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妙一
第一位,也是在汴京开了家铺子的小生意人。脸微圆,身材微微发福。三十多岁样子。顾峥听沈婆子说,他刚死了妻,若是成亲,也算是梅开二度。
他把眼睛一直盯着顾峥看,眼神倒很纯正,但顾峥就是被她看得很不自在。
周牧禹就坐在顾峥身侧,徐茜梅坐另一边。
沈婆子把眼睛瞄瞄周牧禹,悄声拉着顾峥去旁边问:“他又是谁?我是让你来看对象,你好端端的带个男人来做什么?”
周牧禹一边给那男人倒茶,一边道:“她是我以前的娘子,我是他前夫……”
“所以,我今儿是来帮她把把关的……”
那身材微微发福的相亲对象一下吃惊站了起来。“你、你是她前夫?……”
“……她前夫?”他声音呐呐,把周牧禹上下打量着,完全不可置信。
顾峥所给沈婆子提的要求,说起来说高不高,说低也不低。她对沈婆子说,不拘长相如何,但人一定要老实,有没有家产不论,一定要人品好。
沈婆子给顾峥提的这几个,在她所知的圈子内,所以人品都还是过得去的。
相亲男人又问:“那么,你们是什么缘由才和离分开的?”
他本来是很自信的一个男人,可是,在见到顾峥的时候,瞬间自信减去了一半,这会儿,周牧禹如此一番介绍,那自信,更加消失得钻地缝再看不见丝毫。
“是她不要我的!是她把我要死活休了的!……”
周牧禹嘴角微微一扯,倒还君子气度,眼睛正视对方,回答得很认真坦诚。
相亲男人问:“她休的你?……那么恕在下冒昧问一句,你是不是打过她?或者虐待过她?”
“没有……我怎会舍得?”末了,他又加一句。
“那么,你家中有很多的小妾,你宠妻灭妾?你冷落了她?”
“我没有妾,只她一个女人就够了。”
“……那么,是你不行?”
男人忽然笑了,如释负重,除此,除了这理由,就找不到其他眼下男人被他妻子休掉的可能性了。
相亲男正有些得意。
周牧禹道:“我们已经有孩子女儿了,若是不行的话,一天夜里能维持数个时辰……算不算时间太短?”
相亲男嘴角开始抖起来。
他的脸霎时白了。
眼下这相亲对象的前夫,光看样子,看外表,看气质,看五官,找不到一丝瑕疵之处。要说没权没势,可是看衣着和气场,那像是穷人没钱的吗?最后,就连那种男女床第间事也没有任何丝毫纰漏之处……
相亲男忽然急急慌慌站起身说道:“对不起,这亲我不看了,不看了……”
这姓顾的女人不知对男人要求有多高,他可负担不起,负担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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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峥的第一次相亲,于是,就这样被搞砸了。
之后,沈媒婆又给看了第二个,第三个,第四个……全都是顾峥所提出的,人品道德基本是没什么问题的。
他们分别是,回春堂药馆的学徒,开香料铺的老板,甚至还有刚刚考上举人的秀才……然而,无论后面相到哪一个,人家连热茶都还没喝完,那周牧禹不知给人说了什么,这些男子赶紧忙忙慌慌站起来,说这亲不相了。把个沈媒婆气得,搞半天都不知怎么回事?
顾峥也是纳闷了很久……是啊,到底怎么回事?
第39章 认真就输
这天,顾峥正铺子忙活着,沈婆子带着个男人进来。“我说顾小娘子呐,我让你每次看对象,你却非带着个男人过来,他其实是你前夫对吧?”
