祸国·式燕 第26章

作者:十四阙 标签: 古代言情

  思绪如正在依序编织的布匹,突然有一根丝打了结,整个机杼“咯噔”一停。

  风小雅的瞳孔收缩了一下。

  与此同时,谢长晏突然动了。

  她突然抬腿狠狠地踩了他一脚。

  风小雅没躲,挨了那一踩。

  结果谢长晏反而趔趄了一下,差点摔倒,被风小雅及时扶住。

  谢长晏飞红了脸,满目惊怒:“你、你、你……放肆!”

  她的这种反应莫名取悦了他,风小雅唇角一勾,轻笑起来。

  果然,他一笑,她就更怒,也顾不得形象了,提裙再次踩过去。这一次,风小雅躲开了。

  谢长晏继续踩,用力踩,拼命去踩他的脚。“咔嚓”一声,某块冰面没冻结实,被她一脚踩碎。

  风小雅反应极快,一把揽住她的腰旋了半身将她抱出来,可那只脚还是落进窟窿湿了半只鞋。

  谢长晏呆呆地看着自己的脚。下一瞬,风小雅已抱着她冲向岸上的马车。

  风飘玉屑,雪洒琼花,从犀颅玉颊间飞过,柔软与刚毅两相衬映,谢长晏不由得在心中赞叹:真好看。

  严格来说,风小雅的五官过于棱角分明,气质又偏于沉稳,带着股不动声色的威仪,让人很难将他跟风流、俊美、英俊等词联系在一起。但谢长晏爱慕他,便觉得这世间再没男子比他美。

  风小雅将她抱上车,伸手去脱她的鞋子时,谢长晏从恍惚中回过神来,当即就要拒绝。风小雅却抓住她回缩的脚,看了她一眼——那是一个不含任何杂质的关切眼神。“没事的,别在意。”

  谢长晏的身体放松了下来,看着风小雅帮她脱掉湿嗒嗒的鞋子、微潮的袜子,露出冰凉的脚。然后,他从榻上撕了一截锦缎下来,包好这只脚,焐在了手心里。

  原本无比私密的举动,却因为他的表情过于严肃和正经,显得不是很尴尬。

  谢长晏想,她大概是受了什么蛊惑,明明时刻提醒自己要守礼明德,却一而再再而三地在此人面前破了功。

  风小雅的手很暖,她本也不是什么体虚畏寒的女子,那只踩到冰水里的脚很快就热了回来。

  未等谢长晏说,风小雅便先松开手,将被撕了一角的锦榻拿下来,卷了几下整个垫在她脚下。

  然后他叹了口气,抬起头来,看着她。

  谢长晏定定地看着他,突然一笑:“我的脚好看吗?”

  风小雅眼中闪过一丝错愕,随即,也笑了。

  两人相视而笑,不知为何,因这一句调侃,旖旎全消,都觉坦荡自在了不少。

  谢长晏的目光闪了闪,状似不经意地问:“陛下知道会生气吗?”

  风小雅随口答道:“不会的。”

  “为什么?”

  “因为你是个好姑娘。”风小雅抬手摸了摸她的头,再次用惯用的长辈姿态打发了她,“时候不早,回去了。”

  他转身,正要去拉缰绳,就在这时,远远地亮起了一点光。

  那点光从遥远的对岸上飘起,悠悠晃晃地升向天空,似要去触摸那轮圆月一般。

  谢长晏好奇道:“那是什么?”

  风小雅也看到了这点光,却是面色大变:“秋姜!”

  什么?谁?

  “你先回去,我有点事要处理。”不等她回答,他便解下了一匹马朝着那点光飞奔而去。

  一人一马奔驰在银色的河面上,像两根拖得长长的带子。

  谢长晏直到此刻才回过神来。

  “夫君近日娶了个新妹妹。”

  “听说是个沽酒的女郎,姓秋。”

  “夫君新娶的妹妹,名字就叫‘姜’。”

  商青雀的话回荡在耳边。

  谢长晏有些慢半拍地想:对了,是秋姜。师兄刚才喊的,是他新夫人的名字。她也来了吗?

  光点越飞越高,轮廓也逐渐清晰,原来是一盏孔明灯。

  风小雅策马追着这盏孔明灯狂奔,一点点变小,最终整个人都融进了圆月中一般,消失不见。

  谢长晏的表情由呆滞到震惊再重新转为错愕,最终低低地、狐疑地“咦”了一声。

  车轮和来时一样,“骨碌碌”地响着。如此枯燥的声音,来时听,是忐忑是茫然;回时听却变成了一句句“为什么”。

  谢长晏心中有个想法,像一颗深埋地下的种子,时不时就要挣扎一番。但每次挣扎过后,都会长高一点点,离破壤而出越来越近。

  可是,刚才风小雅提及秋姜时的反应像一记闷铲,再次将种子拍回了深深的地下。

  所以……是她猜错了?

  谢长晏心头烦躁,目光落到自己被锦榻包垫着的那只脚上,越发烦躁。她拉着马缰,迎着呼呼冷风,想到居然还要自己赶车回家,便再也不觉得飘雪月夜有啥美的了。

  内心正在愤愤然时,背脊的汗毛却莫名立了起来。

  谢长晏觉得冥冥中好像有一双眼睛在看自己。

  她连忙扭头,可身后是车壁,哪里有人。再看前面,独剩下一匹马在任劳任怨地小跑着,道路两旁的民居全灭了灯,除了月光和雪光,再无别的光亮。

  谢长晏觉得自己可能是累了,产生了错觉,当即加快速度,就在这时,险象突生!

