祸国·式燕 第80章

作者:十四阙 标签: 古代言情

  “是。”

  “那你醒了吗?”

  风小雅低笑起来,片刻后,却叹了口气:“秋姜从陶鹤山庄逃走了。”

  谢长晏心中一紧:“什么时候?”

  “一个月前。”

  也就是说,三姐姐把秋姜都算计在内了?!用秋姜要挟风小雅不得轻举妄动?!

  “她落入如意门手中了?”

  “不确定,但凶多吉少。”

  “所以你就背叛陛下?”

  风小雅看了彰华一眼,笑了:“如果我真的背叛,就不会出现在这里。你们也不会还安好地站在这里说话。”

  “我知道,所以我才更奇怪,你到底打的什么主意?”

  “理由只有一个——”风小雅盯着她眼神骤然一变。

  谢长晏顿觉好像有一把无形之剑穿胸而过,身体不由自主一抖,紧跟着,双腿一软,情不自禁地跪下去,好不容易扶着墙壁站稳时,额头冒出了颗颗冷汗。

  好可怕!以往总听说书人说某某大侠的眼神能杀人,竟是真的!

  谢长晏情不自禁地摸了摸心口,而这时,彰华挡在了她前面,挡住了风小雅的视线:“别再吓她。”

  风小雅一笑,收回了目光。

  谢长晏拉了拉彰华的衣袖,彰华回过头,用袖子替她擦掉了额头的冷汗:“他怀疑你跟令姐一伙,故而试探。”

  谢长晏看向风小雅:“那……现在相信我了?”

  “我信不信很重要?”

  谢长晏哼了一声:“当然不。反正有陛下信我,就够了。”说着,冲彰华甜甜一笑。

  彰华放下衣袖,回了她一个笑容。

  两人的目光一经对上,便像黏住了,再难分开。

  一旁的风小雅不得不咳嗽了几下,道:“无意打搅,但实在时局紧迫,可否开始我们的计划?”

  谢长晏不解:“什么计划?”

  彰华将她拉到窗边让她看外面,虽天色已暗,但周遭景物还是依稀可辨。第一眼陌生,第二眼则看出些许端倪,在脑中迅速搜罗,居然慢慢地找出了吻合点——她来过这里。去年,在风陵渡口附近,公输蛙把加好子母舱的红船给她后,她便是沿着这条被外人以为已经废弃了的河道直接出的海。

  一瞬间,福至心灵。

  风小雅一笑:“这才是——如意亦不知的真正的密道。”

  八月,玉滨运河沿岸州县的学子百姓们,都在翘首以盼。

  传说中写《朝苍暮梧录》的十九郎君,完成第三册 程国篇后,在近期将乘坐他独一无二的红船衣锦还乡,沿玉滨运河北上,接受燕王召见。

  《朝苍暮梧录》堪称唯方大地这三年来影响最大、传播最广的书。而且如今的街头巷尾还在流传十九郎其实是个女儿身的小道消息,令人热议。

  因此,听说红船到了,好事者、仰慕者都纷纷赶往岸口,想一睹真容。

  当然,绝大部分人是见不到人的,只能见到船——一艘红色的、造型精巧的沙船。隔日,说书先生的段子里就多了一段关于那艘船是如何如何快、技术是如何如何领先,从而进一步推测十九郎君的真实身份,究竟是何方人士,能一直吃喝玩乐不干活。

  过了几天,传闻再次升级——十九郎就是谢十九!勇退帝王婚的谢十九娘!

  也就是说,她退了燕王的亲事后,便女扮男装游历去了,果然活出了不一样的人生。

  如此一来,去岸口等红船的人群里又多了一帮视她为楷模的女子。

  而好事的人也更多了——陛下知道十九郎就是十九娘,竟还要召见她?这是要做什么?陛下不是打算跟谢繁漪再续前缘吗?

  谢三娘谢繁漪,谢十九谢长晏,这对姐妹还真是了不起啊,不愧是百年谢氏的并蒂兰!

