吹不散眉弯 第13章

作者:安宁 标签: 古代言情

  晚晴虽然心里疑惑,却也知晏迎眉待她不比寻常侍婢,只得跟上前去。

  尚坠有意站在晚晴的另一侧,与她并肩而行,借着她身形的遮挡从书房外走过,门屏半开的房内白世非坐在书案后,神情专注地倾听着邓达园及庄锋璿的说话,虽然隐约察觉门外有丫鬟样的身影一闪而过,以为是来往的侍婢,也没去在意。

  两人出了前厅,经过前庭,快走到白府大门时,遇见从外而来的一位布衣朴素的年轻后生。

  晚晴笑着迎上前,“丁大哥。”

  那后生赶紧施礼,“晚晴姑娘。”一抬首看见旁边的尚坠,不禁呆了呆,只觉眼前人面容娇妍,叶眉清丽,一双绝色黑瞳似静静地凝视着人,然而眸光却仿佛穿透了他的身体,悬空浮着一抹茫然不知掩饰的悲伤还是苍凉,形容微微凄楚而哀婉。

  心头惊艳震荡,他有些腼腆而慌乱地赶紧低下头去,竟不敢继续面对尚坠那似看非看他的眸光。

  晚晴掩嘴一笑,与他道别后牵了尚坠离去。

  走远了才道,“那人叫丁善名,是商管家的外甥,家里也有些田地,公子每趟出门免不了会带些好吃的什物儿回来,商管家总在私底下攥着点,时不时把他叫来,让他也带些儿家里去尝一尝。”

  尚坠漫不经心地“哦”了一声,整个人神思恍惚,明显并没有听进去,出了府门,她与晚晴分道扬镳,独自往南门大街而去。

  拐过得胜桥,走到东十字大街,行人和卖货的般载车来来往往。

  一顶四人轿子从她身后急急经过,却忽然在路边停了下来,一道身影从轿子里钻出,兴奋不已地朝她叫道,“小天仙!”

  尚坠怔了怔,看向来人。

  张玮缙快步走到她面前,脸上尽是欢喜,“没想竟在这儿见到你!你要去哪里?我送你可好?”

  “不用了,谢谢张少爷。”她客气应了声,垂首继续赶自己的路。

  张玮缙朝轿夫挥了挥手,寸步不离地跟在她身后,极好奇问道,“小天仙,你怎么一个人出来了?世非呢?还有你脸色很差,人不舒服么?”

  尚坠的小脸白了白,看他一眼,走了几步忽然想到什么,侧头再看看他,说道,“你昨儿个可有去玩关扑?”

  “有啊,怎没有,还遇到世非他们一伙儿呢。”

  “你们玩了一宵么?”

  “那倒没有,我后来和伴儿们去了会仙店喝酒。”

  尚坠微敛眼眸,“我知道,公子他们去了莲花楼听曲儿么。”

  “世非竟然连去了哪都告诉你?”张玮缙挑眉,又嘻嘻笑道,“今儿一早我就听人说了,他们昨天晚上可够疯的。”

  “是么?”

  张玮缙说得兴起,“怎么不是?竟然关扑一个叫价三千两的歌姬!也太能玩儿了,只可惜那等热闹场面我竟不能够亲眼见着。”越说越觉扼腕。

  尚坠在潘楼街和高头街交界的路口停了下来,定睛看着张玮缙,“莲花楼应该在这附近?”

  张玮缙心头一格楞,“你要去莲花楼?”完了,是不是他说错什么了?

  尚坠没有应他,往两边望了望,径自折进高头街。

  张玮缙赶紧跟上去,“你去莲花楼做什么?”

  在孙殿丞药铺和马铛家羹店之间有一座门楣气派的雕檐画楼,大门上方挂着漆蓝描金的匾牌子,龙飞凤舞地刻着“莲花楼”三字,正是开封最有名的歌馆。

  尚坠远远站定在楼门口外,淡声道,“你帮我进去问一声,公子昨儿晚上是不是真有来过。”

  张玮缙傻在当场。

  第四章 焦盼如焚炭

  书房内几人商议完毕,白世非与庄锋璿相偕往膳厅而去,他人还在门外就已拿眼往里逡巡,却见只晏迎眉独自一人在座,厅里哪儿有半点尚坠的影子?不禁既失望又略有怯意,问道,“小坠呢?”

  晏迎眉惊讶,瞧了眼跟在两人身后进来的白镜,“你们过来时没见到她么?”这丫头寻人可寻到哪儿去了?

