他倒也不作那鬼祟轻浮之相,这本就是他的家。虽说常进内宅不大合适,可大过节的去看看病重亲娘,倒也是人伦孝道。
国公府占地颇广,亭台楼榭,廊桥曲折,扶疏花木都系了喜庆的红绸,迎着风招展飘摇。平添了一份热闹。
那些丫鬟婆子都聚在一起热闹,这风景宜人的园子反倒鲜有人来。二郎一路行来并没遇到多少下人,进了玉园探望了田氏,出来后站在台阶上轻轻出了口气,鼻尖似乎还萦绕着那股药味儿。
二郎便不自觉看向了西侧的月洞门。
从那月洞门过去就是西跨院。那勾了父亲和三弟魂儿的女子就在那处了。
二郎轻轻进了月洞门,借着花木廊柱的掩饰,从西跨院后面的矮墙跳了进去,躲在犄角处盯着。
香樟树下,放着石桌石椅,原本是夏季纳凉用的,此时却铺着厚厚的毛毡子,坐了一个青衣女子并两个小丫头。
那青衣女子低垂着头,用剪刀剪着什么。红纸翻飞,细细碎碎的红屑洒落在雪地上,有种花落成泥的凄美。衬着她那一身青衣,倒是显出别样的高洁来,偏偏因为剪纸,衣袖上提,露出一截欺霜赛雪的手腕来,在那高洁之中又有了说不出的诱惑。
这诱惑不像那些卖笑的女子明抛媚眼。亦不像小妾的争风引诱,而是那最端庄的贵女翩然出尘。却难掩骨子里的那抔风流韵致。
嫣娘的美,就是那清贵的莲盛开到露出红蕊时露出了那抹浑然天成的媚,又因着这清雅的气质配着那低贱的身份,对男子就有种奇异的吸引力。
二郎虽冷静自持,他这个年纪却想不透其中奥妙,目光落在那截雪臂上,亦是晃了一下神才移开了眼睛,心中却大惊。
这嫣娘果然是有些门道的!
“呀,姐姐剪的这喜鹊登梅可真好看!”一个小丫鬟拍手道。
嫣娘这身份尴尬,两个小丫鬟都以“姐姐”称之。
另一个丫鬟沉稳些,见嫣娘剪完了窗花,就拿了扫帚要把雪和纸屑一起扫去,就听一个清泠泠的声音道:“别扫了,留着还热闹些。”
嫣娘说着起了身往回走:“我进屋歇会儿,你们也叫上两位嬷嬷一起热闹一下吧。”
两个丫鬟喜上眉梢,连连道谢。
嫣娘转身进了屋子。
这屋里自然是没资格烧地龙的,不过罗二老爷显然是把这位疼到了心坎里,屋里摆着好几个火盆,烧的热热的。
从冰天雪地的外面进来,就觉得热了,嫣娘解下大衣裳顺手挂在衣架子上,穿着一身合身的雨过天晴缎子袄躺在了床榻上。
刚刚躺下,忽然一惊,冷声问道:“谁?”口鼻却被人捂住了,男子的气息扑面而来。
嫣娘不像寻常女子那样惊慌失措,反而停止了挣扎,几乎是气定神闲的等着对方松开了手,这才转了身看去。
看清来人的一瞬间,眼底深处闪过说不清道不明的失望。
她以为,是他来了,哪怕是来斥责她办事不力也好。
前几日辗转拿到手上的那张纸条,就是提醒她找错了人。
却原来,是她奢望了。
嫣娘黑濯石般的眸子瞬间恢复了清冷无波,仿佛之前的涟漪从未起过,冷冷看着站在眼前的男子。
“怎么,不认识我了吗?”二郎鬼使神差的说了一句。
嫣娘微怔。
二郎自嘲道:“那晚假山匆匆一别,我还以为撞见了精怪,却不想你,你是那般身份。你……你就没有什么对我说的吗?”
嫣娘面上不动声色,心中却几乎冷笑出声。
眼前的人分明是府里的二公子,可他这样子,竟然是在冒充自己的三弟?
