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十四阙
谢长晏当即跟着风小雅朝匾额行了个拜师礼,再行了见礼,就算是定下了师兄妹的名分。
两人重新落座后,风小雅将目光投向青铜马车。马车只拼了一半,虽然看上去比昨天拼得还差,风小雅眼中却闪过几许赞赏。
“看来,你着实下功夫研究了。”
“我问了车夫、马夫,又翻了些古书,不过,还是不行……”谢长晏愁道,“到底是哪里不对?还请师兄教我。”
风小雅点头道:“你将车分为底、栏、伞、轮、配件,从一开始就错了。”
“那怎么分?”
“世人造车,目的是什么?”
“代步。”
“所以,按用途分。”风小雅边动手分类边开始讲解,“我说过,这是战车,你就要想,它与寻常车舆有何不同?舆以载人,故要轼。”
谢长晏一点即透:“啊,所以它的栏杆不在后面,而在前面!”
风小雅点头:“士兵一手持枪,一手握轼。”
谢长晏一通百通:“那么它的轮子,除了辐轴外,还会有武器!”
“没错。车毂装有三尺利刃,用于冲锋。”
“所过之处马腿尽断!”谢长晏试想了一下那个场景,不禁眼睛大亮。
“你倒是不怕。”风小雅有些高兴了,一扫之前的冷淡,耐心地为她继续讲解。在他的指点下,谢长晏再次拼好了马车,而这一次,没有多出任何碎件。
谢长晏有些颤抖地捧起马车,只觉小小一个摆件,令得整个书房都亮了起来。她自三岁启蒙以来,从不曾在课堂上这般满足过。族学的老师过于按本宣科,对所有学生一视同仁,她混在其中,很多东西就那么滥竽充数地混过去了。谢知微虽细致许多,可惜教不得法,跟他半年,并无多少长进。乃至跟了谢怀庸,虽说是因材施教,但教的不是她感兴趣的东西,学的过程也很是痛苦。
风小雅却完全不同。
如果说一开始谢长晏还没领悟到他的用意,觉得他又是让她拼马车又是让她答问题,是在苛责于她的话,现在她已明白——把她不感兴趣的东西变成她感兴趣的,然后,在她感兴趣的事情上令她获得成就感——这就是风小雅的教学方式。
谢长晏的目光掠过马车,落到风小雅身上。他正在亲自动手烹茶。壶中泉水待沸,他将茶饼放到罐中打碎,再放到火上抖烤,动作着实赏心悦目。
待茶叶烤得香喷喷时,风小雅取过石磨,谢长晏很自然地上前帮忙。如是一人用刷子往磨内扫茶叶,一人转动磨盘,将茶叶磨成粉末。
谢长晏想到他昨日问的问题,便道:“师兄,昨日你说因为缺水物价飞涨,那么,可有解决之法?”
“有。运河。”
谢长晏“啊”了一声,想起自己那番“陛下居然为了迎娶我而开运河”的说法,脸红了红。
“此外,还有植树。”风小雅说到这儿,想起一事,“从西北开元门出去有一片万毓林,可供骑马,明日我命人带你过去。”
谢长晏的眼睛亮了起来。
“听闻你擅骑射之术,那么,就不要荒废。”
“是!”谢长晏开心得不得了,见水沸开了,忙殷勤地拎壶为风小雅倒茶,“师兄请用茶。”
风小雅拿起杯子轻呷了一口,抬眉看了她一眼:“好喝多了。”
两人相视一笑。
水榭的窗户大开着,夏天清凉的风从湖面上吹进来,一室芬芳。
郑氏远远走来,本要进去找女儿,却从窗外看见了这一幕,连忙驻足。她的手在袖中慢慢握紧,半晌后,一言不发地掉头离开了。
风小雅喝了一杯茶后便要告辞。谢长晏有些不舍:“师兄明日何时来?”
“明日我不来。自有人带你去骑马。”见她有些失望,他便又道,“我很忙,不一定每天都能来,这书房中所有东西,你都可以看、玩、拆。然后,准备好三个问题,待下次见我时问。”
谢长晏眨了眨眼睛:“我问的问题若师兄答不上来呢?”
她心想此人一看就是高傲之人,肯定会答“这世上怎会有我答不上来的问题”。谁知风小雅想了想,却回答:“那我们便一起找答案。”
谢长晏不由得一愣。
“所谓学问学问,本就是学习如何问问题。”风小雅转身离去。
谢长晏若有所思。
窗外绿树荫浓,夏日正长。有稚虫沿着水草爬出水面,急不可耐地想要蜕皮羽化。有蝉儿激昂高歌,等待生命中的另一半。
第12章 凡音之起(1)
出得开元城门,就是万毓林。
一开始的树木稀稀落落,多为新栽幼树,越往里面树木越多,一眼望去,看不到尽头。
此番出行,除了郑氏和两名婢女外,还有风小雅派来的一个仆人,是抬滑竿的其中一人,名叫“孟不离”,据说另一个叫“焦不弃”。
这位孟不离三十出头年纪,身形高瘦,沉默寡言,一路只顾赶车,基本不说话。
林口立着一碑,谢长晏看到碑上所写的除了“万毓”之名外,还有一行小字:“一年之计莫如树谷;十年之计莫如树木;终身之计莫如树人。千年之计,人乎木乎?”
谢长晏便问孟不离道:“这片树林,不是天生的,而是人种的?”
“是。”
“什么时候,谁种的?”
“太上皇。”
谢长晏转了转眼珠:“太上皇一个人能种这么大片林子?”
