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十四阙
“你不必刻意陪我……”
“不是陪你,而是我也该回燕了。跟我同行,船快人多,就算再遇到劫匪或者如意门的人,也不用怕。”
谢长晏行礼道:“如此多谢胡兄。”
第二日,谢长晏左右无事,决定再去看看翁氏。
到那儿后翁氏却不在家,据说外出看病去了。谢长晏心想来都来了,就等等吧。于是熟门熟路地摸到后院,踩着石头翻过破败的矮墙。
她怕晒,坐在院子的草棚下等,然后感到蒲团坑坑洼洼,坐着很不舒服。拿起来一看,下面塞了本书,赫然是她的《朝海暮梧录三》!
谢长晏一怔,打开书,只见扉页上盖着一个印鉴——上邪。
她的手立刻抖了起来,连忙往后翻,竟看到了一些批注。墨渍尚新,可见是最近写的。字迹清秀平和,娴雅婉丽,堪称上品。
谢长晏一见之下,霍然惊起,手里的书也“啪嗒”掉到了地上。
——这是……三姐姐的字!
初夏阳光熏人,她却浑身冰冷:那个白影……竟真的是谢繁漪不成?!
谢长晏将书抓起,再次辨认,最后确定这就是谢繁漪的笔迹。
谢繁漪有个习惯,写得兴起时,会将“三点水”的偏旁连成一笔,宛如瀑布蜿蜒而下。这本书的批注里,有一句“不落窠臼”,那个“落”字的三个点,就被连成了一笔。
面容也许是相似,笔迹也许能模仿,但这种不经意的小习惯,是不会雷同的。如果不是翁氏为人谨慎,连细节都考虑周到,丢下这本诱饵引她入局的话,那么,很有可能就是——谢繁漪真的活着!
她们要做什么?为什么出现在她面前?为什么要绑架她?为什么任凭她找到此地?这一切的一切,到底是为什么?
谢长晏想不明白。
但她心中十分清楚,对方必定是在下一盘很大的棋,很可能,不仅仅只是针对她。
当她想到这种可能性后,忽然福至心灵,脑中飞快地闪过了一个念头。
她没再逗留,将书塞回蒲团下便离开了。
她坐着马车回胡府途中,让车夫刻意绕道去云翔客栈,没上楼,打包了一份该客栈的招牌点心果馅皮酥。然后又去渡口,找了艘当晚出发去燕的船,付了船资。最后回到胡家,跟胡智仁把今天的发现说了一遍,道:“我三姐姐很可能没死,就在此地。”
“那你打算如何办?”
“既然牵扯三姐姐,我不能再等,得立刻回去请五伯伯做主才行!”
胡智仁面色微变,有些踌躇。
“我知道你可能还没准备好。无妨,我自己搭乘别的船只回燕,船都找好了,我还给五伯伯他们带了此地的点心。”
“这……”胡智仁挽留了一下,见她去意坚决,只好答应了,“那好。我送你上船。”
谢长晏收拾好行囊,跟胡智仁一起坐着马车前往渡口,结果却被告知,那艘船今日不走了。问及原因,说是老板家出了点事。
谢长晏没走成,胡智仁便吩咐马车先回府。
“看来天意让你再等一等。”
“是啊,看来是的……”
“我这边最迟后天就能走,你要不要……再等等我?”
显得闷闷不乐的谢长晏闻言抬起头,注视着他,最终一笑:“看来也只能如此了。”
再次回到胡府时天已黑透了,胡智仁将她送到小院门口,这才离去。
谢长晏目送他的背影消失在拱门尽头,看着布置精美的厢房,花团锦簇的庭院,和温顺灵巧的婢女们,脸上的笑容一点点地消失。
她回到房间,注视着从云翔客栈买来的果馅皮酥,心中不知是何感觉。一块大石头终于落了地,却又很不甘心,想要把它搬掉。
她一点也不想怀疑胡智仁。
可是,偏偏的,所有的一切都在告诉她——此人有问题。
首先,在滨州遇到如意门的银门弟子时,胡智仁就在。
后来,在玉京二度遇到监视她的那个卖橘人时,胡智仁也在。
此番,遇到白影,胡智仁还在。
此人每每于危难之时出现在她身边,一而再再而三地帮助她。一开始她以为是因为他们之间有合作,随着胡智仁对她表现出倾慕之情,她便将这一系列偶遇当成了追求者的小小心机。
但如果——不是倾慕之情呢?
如果他是故意结识她,讨好她,那么有什么借口比“喜欢”更能不动声色地跟着她?