这可是奇哉怪哉。
再想到那人不许自己对三郎出手,至于这位二公子,可是未置一词,只是那晚昏暗,她才找错了对象,现在这人找上门来,倒是该叹一声天意了。
嫣娘眉尖微蹙:“三公子这话说的好笑。奴不过是与三公子有一面之缘,又有什么好说的?您这样的一盆污水泼在奴身上,是嫌奴没被老爷拿绳子勒死么?”
二郎气乐了。也不知是为了自己那傻弟弟,还是因为从没一个女子这样顶撞过自己,挑眉道:“你是在说爷自作多情了?”
嫣娘眉梢一挑,眼波横斜,却是冷若冰霜的直了直身子:“奴不敢说什么,三公子觉得是就是。请三公子速速离去,给奴留一条活路!“她说着就往外赶人。却不知因为急切,胸前两团白玉一颤一颤的。把那青色小袄险些挣破了。
二郎也没见过这般美人翻脸无情的模样,情急之间竟一把抓住了那截皓腕,趁着嫣娘怔忪之际,俯身就把她的唇堵住了。
嫣娘死命挣扎。反倒激起了二郎的性子,手死死箍着那细若杨柳的腰肢狠狠亲了一通才松开,眸子暗沉,里面火光惊人:“你既然那日引诱了我,那就负责到底吧。”说完一擦嘴,大步离去。
等出了玉园被风一吹,从那奇异的滋味里回了神,二郎却并不觉懊恼。
三弟本就是鲁莽的性子,今日这行为倒是再正常不过。
他倒是要借着三弟的名义看看。这嫣娘到底有何殊处,若是牢牢占了她的心,说不定差使起来就更容易了。
那还残留着情欲气息的暗室里。嫣娘却抚着唇笑了笑。
这可真是有意思了,孰是猎手,孰是猎物,来日方长,自是且行且看了。
国公府里暗潮涌动,皇宫大内。亦是好不到哪里去。
别说在寒风中的等候,见了皇后太后又是磕头又是应对。一番下来足以把这些养尊处优的贵妇们折腾的够呛了。
甄妙心里正犯着愁。
昨儿夜里,罗天珵叮嘱她,今日寻个机会表现出身体不适,就把晚上天家的家宴给推了。
想着要以佳明县主的身份去见那么一大群龙子龙孙龙媳妇,甄妙也是乐得不去的,可是偏巧她的亲祖母,也就是建安伯老夫人在等候时晕倒了。
皇宫大内,外命妇都是不能带下人进来的,建安伯老夫人这一晕,一大堆或精明或沉稳的贵妇人也都干着急。
好在那守门口的内侍是有经验的,也或许早得了吩咐,忙一边叫人去请太医,一边叫人去抬架子来。
只是寒风瑟瑟中,嫡亲的祖母晕倒在地,架子又不知多久抬来,甄妙就急了,脑子一热,卷起袖子把建安伯老夫人抱了起来,对已经风中凌乱的内侍道:“公公,歇息之处在哪儿,请带路吧。”
于是,甄妙就在一众贵妇人的见证下,脸不红气不喘,脚步生风的把建安伯老夫人抱了进去。
再然后,她就欲哭无泪了。
就她那健壮的表现,再说什么身体不适,谁信呐。
她这县主本来就是个半路赚来的,别人稍微起了疑心,也要说她个藐视皇家,不顾情谊的罪名。
甄妙心中对罗天珵说声抱歉,只得硬着头皮留了下来,打定主意晚宴就挨着初霞郡主坐,想来能少些是非。
等外命妇们都散了,甄妙小心翼翼的挨到了傍晚,才被请去长生殿赴宴。
路上遇到几位皇子及皇子妃,别人也就罢了,六皇子明显是有些诧异,似乎有些意外甄妙会出现在这里。
他拧了眉深深看了甄妙一眼,继续跟着众人往前走,只是不着痕迹的渐渐落到后面,与甄妙相隔不远,用极低的声音问道:“我听瑾明说,皇妹身子不是有些不大舒坦吗?”
甄妙深深诧异了。
世子让她装病,怎么还对六皇子说起她身体不舒坦的事儿?六皇子他似乎还挺关心这个?
这,这到底是神马情况?
