吹不散眉弯 第27章

作者:安宁 标签: 古代言情

他虚虚实实的行事免不了会让生性多疑的刘娥误以为,即便他对尚坠有几分喜爱也不过是把当棋子使,而当刘娥认定了他断无可能会受一个微不足道的下婢的生死所影响,她就不得不考虑——他也许并不在意身边多或少一个侍寝的丫头,但她却不能轻易犯下因杀卒而丢车的错误。

由此,现时把尚坠摆在明处比藏着掖着更安全。

“要不要处置那下毒之人?”邓达园又问。

白世非的眸光寒了寒,冷笑道,“平日里吃用我的,花使我的,转首为了些蝇头小利便可出卖我,也不想想自己有没消受横财的命,这种蠢货不劳你去对付,太后那边自会灭口,只是我却不喜种肮脏事发生在眼皮底下,无端搅和府里的清净,你且彻查清楚,都撵了罢。”

“小的明白。”早些时候不好动作,如今事已了,要寻个藉口把人棒打出去还不容易?

白世非转头看他一眼,“小坠怎样了?”

“坠姑娘身子已经大好,只是还有些虚弱。”邓达园顿了顿,放低声音,“商管家的外甥来过几趟,不过都被挡在了疏月庭外。”

白世非不悦地轻哼一声,“看你干的好事。”

邓达园不敢应声,只是躬身长揖。

白世非起身往外走,经过他身边时仿佛想起什么,侧首对他道,“去叫邵大办两桩事情,一桩是在疏月庭里给布置一间寝房,另一桩是请个道行高深的风水先生来府里看看。”

出了门口,走过膳厅时看到里头有仆人正在摆放蜡樱桃,他心里一动,吩咐小厮拣了几样时新果子端好,随他一同前往疏月庭。

 

在邵印特地安排的精心调养下,尚坠已大体康复,不需再卧床休息,然而因为连日的厌食,这一场病下来她的小脸儿也还是消瘦了一圈。

晏迎眉见白世非始终没来疏月庭看一眼,心里也曾暗暗觉得不对,私下把邵印叫来一问,他只推公子这些时份外忙,不得要领的她回头再对尚坠旁敲侧击,却还是什么也问不出,想来小两口儿大抵是闹上了别扭。

看着尚坠的身子一天天好转,形容却一天天憔悴,晏迎眉心里暗叹,白世非迎亲之日愈来愈近,这样下去终究不是办法。

“不是我想说你,那白公子娶一个与娶两个,娶两个与娶三个,又有甚分别?你何必如此在意。”

尚坠低着头不作声。

“我等身为子,只要能守着心爱的人过日辰便已心满意足,可总有些子是龙蟠虎踞于世,譬如白公子,那般才智风华,原注定他是要做大事的人,你若勉强他终日只沉迷莺莺燕燕,陪你儿女情长,岂不是委屈了他?”

尚坠张了张嘴,最后仍是默然。

“我知道你心里想什么,他是不该欺瞒你,更不该几日都不曾踏进疏月庭半步,只是大凡男子行事,自有他们那一套规矩,我爹做事就从不曾和娘交代什么,但即便他不说,你却也不会问么?”

门外传来细微的脚步声,两人的谈话被打断。

尚坠才抬起首,便见白世非领着小厮踏进门来。

四目相交的刹那,他的眼底仿佛揉进万千情绪,一抹眼波似尽涌深深歉意,乍闪之后又似蕴含无限爱怜。

晏迎眉与白世非请过安后使眼色把下人通通遣走,自己也借故离开,偌大厅堂里静谧谧地,只余下一个定睛凝视一个避而不望的两人。

纵有千言万语,此刻也无法分说,要如何告诉她,他早来不得。

再晚来,只怕也不得。

白世非走过去,慢慢在身边坐下,拣了只柑橘剥好,一瓣瓣剔净囊絮,递将过去,柔声软语,“管家说你始终不开胃,这橘子是福州新进的,我尝过了,清冽甘甜,甚是爽口消渴,你吃些可好?”

尚坠心头酸涩如浪滔天,一股热汽直冲入眼底,几乎强忍不住,她飞快背过身去,不肯让他看见她在瞬间红透的眼眶,她何德何能,竟得白家公子殷勤侍候,只怕——他般屈尊动手,也是生平第一遭罢?