  前方路上拦了一道绊马索,黑暗中没看见,马儿一头撞上,栽了个大跟头。

  马车按照惯性从冰滑的地面上横飞出去,眼看就要撞到路旁一侧民居的围墙上。

  谢长晏大惊,当即就要跳车,忘了一只脚还裹在锦榻里,“啪叽”一下撞到车壁上。

  正在万分危急关头,黑暗中前后左右突然飞出四道黑影,扑向马车,两人用臂拉住后轮,两人用肩顶前辕,硬生生地将马车逼停。结了一层薄冰的地面上被拖出了长长的痕迹。

  惊魂未定的谢长晏望着那四人,一人将摔倒的马匹扶起,检查确认它并无大碍后,重新拴回车上,另一人检查车身,剩余两人急奔进了街巷。

  最后,拴马的人走上前,屈膝行了一礼:“千牛卫备身左右拜见姑娘。姑娘受惊了。”

  谢长晏的眼睛一下子睁大了:他们是陛下的侍卫?

  “这个绊马索……是怎么回事?”

  “暂未得知。姑娘放心,我们的人已经去查了。”

  谢长晏心想:是那个人。那个沉寂了三个月后终于又再次出手的幕后之人。难怪刚才觉得背后有双眼睛,自己的一举一动果然都被对方监视着,然而螳螂捕蝉,陛下的侍卫竟也一直跟着她。

  如果不是幕后之人这次安放了绊马索想要她的命,这些侍卫想必是不会暴露的。

  谢长晏的眸光转了转,那颗被拍回地下的种子又微微翘起了头。

  千牛卫们并不多话,井然有序地赶车护送她回家。

  谢长晏也没再问什么,坐回车里,靠在柔软的榻上,将事情反反复复地想了三遍。

  依稀间,她闻到了一股淡淡的香火味。

  谢长晏眉心一动,立刻掀帘,就见马车行过处,隔着一条街,重重树影中露出一角屋檐。屋檐下挂了个巨大的铜钟,在圆月的背景里剪出了完整的轮廓。

  香火!钟!

  是这里!

  谢长晏抓住窗壁,眼睁睁地看着那屋檐离自己一点点变远变小,最终慢慢地松开了手指。

  “有意思……”她喃喃了一句。

  回到知止居时刚过子时,在她进门之后,那四个千牛卫就消失了。就像他们之前一样,悄无声息。

  谢长晏因为心中有了盘算,几乎是一沾枕头就睡着了,睡得格外安稳,丝毫没有因为刚经历一场暗杀而感到害怕。第二天醒来后,面对郑氏,依旧谈笑风生。

  这场飘雪月的刺杀就像炭火,被捂在了她的暖手炉中。而她一边暖着手,一边望着窗外沾了白雪的寒梅,眸光渐沉。

  她突然起身,叫来孟不离:“带车酒,我要去求鲁馆。”

  大雪还在下,地面的雪已积了厚厚一层。求鲁馆本已陆陆续续地开始修建,今天却停了工,全部人都坐在临时搭建的草棚里哆哆嗦嗦地围着炭火闲谈。

  见谢长晏带了酒过去,大家都很高兴。

  谢长晏一扫眼,没看到木间离:“木兄呢?”

  “他在哭呢。”

  “哈?”

  几名弟子立刻起身带路,将她引入修复中的庭院里。远远看见游廊那边,木间离坐在草席上低头作画,任凭雪花落在他身上。

  他全神贯注,这么多人走到跟前,也全不理会。

  谢长晏往画案上一瞥——明白了。

第35章 得见雪月(3)

  因为受到屋震的波及,游廊的两头都倒了,只剩下中间一段,像被砍去首尾的大蛇,半死不活地躺在地上。而它身上的花纹——那幅玉滨运河图,自然也不再完整。

  此刻,木间离正照着仅留的大半幅舆图在绘图。他应该已画了好些天,看起来就快完成了。

  “运河舆图改了十九版,最新版本有三幅,这次坍塌全毁了,只剩下游廊这半幅,老师暴跳如雷。木师兄只好连日作业,连大雪天都不敢耽误……”一弟子向谢长晏解释道。

  谢长晏专注地看着木间离作画,突然扬了扬眉毛,伸手过去指着一处道:“画错了。”

  木间离惊诧地抬起头,这才看见她:“你怎么来了?还有,怎么错了?”

  谢长晏略过第一个问题,“此处短了一寸二分。我来求鲁馆这么多次,从游廊下过,全图看了不下百次,我确定这里,画错了。”

  木间离震惊地看着她。一旁的几个弟子也愣住了。

  谢长晏的目光往左挪移:“还有这里,你仔细看墙,山脉有十三折,而你只画了十二折。失之毫厘谬以千里啊木兄。”

  “你来?”身后忽然传来这么一句。

  谢长晏也不客气,当即接过木间离的笔,推开他自己坐下,用笔将画错的地方勾改了。

  木间离的图虽快要完成,但因为原物残缺的缘故,也只不过是缺头缺尾的半幅。渭河起与南山终两端都空着。

  谢长晏凝神沉吟了一会儿,提笔慢慢地补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