  白世非一怔,为什么他们过来时应该见到她?精敏记忆乍然闪动,不久前好像有人影曾经从书房门口走过,转头朝白镜道,“你去前厅看看。”

  白镜应声而去。

  白世非也不坐下,只站在那,不时往外张望两眼。

  厅里仆婢众多,晏迎眉也不好多问什么。

  一会儿后,白镜回来,神色间不期然有些惶恐,“公子,门房那边说坠子和晚晴一道出府去了。”

  晏迎眉一听大为愕然,怎么一声不响就跑出去了?

  白世非不可置信地瞪着白镜,“你说什么?她——出府去了?!”

  “没错儿。”

  白世非转头看向晏迎眉。

  她皱眉道,“晚晴昨儿向我拿了半天假,说想回家去看看她生病的娘,但是不曾听尚坠提起她也要去啊。”怎么突然就没影儿了。

  白世非来回踱了几步,心里隐隐约约觉得不对,向白镜道,“你马上叫人去晚晴家看看她在不在,若她在那儿,且由她去,若她人不在那儿,速回来告之于我。”

  白镜匆匆忙忙又跑了出去。

  此时的尚坠自然不在晚晴家里,待张玮缙从莲花楼里出来,吞吞吐吐地证实了白世非昨天晚上确实和一帮哥儿们到此耍过之后,她反倒平静下来,也不说什么,只是转身离去。

  张玮缙紧跟在她身后,替白世非着急辩解,“他虽然扑赢了那位歌姬,但是他们说他并没有在此地多作逗留,不久便已离开,打我认识世非那会起,便不曾见过他在外头沾花惹草,你可得信他才是。”

  走回到高头街和潘楼街的十字路口,尚坠原地站定,好一会,才低低对张玮缙道,“今儿个谢谢你了,我自个往那边儿走走,你回去罢。”说完朝着与白府相反方向的西面缓步走去。

  张玮缙还是跟上前去,“你想去哪儿?走了半日不累么?要不你坐我的轿子去罢?”

  尚坠摇头,只是沿着景灵东宫行去,穿过宣德楼前的御街一路往西。

  走过西尚书省、西角楼大街和踊路街,径直出了梁门,梁门外道路北边是建隆观和州西瓦子,南边是一座门面宏伟的相宅和金梁桥街,与白府里的汴水秋声同为汴京八景之一的金梁晓月,便是在那相宅屋后的金梁桥边上。

  张玮缙十分好奇,正思忖着不知尚坠到底想去哪儿,她已然拐进了州西瓦子,在靠路边的一间茶坊里拣了个位置坐下,也不问他想吃什么,直接点了两盏浓浓的稠茶,自己端起一盏慢慢吃着,眸光漫无目标地投向茶坊外面。

  白府里,当白镜回报说尚坠并不在晚晴家,晚晴也不知她去了哪儿时,白世非开始有些急了。

  差白镜去把平时与尚坠较为相熟的几个丫头晚弄晚若等叫齐来,全问了一个遍,仍然没人知道她去了哪里,加上守门的家丁没留意,便连她是往东南西北哪个方向走的也不清楚,由是想着人去寻都没有头绪。

  他坐立不安,早食也不吃了,往前厅去候着,在厅里走来走去,不时往前庭外远处的大门翘首顾盼。

  不曾料有这么一天,她会在他不知不觉时离了白府,人不知去了哪里,也不知什么时候回来,在他的印象里一直是,不管他出门十天或半月,不管他早上还是晚上归来,只要他回到白府,她永远会在这里。

  从来没想过,忽然一瞬之间,他已再找不着她的人。

  直到此时他的脑海里才闪进一丝意识,就是她与府内其他人并无两样,随时可以走出这个大门,然后可能哪天就不再回来。

  这个认识教他心里控不住微微慌乱。

  到了午膳时分,尚坠还没有回来,白世非食不下咽,开始变得浮躁。

  随着时间的推移,他心内的恐慌逐渐变成焦虑和恼怒,终于在晚膳时候再忍不住,为一点小事发了脾气,膳厅里一片死寂,在旁侍侯的仆婢全都战战兢兢,生怕自己一不小心就惹恼了主子。

  好不容易熬到膳罢,华灯初上,门房终于匆匆来报。

  “公子!坠姑娘回来了!远远已看见她的人,就快回到门口了。”闭嘴时明显有丝犹豫。

  “说。”白世非冷喝。

  “坠姑娘是、是和玮缙少爷一道回来的……”