第二百七十四章 缺席
甄妙这一诧异,六皇子似乎也察觉了问这个有些不妥当,只把唇抿得更紧了些,薄暮中倒是不大显眼。
今日是元旦大朝贺,罗天珵身为锦鳞卫指挥同知,与那五城兵马司一样,反倒繁忙的很,早就说了晚上不能同来赴宴的。甄妙见不到人问一声要她装病的意图,只得含糊道:“早起时是有些难受,后来在宫门等候时祖母晕倒了,我一着急,出了些汗倒是好了。”
“镇国公老夫人?”六皇子声音微扬。
甄妙摇头:“不,是建安伯老夫人,我娘家的祖母。”
就有一个声音插进来道:“六皇兄你不知道,建安伯老夫人晕倒了,是佳明抱着进去的。”
甄妙欣喜地抬头:“初霞。”
今日初霞郡主穿了一身胭脂色五彩妆花宫装,外罩雪里金滚花狸毛披风,显得神采奕奕。
“你什么时候过来的?”
初霞郡主走过去,很自然的挽起来甄妙的手,眨眨眼道:“六皇兄是有了新妹妹忘了旧妹妹,你们说得起劲,哪还留意到我是什么时候来的。”
她这随意的调侃,向来总是笑吟吟模样的六皇子嘴角却微微一僵,不自觉斜睨了甄妙一眼。
甄妙忙解释:“初霞,你这醋吃的好没道理,俗话说衣不如新,人不如故。”
她这也是怕即将远嫁的初霞郡主难受。
这次大朝贺。就有蛮尾的使者前来,一直留到开春时,就直接护着初霞郡主去蛮尾了。
都说待嫁的女孩子格外敏感些。更何况是嫁到天边去的,甄妙自是不愿意因为这么点儿小事儿让初霞郡主有了心结,要知道女孩子间的情谊有的时候就是一句话、一个眼神就可能烟消云散的事儿。
甄妙虽信得过二人的交情,可正因为在乎,反倒不愿意有半点损害了。
但她这解释不伦不类的,初霞郡主当下就笑了起来。
六皇子亦是忍笑道:“佳明说的对,衣不如新。人不如故呢,初霞你放心吧。你一直是我最喜欢的妹妹。”
心里却在想,佳明这诗书,一定是和射御师傅学的吧?
初霞郡主在六皇子面前随意惯了,闻言横他一眼道:“多谢六皇兄了。那我就带佳明先走一步啦。”
说完也不待六皇子再说什么,就拉着甄妙快步走了。
等和众人都拉开了一段距离,低声嘱咐甄妙道:“等我走了,以后你就少来宫里,哼,没有我护着,你还不得吃亏?”
甄妙扑哧一笑:“是,我晓得了。对了,重喜来了没?”
“来了。陪着长公主一起过来的,我领你去。”
大周早就取消了王爷就藩的制度,只有建朝时分封的那些。至今还剩了几支藩王,后来的王爷就都养在京城了,这样下来,宗室人数不在少数,有那旁支的,日子过得凄惨的大有人在。他们最期盼的也就是今日了。
长生殿殿堂极广,最尽头是一处高台。上设矮桌十数张,是供皇上、太后、皇后并有体面或受宠的妃嫔们就坐的,再往下就是两排白玉桌,直接摆到了殿厅入门处,由尊至卑,离高台最近的是皇子公主们,到了入门处,就是那些旁支了,但无论如何,今日能进到这里的,在血统上是整个大周最尊贵的一群人无疑。
甄妙觉得这铺着红毯的路极长,走的她腿脚发软。
初霞郡主悄悄捏了捏她的手:“你怕什么,你可是圣上亲封的县主呢。”
要知道不是所有宗室子弟都有封号的,甄妙别看是个半桶水,却引来不少艳羡嫉恨的目光了。
初霞郡主有些恨铁不成钢:“你越是没底气,别人越敢放肆,该端的架子就要端起来!”
甄妙咧咧嘴:“我没怕。”
“那你腿抖什么?”初霞郡主翻了个白眼。
甄妙欲哭无泪:“我饿的……”
她一直就有肚子一饿就心慌出汗的毛病,谁知道在宫里这么惨无人道啊,晌午倒是有宫娥给端了点心,只是别人都是吃上几口就放下了筷子,众目睽睽之下,她脸皮再厚也不好连盘子都吃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