  无数人翘首以盼着燕王对谢长晏的这次召见,无数人猜度着陛下到底喜欢的是姐姐还是妹妹,一时间,人人都在关注和谈论此事。又几天后,玉京那边传来消息——燕王将在丹凤楼前与十九郎设坛,公开讲座,人人可以聚而听之。

  这下子,整个大燕都沸腾了!每天都有好多人涌向玉京,就为亲眼见识、亲耳旁听这一场前所未有的大盛会。

第109章 九变十化(1)

  执明殿中,坐在龙椅副手位置的长公主狠狠地将手中的茶杯掷在了地上:“废物废物废物!”

  殿下列队站着十几名官员,神色全都惶惶不安。

  “怎么就能让这种假消息流传出去的?怎么就能闹成现在这样一发不可收拾的?你们都是聋的?瞎的?死的?这么大的事,就没在第一时间发觉?”

  一名官员唯唯诺诺道:“要、要不,咱们现在赶紧出个告示,说此事纯属子虚乌有,再装模作样地抓几个说书的,追究一下?”

  “能止住那些涌入京城的人吗?”

  “那再下个戒严令,这段时间不许外地人随意进京?”

  长公主气笑了:“然后呢?再编个谣言,说陛下改地方了,决定去船上接见谢长晏怎么办?”

  另一名官员斟酌道:“釜底抽薪,此事不能从陛下这边断。要断,也要断在谢长晏那儿。”

  长公主缓了缓表情:“如何断?”

  “派人埋伏河中,等红船经过,凿船杀人,制造成沉船之象。只要谢长晏死了,就什么都平息了。”

  长公主想了想,看向站在队尾的一人:“袁御史,你觉得呢?”

  此人正是袁定方,短短两个月,他已从鞅洲刺史调回京城,成了大将军,统领京岳五州的府兵。

  被长公主点名,他出列行礼,沉声道:“月初,当此传闻开始流传时,臣已派人去查看过那艘红船。船上之人,并不是谢长晏。”

  “听到了吗?也就是说,风小雅那个反贼,弄了个假壳吸引众人视线,其实是用别的方式秘密进京,以图谋逆!偏偏我们现在,眼睁睁看着舆情为他所操控,毫无招架之力!”

  一官员道:“可鹤公……”被长公主瞪了一眼,连忙改口,“噢不,风小雅为何如此想不开?他一介白衣,没了太傅做靠山,一无兵权二无人脉的,怎么谋逆?”

  “是啊是啊……陛下一向恩宠他,为何突然就反目了啊?”

  “要不,咱们几个找找他,私下劝劝?”

  “我看这个可行!”

  眼看一帮官吏越说越不像话,长公主气得又抓起一个杯子砸在了地上:“胡说什么呢!乱臣贼子,诛之后快!你们忘了陛下被他刺了一剑吗?你们当时全在旁边看着,我还道是你们反应不过来,现在看,难不成,你们跟他是一伙的?!”

  此话一出,群臣惶恐,纷纷跪了下去:“臣不敢!”

  “滚滚滚!全给我滚!一帮废物,要你们何用!”

  官员们彼此对视了几眼,当即退了下去。

  “袁御史留下。”长公主开口留住袁定方,疲惫地揉了揉眉心。

  袁定方的目光闪了闪,走到长公主身后,帮她揉肩。他的动作亲昵而熟练。长公主没有拒绝,慢慢地放松了下来。

  “这帮蠢货不明真相,我却又不能明说……”

  “其实,臣本也觉得让替身来冒充陛下这个举动,很是不智。”

  “噢?为什么?”

  “陛下这些年虽独断专行,但修运河、推新政,确实很有魄力,而且也颇见成效。如今换了人,短时间内没问题,但时间一久,必出乱子。殿下可想好了下一步如何做?”

  “所以本宫才急着让谢繁漪尽快跟陛下完婚。到时候她诞下太子,就可以……”

  袁定方打断她:“这也是臣更不解的地方——为何殿下如此信任谢繁漪?”