沈婆子磕着瓜子,脸上还是笑嘻嘻,却语气不太和善。原来,她身后带着的男人,正是看亲对象之一,回春堂药铺的学徒伙计。
那伙计也不知被周牧禹如何一通,现下,想是不甘心,便又找媒婆来说和。顾峥还没反应过来。
沈婆子把帕子一甩,“来,你给她说说,到底怎么一回事儿?”沈婆子语气越发不和善了。
那药铺伙计便道:“是、是这样的,顾小娘子,本来,在下对这门亲事着实和意,顾小娘子人品样貌都比我想象的还出众,我第一次见了小娘子的面,就忘不了,在下也很想娶顾小娘子为妻,奈何……”
在两人见面相亲没多久,周牧禹原来暗中威胁过对方,说,若是退了这亲,悄没声息撇开,他愿意给他一笔银子,甚至可以资助他开一家小药铺,若是不通,敬酒不吃吃罚酒,意思是别怪他对他不客气。
这个年轻药铺伙计,长得貌若潘安,又是读过几本圣贤书的,琴棋书画吹拉弹唱,样样精通。他研读药理,人也耿直善良,有医道仁心。若说有什么缺陷,就是太过善良迂儒。最大的梦想,是在汴京城开一家小药铺,但愿将来能够悬壶济世、治病救人、名垂千古。
周牧禹看来觉得是受到威胁了。
当时,本以为轻描淡写给这人谈谈,就像跟那长得发福的三十岁男人说一番便罢,然而,这男人死活不受影响,压根也没将周牧禹放在眼里。顾峥对这男人看样子也有几分好感,觉得以后苗苗要找后爹,就是此人合适无疑!老实,善良,有医道仁心……拿来过日子是最最不错了!周牧禹当时脸都急绿了。于是,私底下,便那么阴损了一番,又是威胁,又是拿银子劝退。这药铺伙计当时也是眼一热,一时糊涂,因为周牧禹说,他给他的那些银子,在汴京开一家药铺绰绰有余了!故而,这药铺伙计心动了……
“顾小娘子!”
他又说:“现在,这些银子我不要了,我想过了,君子不受不义之财……”便把手中一大包银子退还给顾峥。
顾峥的嘴角,抖得之难看……
不过,她还是微微一笑,想了想,说:“这银子,既给你,你就拿着吧,我想请这位相公,能不能帮我一个小忙,帮我去演一出戏……”
※※※
佛说,不吵、不闹、不争、不怒、不生气……才是赢家。人一旦认起真来,就意味着输了。
顾峥不知道她正陷入情网迷局的陷阱圈套里,她越是生气,就越是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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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合院的老槐树底下,周牧禹、周氏、还有他爹顾剑舟三人正在玩马吊。
三个人围一桌,打的正是三缺一。
周氏曾经给儿子教训过,你要追你媳妇,就要讨好老丈人,你把他好生哄好了,他自然会向着你说话——是的,顾剑舟现在的心境变了,并且,他是什么时候变的,再没有了以前的偏执,没有以前对仇恨的执迷不悟,没有了颓废和各种激狂……他是什么时候变的,就连他自己都不知道?并且这几个人的关系正发生着某种难以言说的转变,而这种转变,也是那么自然而然,顺水推舟,谁也没有刻意去思索。
三个人正打得热闹,顾峥笑眯眯地带着个年轻俊美、貌若潘安的男人进院子回来:“爹,我来给你们介绍介绍,这是回春堂的戚公子……”
又说,“戚公子,这是我爹……”
洗马吊的声音骤然停了,空气霎时安静,落针可闻。三个人你看我,我看你。
周氏手中的一张五饼,叮咚一声,从桌上滚到地上。顾老太爷惊愕得说不出话来。周牧禹手里正拿着张幺鸡,他其实也是刚刚学会的打马吊,老娘的支招,一声令下,他学了差不多两天两夜,总算是把马吊学会了……
顾峥还在笑吟吟说:“原来,你们都在打马吊啊?那你们好好玩,我带戚公子去屋里聊一聊,我们可有好多话要聊呢!”
她便热络络做了请的手势,那戚公子俊面一红,便赶紧向众人招呼几句,低着头随同顾峥进堂屋去了。
走之前,眼角特意把周牧禹扫了扫,仿佛说,抱歉,我不能听你的,你虽是她前夫,但是,你两现在和离了,咱们都是自由人,并且,我也绝不会怕你,银子我也不稀罕了……
周牧禹额上的青筋,瞬间蚯蚓似的牵动爬扯。
他把手中的那只幺鸡往桌上重重一砸,这马吊也不打了,站起来,吊头转身就回自己房中去生闷气。
周氏也急了,儿子回屋子,她也急着跟过去:“给我说说,这,这……杂回事儿?你不是说你都搞定了吗?”
周牧禹冷哼一声,依旧生着闷气不说话。
顾老太爷瞄瞄手中的那副清一色,他现在牌上了瘾,看看顾峥屋子,又看看周牧禹母子那边,只呵呵摇头笑:我这牌,就少了一张,究竟少哪一张呢,扯了半天,才恍然大悟,原来他早就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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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后的每天,顾峥便都会带着那回春堂伙计、姓戚的公子,出入院子,当着周牧禹的面,眉来眼去,有说有笑的。两个人,一会儿去酒楼喝茶听书看戏;一会儿,又是成双入对去湖边登舟赏花看星星看月亮。周牧禹好几次隐忍而不发。终于有一天,顾峥和那姓戚的公子“玩”得夜深了才回来。她今天更甚者还像是喝了好些酒,喝得脸红耳赤,醉醺醺,身上皮肤还起了大团大团的红疹子。
周牧禹倒背着两手,在院中早早地“迎接”她:“玩得可高兴痛快是不是?女儿你也不管了?家也不要了?生意也不做了?……嗯?”