他用三年时间取得了她的完全信任,如今时机成熟,终于可以开始收网。
首先安排她住进有密道的天字房;然后让“谢繁漪”出现在她面前,趁机掳走她;再假装半途救了她,让她搬进他家。
这么做的好处是,被别人掳走,她肯定会千方百计地逃。但住在他家,她就会安心等。
如此再安排翁氏出现,拖住她的全部注意力,眼见她耐心快要耗尽时,再放出谢繁漪的笔迹为线索。
按常理推断,她在看见谢繁漪的字迹后会改变主意,留下来继续追查。谢长晏当时的第一反应也是不走了,然而就在那时,她想起了一件事——
那时孟不离刚开始养那只黄狸,有一天黄狸外出玩,染了疾病。某日她在搭建舆图,猫跳上几案,咳咳几下吐了一大摊污物在上面。她又好气又好笑,正收拾时,孟不离跟阵风似的进来将一碗药灌进了黄狸口中。
“它怎么了?”
“它得了钩虫病。”回答她的是在一旁看书的“风小雅”彰华。
“你怎么知道?”
“我请兽医给它看过。”
“多久了?”
“半个月。”
她看看孟不离再看看彰华,有些郁卒:“为何没第一时间告诉我?”
彰华放下书,淡淡地瞥她一眼,似笑非笑:“为何告诉你?你养它?你会看病?”
“我、我、我起码跟它住在一个屋檐下啊!”
“事件发生时,人们最先找的,是能解决难题的人;其次,是相关人;最后,才是不相关的人。所以,你不算最晚知道此事的,好比令堂,就不知道。”
谢长晏无语,只好瞪着他。
那是她在知止居时很小的一件事情。现在想起时,却是字字掷地有声,令她整个人为之一绷。
“事件发生时,人们最先找的,是能解决难题的人。”
以此推测——为什么谢繁漪要出现在她面前?
如果谢繁漪没死,应该先回燕,找五伯伯;其次,是相关人——她的亲生父母,她的长辈,她的同胞兄妹……怎么也轮不到排行十九的妹妹!
除非整个事件是专门针对谢长晏而来,绝非善意。
这本书的出现,最可能造成的后果就是谢长晏不走了,继续追查此事。也就是说,书出现的目的是为了拖住她。
第91章 白云苍狗(4)
因此,谢长晏去渡口试着找了一艘船,装出要走的样子。
如果对方的目的真是拖住她,必不会让她走成。
果然,当晚船老板家出事,出海取消了。
验证了这一点后,再反过去思考:谁在一直拖着她?
胡智仁。
谁能精准地知道她什么时候去翁氏家?
胡智仁。
谁帮她查到那匹马的下落?
胡智仁。
谁在劫持事件发生时没有追上两个车夫让他们逃走了?
胡智仁。
谁给她安排有问题的房间?
还是胡智仁。
所有的答案全指向了这个人。
谢长晏霍然起身坐不住了。他想做什么?他想得到什么?如果只是她,不必如此大费周章,她一不会武功二没有权势,唯一与常人不同的不过是燕王对她的那么点牵挂……
等等!陛下!
对方的目的是陛下吗?
谢长晏迅速将所有的事情全部回想了一遍,最后断定一切是从滨州开始。
滨州,被困孤岛十五年的银门杀手突然出现,在父亲的纪念碑前杀了娘亲,被孟不离擒住后,虽被灭口,却留下了如意门的线索。
而她,果然对此穷追不舍,循着线索返回玉京,从燕王口中得知了当年的经过。
燕王早有除程之心,再加上她复仇心切,当即来了程国。
她在程国已近一年,对如意门一无所获。这个组织真如传说一般藏匿得十分深,一百二十年,足够它改头换面,毫无破绽。
如果那晚掳走她之人是如意门的,为何对方早不出现,非挑这个时候出现?
对了,是程王的寿诞!程王寿诞,三国来贺,这是一个很大的契机。
如果她这个时候在程国出点什么事,燕王很可能会亲自前来……
所以,对方的目的是——把自己拖住,拖到燕王抵达芦湾。
然而,这其中最大的说不通的地方在于——手段太温柔了。
她虽有些小机关,但毕竟孤身一人,又不会武功,对方大可将她真的擒住关押起来。为何要胡智仁出面,还要找人假扮谢繁漪,甚至模仿谢繁漪的笔迹呢?
除非——对方想借此宣告什么。又或者……谢繁漪真的没有死。
但后者可能性太低,三姐姐若活着,没理由不回家,更没理由对付她。那么,如果是前者的话,对方想借谢繁漪之事表达什么呢?
谢长晏想不明白。
她最终咬紧牙关,狠狠地捶了一下床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