  长公主眼底闪过一丝冷意。

  袁定方手上一停,连忙屈膝下跪:“臣逾越了,殿下恕罪。”

  长公主扭头,斜睨着他。此人生就一张棱角分明的脸,因为常年习武,躯体修长,充满了力量。眉眼气质,与清池没有半分相像。又也许是因为这点,不会令她想起亡夫,反而能够心无芥蒂地同之欢好。

  长公主伸出手,摸上袁定方的脸,袁定方脸上,有仰慕,但并不浓烈,展露更多的是坦荡和忠诚。这也对,毕竟不是十七八岁血气方刚的少年。三十多岁的男人,对女人的欲望远远不及他们对名利的欲望。

  长公主想到这里,轻轻一笑:“放心,我心中有数。你回去吧。此事我另有安排,你随时听命就好。”

  “是,臣告退。”袁定方起身,毕恭毕敬地退了出去。

  直到殿门重新合上,一个声音才从东侧的暗门里飘出:“袁炅知道他的侄子成了殿下的入幕之宾吗?”

  长公主挑挑眉,懒洋洋地靠在了软榻上:“怎么可能不知道?那老东西,若不是他年纪太老,巴不得自己上呢。”

  那人笑了,推门走出来,风华绝代,倾国倾城,正是谢繁漪。

  “所以,此人不可贴心?”

  “这世间哪有那么多贴心之人?”长公主叹了一声,看向谢繁漪,却是露出了几分赞赏,“除了你我这样的痴情女子。”

  谢繁漪一笑,将手中空了的药碗放到几上,坐下了。

  “陛下的伤好些了?”

  “伤不致命,风小雅只是试探他,并不是真要杀他。”

  “我早说过,不该让风小雅见他,那小狐狸比他死了的爹还精明,必定露馅。”

  “但身为燕王,怎能不见最宠爱的鹤公?我只是没料到,风小雅竟胆子那么大,真敢拔剑。”

  “也许是因为他知道,如果是真的彰华,就算被他刺了一剑,也不会怪罪他。”

  两人说到这里,彼此对视了一会儿,俱都收起了笑意,变得严肃起来。

  长公主问道:“谢长晏很快就要进京了,必定是跟风小雅串通好的,要为彰华验明正身而来。你想好怎么对付她了吗?”

  谢繁漪从袖中取出一根发簪,正是郑氏送给谢长晏的那根乌木发簪,沉船前,她带走了这根发簪,本想在谢长晏死后留作纪念,结果现在,却成了一个活生生的嘲讽。“她太命大,两次沉船都不死,这让我有些畏惧。”

  “确实。一个时运加身的人。彰华也是。”长公主忽冷笑起来,瞳孔如针,“这一点,陛下在二十二年前就领教过了,不是吗?”

  谢繁漪的睫毛颤了一下,视线再从发簪上抬起时,已冷如寒冰:“您说得对。既是时运,总会高低起伏时来运转的。所以,现在该是彰华还债的时候了。”

  长公主回到府邸时,方宛和荟蔚郡主正在等她,荟蔚郡主远远就迎了过来,急切地问道:“娘!陛下的伤好些了吗?他真要娶谢繁漪?那宛宛怎么办?”

  方宛忙拉了她一把,但看向长公主的眼神,也难掩幽怨。

  长公主见了这个眼神,不知想到了什么,嘲讽地笑了笑,屏退宫奴,在榻上坐下。

  荟蔚郡主忙讨好地上前帮她揉肩。长公主心中想,男人的手,虽然孔武有力,按得很舒服,但跟女儿这双手相比,又算什么呢?

  长公主再从手一直看到荟蔚郡主的脸——年轻的、娇俏的脸。虽已梳髻做了妇人打扮,但眉梢眼角依旧又骄纵又天真——这才是女人该有的脸,受尽宠爱的脸,不用经历风霜,看不出任何不幸。

  长公主拉住女儿的手,流露出些许温柔:“还喜欢时饮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