“小坠。”他轻轻叹息。

心底某丝绷得死紧的弦被他微伤微痛的叫声唤断,大滴大滴的泪珠从的睫底无声滚落,溅在襟上如雨湿衣。

“小姐说的道理——”她哽不能语,泪水沿着脸颊滑至唇边,渗入舌苔下的味道比药汁还苦更涩,右手按在胸上喘口气,她竭力令自己在泣泪中平静,“她说的我都明白,又或许你确有身不由己的苦衷,换作别个胸怀大度的女子,也许便已谅解你,无怨无悔地支持你,可我……做不到便是做不到……小姐得对,不应该勉强你,可是,我也不想勉强自己。”

 

白世非呆住,好一会,才懂得伸出手去,轻轻抓住她的衣袖,人已难受得说不出话。

  

尚坠站了起来,一袭云袖从他指间拉起,最终抽离了他的掌握,背对着他,泪水在脸上肆意横流,她并不知自己望着何处,只是定定睁着双眸。

“那天你和我说,我若曾对你有半点信任,你又何须对我诸多隐瞒……可你又何曾想过,在男子与女子之间,誓言本应是用来遵守的,而不是……用来打破的。”

她抬手拭净腮边泪水,嘶哑难辨的话声落地成尘,“我明日便回晏府。

第七章 不期而众遇

到二月底,离尚坠回晏府已过了小半旬。

晏迎眉嫌一个人在疏月庭待着闷,不久前也回了娘家小住。

白府里一切如常,白世非仍旧是每日清早便已起来,梳洗过后神清气爽地踏进书房与管事们早议,众人也俱是有条不紊地各行其事,而府内喜庆热闹的气象则越来越明显。

  

渐渐没人会再提起尚坠的名字,仿佛当中什么都不曾发生。

只除了一向颜容清朗温和的白世非,再也不与仆婢们嬉闹逗趣。

不知何时,他整个人已在悄然之间变得沉静如水,行言坐议仍与平日无异,白衣萦玉,安之若素,唇边惯常地含一抹若现若隐的笑,然而每到人尽散去,两泓眸波在映入旷阔的青之色时往往深不见底,仿佛有些世间无人明了的心事正随浮云飘远,一抹颀修身影立于微风拂过的窗边,寂寞如斯。

  

三月朔日,大相国寺行斋供,请得圣旨开门外放。

晏迎眉闲来无事,携了尚坠前来烧香拜神。

进了寺,资圣门内殿宇雄峻,赭色红泥宫墙高耸,大门两侧建着琉璃宝塔,沿塔有金铜铸就栩栩如生的罗汉像以及佛牙等圣物,往里是笔直的川纹甬道,四方满砌白石,正殿上金碧辉煌,左壁画有炽盛光佛降九曜鬼百戏图,右壁则画佛降鬼子母揭盂,两廊下檐阿峻峭,廊内满陈当朝有名的王公贵族和文人名士的墨宝。

最繁华热闹处还数寺里的瓦市,中庭两庑可容下万人,一间挨一间搭起了彩幕帐子和各式店铺,供各地往来的商人旅客进行交易,或买卖古玩字画,珍禽异兽,或货售日常物件,诸般杂卖,或看相卜卦,歇脚吃食,无不荟萃其中,一早已是人潮熙攘摩肩接踵。

大殿内香火鼎盛,烟气缭绕,晏迎眉和尚坠烧好香,捐了灯油后也不多留,拂净裙摆便往外走,跨出殿门时却愣住了,只见前方邵印正拎着香烛供品跟在白世非身后。

踏上台阶的白世非抬首看见们,一时也意外站定,然后眸光便落在了尚坠脸上,静默地也不作声,只是瞳色深处似有千言万语,那样的凝视悄然而专注,仿佛直入了她心底,对四周的人来人往恍如未见,然而神色间却仿佛又还有些飘离于世的陌生遥远。

尚坠从未见过他种眼神,那瞬间怔住,心里隐隐有些莫名惊惶。

“小天仙!”

“世非哥哥!”

同时响起的一男一女两道惊喜叫声将在场的目光全吸引了过去,回过神来的尚坠飞快低首,切断了与他的对视,藏在袖底的掌心不自觉轻轻按上胸口,只觉内里十分凄凉,无个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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