“喝那么多酒,身上也不怕起红疹子痒了?”
顾峥当即甩他一个白眼,醉嘘嘘地,东到西歪,意思是,姑奶奶要你管。
周牧禹三步两步走上前,扯住她,“顾峥!你不要太过分!你简直是欺人太甚!”
院子中,夜风簌簌吹着红杏枝头上的一团团小花的花瓣,纷纷从半空中飘落下来。
也许是这一声“太过分”、“欺人太甚”……
顾峥酒突然醒了一大半儿,“啪”地一耳光子,就朝男人脸上狠甩过去。“周牧禹!你说我过分?!你居然敢说我欺人太甚?!”
她怒指着眼前的男人,形象不顾了,对方什么身份也不管了。倒竖着柳眉,多日以来,所受的窝囊气,包括多年以来,因为这个男人所受的憋屈、委屈,统统在这一刻发泄出来,像泼水似地,泼到这个男人的脸上。“——你居然敢说我过分!?”
她边哭边骂:“你现在当上了王爷,你了不起得很了!你也学会那狗仗人势的德行了是不是?你拿银子去威胁人家,叫人家不准跟我好!你就是不想看着我日子舒坦好过……你居然还说我欺人太甚!”
“你给我滚!”
“滚!”
※※※
日子不疾不徐,展眼又是四月的暮春到了。
人间春光总是那么美好且短暂,尚未细细品味,争奇斗艳的似锦繁花便又消失远逝,都道是四时花草最无穷,时到芬芳便是空。人世间的花花草草如此,这滚滚红尘里的男人与女人何尝不亦是如此。在的时候,没有懂得去呵护珍惜,只等消失殆尽,才感叹花开得容易,凋谢得更容易。
顾峥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了!关承宣说,这男人其实是喜欢并爱她的,她没法相信,也觉得不可思议。男人每天风雨无阻来她店里买糕,吃得胃都撑不下了,她只当对方不过是为了旧日贫苦时的一种情怀。而现下呢,男人又打着各种名号,连老母亲都搬过来助阵了,美其名曰跟她合租一个院子,看着她,日日守着她,且连顾老太爷都看出来了,也软化动心了——她都还不知道是为什么?
顾峥的心是真的麻木了。她去相亲,想给女儿找个老实可靠的后爹,男人百般阻扰,各种“恶事”、“坏事”做尽,她也只当是对方不想让她安生好过,对于想不通烧脑的事,只当对方是见不得她心里舒坦……
那天晚上,她扇了男人一耳光不说,接着又还连扇了好几大巴掌。
男人把她拖到屋里去,她要扇,他就等她扇,只说别让他老娘周氏看见就好。
她哭得泪眼汪汪地,他就抱着她、听她哭。
她骂他无耻混蛋,他也老老实实、抱着她、让她骂。
可怜那时候男人也是真“贱”呐!
女人不搭不理的、极其礼貌客气,对他来说,是真正的陌生疏远;
如今,她可以在他怀里放声大嚎,又抓他又挠他,气冲出来,他反而觉得浑身上下都是舒坦。她闹着哭着,闹够了,他又捧着她脸去吻她。
他一边吻,一边说:“好了,好了,娇娇,你要打我让打,只是千万别把手打疼……”
顾峥眼泪刷刷刷,哭得更厉害了。
※※※
朝堂上,太子和刘王越发斗得凶残了,几乎两败俱伤。周牧禹隔岸观火,渔翁之利,越发有坐收明显之势。他依旧在幕后操纵着一切,面上淡定与世无争,只有鲜少人才知道这表面平静无争的晋王殿下,内里的诡谲和阴谋汹涌。
老皇帝还在和周氏斗着气,他身边一大太监说:“皇上,要不要让奴才们把娘娘去接回来!”
老皇帝指着那大太监,当即眼瞪得如铜铃:“你们敢?!接什么接?!朕就不信,她真的有不来求朕的一天!”
大太监说:“可是皇上,您难道一点不担心介怀吗?”
然后,大太监贴近老皇帝耳朵,悄声咕哝说了几句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