孟不离面露纠结之色,半天才挤出三个字来:“携群臣。”
谢长晏“扑哧”一笑,放下车帘:“多谢告知,继续走吧。”
郑氏问女儿:“为何笑得如此狡黠?”
“师兄竟派这样一个闷葫芦来,你看他回话,能用一个字答绝不用两个字,能用两个字绝不用三个字。我倒要看看,今日能令他一共说出几个字来。”
“胡闹。”郑氏轻责了一句,但也没真个追究。
如此大概走了半盏茶工夫后,前方的密林用围栏拦了起来,更有数名守卫警戒。
孟不离出示了一块令牌,守卫这才放行,并叮嘱道:“里面已有贵人在。你们跑马时小心些,莫冲撞了。”
孟不离闻言皱了皱眉,“谁?”
守卫道:“荟蔚郡主和她的朋友们。”
孟不离便不再说话,继续赶车。
谢长晏对郑氏咬耳道:“荟蔚郡主是长公主的女儿,陛下的表妹,比我年长三岁,许于礼部尚书范临钧之子,明年开春便要大婚了。”
“五伯倒是将京中的人物都与你说了。”
“是啊,人名逸事背了一大堆,全是女的。像师兄的事,就没跟我提。”谢长晏不满道。她现在最好奇的就是风小雅了。比如他的骨头是不是还疼,他的武功有多高,他家真有那么多妻妾吗?而这些,她根本不好意思直接问本人。
郑氏看着她,欲言又止,望着窗外转了话题:“我们这是做什么?”
谢长晏一看,他们的车来到了一处马厩前。
马厩里只有一匹马,黄毛白鼻黑喙,几个马夫正在给它梳毛喂草,看见孟不离,当即停下来行礼:“孟大人。”
孟不离上前摸了摸马的耳朵,刻板的脸上难得一见地露出些许温柔之色。
谢长晏当即也不要婢女扶,自行下了马车,上前端详那匹马。她擅骑射,对马自然也了解颇多,一见之下,更加欢喜:“好马呀。乳牙刚齐,才两岁吗?”
“回这位姑娘,昨儿刚满的两岁。”
孟不离将一罐糖递到谢长晏面前,谢长晏会意,当即取了几块喂马。那匹马果然低下头吃了,并舔了舔她的手心。
“它的性子倒好。”一般来说,越好的马性子越傲。比如二哥谢知幸的那匹惊蛰,就从不让别人碰,连吃饭喝水都要单独一个槽。像这匹如此亲人,实属难得。
“是,它是陛下的爱驹步景所生,从小就乖。”
谢长晏愣了愣:“它叫什么名字?”
“回姑娘,它还没名字,我们都尊称它小公子。陛下说了,等姑娘见到后再为它赐名。”
谢长晏回过神来了:“这是陛下送我的马?”
她看的是孟不离,孟不离只好点头:“是。”
谢长晏垂下眼睫,心中五味掺杂,说不出是喜是虑。陛下又赐豪宅美食又赠名马,看似处处有心,却又着实令人猜不透其真正用意。
“银鞍白鼻騧,绿地障泥锦。细雨春风花落时,挥鞭直就胡姬饮。”谢长晏摸了摸马耳,“你就叫时饮吧。”
“姑娘真神了,它真的爱喝酒。”
谢长晏不禁莞尔。
就在这时,远远传来一道声音:“爱喝酒的马?让我看看!”
伴随着这个声音,一支队伍出现在视线那头,周边是侍卫,中间则是贵胄少女,足有百人之多。
当先一骑的少女身穿紫衣,眉目姣好,甚是明艳照人。紧跟其后的,是一名极为美貌的蓝衣少女,肤白若雪,眼眸弯弯,左眼角下有一颗泪痣,十六七岁年纪,煞是烟视媚行。
孟不离忽然扭头看了谢长晏一眼,眼神似有同情。
谢长晏还在莫名其妙时,紫衣少女已到了近前,一个利落翻身,就从马上直接跳了下来,笑道:“呀,这就是皇兄那匹步景生的小公子吗?可算肯让人见见了。快,取酒给我,我喂喂看。”
马夫不敢违抗,递上酒壶。
紫衣少女拔掉壶盖,喂到时饮嘴边,时饮立刻“咕咚咕咚”喝了起来,一边喝一边还用脑袋去蹭她的手。
一旁的谢长晏无语:果然还真是谁都亲近的一匹马啊……
不过,看来这位紫衣少女就是荟蔚郡主,她的母亲长公主乃是燕国的实权人物,燕王见了都要礼让三分。
荟蔚郡主笑着招呼蓝衣少女道:“宛宛快看,它真的喝酒呢!”
谢长晏一怔——晚晚?同名了?
“是啊,真是有趣呢……”蓝衣少女应和了一句后,却将目光看向了谢长晏,盈盈笑道,“刚才似听这位姑娘为马赐名。姑娘想必就是谢家的十九娘子了?”
“噢?”荟蔚郡主回过头来,这才瞧见她,“你就是谢家的那个女儿啊……”
谢长晏行礼:“长晏见过诸位。”
蓝衣少女连忙回礼道:“谢姑娘有礼。”
“你三姐来京时我见过。你跟她……不怎么像呢。”荟蔚郡主却是似笑非笑,“我来引介。这是我的堂姐方宛,从小跟我一起长大。这是……”
荟蔚郡主将其他诸人一一介绍给谢长晏,那些少女看她的眼神里满是好奇。
荟蔚郡主介绍完后,问谢长晏:“你今日也是来骑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