  白世非抿了抿唇,眼眸内骤涌的欣喜全然散尽,一整日的焦躁等待和忧心挂虑,在听闻此言后全部酿成一触即发的冰冷风暴,“叫玮缙打道回府,把她带到这儿来。”

  庄锋璿看这情形,暗地里向也担忧等待了一天的晏迎眉使了个眼色,令她先回疏月庭去。

  晏迎眉迟疑了一下,毕竟白世非才是一家之主,那丫头做事没个交代让他积闷了整日,即使他怪责几句也是情有可原,倒是她这个小姐身份尴尬,倘若再留在此地,一会儿帮尚坠说话不是,不帮也不是,不定令那两人面子上都难拉下来,想及此便托言不适,起身回了疏月庭。

  白府大门外不远处,也是斯时回来的晚晴适巧与尚坠和张玮缙碰上,她一脸惊疑地向张玮缙请了礼,虽然心里极想和尚坠说话儿,可是当着张玮缙的面却不好告诉她白世非曾经差人来家里寻她。

  前庭里有家丁奔跑出来,喘着气对尚坠道,“你赶紧去膳厅,公子爷已经找了你一整天,正发脾气呢!”转而对张玮缙抱拳鞠躬,“公子今儿事忙,实不便招呼,吩咐下来请玮缙少爷先行回府。”朝守门的家丁们打个眼风,大家便一拥而上,把哇哇叫着跺脚的张玮缙挡在了门外。

  晚晴一听到说白世非在发脾气,吓得慌忙提起裙子就跑,尚坠却只是应了声“知道了”,依然不徐不慢地往里走。

  第四章 对质心肝摧

  晚晴奔到膳厅,一看所有人全都垂手而立脸色凝肃,即刻意识到事情严重,只见邵印偷偷给她使了个眼色,她马上在白世非面前跪下,颤声道,“公子爷。”

  冷冷看了她一眼,白世非没作声,抬头望去,门口不见尚坠的身影,寒眸瞥过,先前回报的仆人吓得也慌忙跪倒,“小的确实把话传出去了,让坠姑娘赶紧到这来。”

  白世非只觉一股炽焰直冲头顶百会穴,那么说,是她故意慢吞吞了?

  又过了好一会,一道灵秀身影才自远而近,步履不急不缓,行至厅门时迎上他冰冷寒利的目光,她垂下眉睫,抬腿跨过门榄,走了进来。

  眼底收进厅里情形,看着跪在地上的两人,尚坠皱了皱眉。

  “你去哪了。”他说得很轻,却出语成冰。

  “州西瓦子和相国寺。”

  “为什么这么晚才回来。”

  “拜完佛后逛了好会诸般杂卖,然后去了吃蜜煎。”

  “这么说来,今日过得很开心了?”已抿成一线的薄唇,轻轻吐出问句。

  “恩。”

  他垂下眼,一遍遍提醒自己强行压下已濒临爆裂边缘的怒气。

  “为什么不说一声?”

  “说什么?”她似不解,迎着他视线的一双清冽大眼里没有任何愧悔。

  长袖一扫,案上的茶器乒里磅啷直响,水和碎片飞溅,霎时间已是满地裂骸。

  所有人全部低首屏息,连呼吸都不敢大气。

  “为什么不说一声?”他慢轻地,重复一遍问话。

  眼内浮起淡淡薄雾,她咬唇,“你昨日去玩关扑不也没说么。”

  白世非气极反笑,“我没说?你倒问问,这里的人有谁不知道昨儿我在哪的。”

  她别过脸,拒绝再出声。

  “我问你最后一次,为什么,不说一声。”

  眼内雾汽渐浓,直将下唇咬得泛白,她就是不答他的话,只带着水汽的眸光斜斜掠过侍立在他身后不远的白镜。

  白镜被她看得一惊,有些懵然,眼珠转了转后脸色忽然变得煞白,脑袋几乎垂到胸前。这微小动作却没有逃过始终安坐一旁的庄锋璿双眼,似乎,有什么地方不对。

  自己已经这般低声下气,问过三番四次,她却还是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前拒不作答,白世非搁在案上的手已在长袖里握成青筋隐现的拳,失去理智地想不如索性现在就将她一把掐死,从此他一颗心可以一了百了,再不需费尽苦心追求,也不需在艰难追到后还每日间把她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那般担惊受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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