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腰 第111章

作者:越十方 标签: 古代言情

  他扽了下衣服,转身径直走进去了,葛大娘听着那惊世骇俗的话一时跑神了没拉住,季琅终于过了重重险阻进了产房,才看到姜幸正涨红了脸使劲,半张侧脸大汗淋漓,根本无暇顾及闯进来的他。

  “夫人!再使劲!就快出来了,已经能看到头了!”

  季琅握紧了双手,快步走过去,一个男人突然进来,接生的产婆吓了一跳。

  “你怎么进来的!”

  “管我干什么快接生啊!”季琅横了那产婆一嗓子,一点皇族贵气都没有,他蹲到床头,才终于和姜幸有了一次眼神的交流。

  但她紧接着就闭上眼使力气,紧咬着牙关,唇齿中溢出低微的声音,季琅也忍不住屏住呼吸,所有神经都随她牵动着。

  产婆也重新把注意力集中到姜幸身上,眼下羊水已破,孩子头也已经出来了,要是再卡着生不出来,极有可能难产一尸两命。

  “夫人用力!再用力!”

  姜幸感受着手上传来的温热,尽管身体犹如漂浮在空中,但她知道他将她握在掌心里。

  再次用尽全身力气——

  “哇!”

  一声嘹亮的哭声响彻在整个屋子里,连外面院子里的人都听得清清楚楚,姜幸睁开了眼睛,眼角滑落的汗水浸透了枕头,那一瞬间她好像什么都听不见了,只能看到所有人脸上的欢喜。

  产婆将光溜溜的孩子抱在臂间,高兴地拿斗篷给围上,她微微转过头,看到一个黑咕隆咚的头顶在她眼前,头顶上的玉冠煞是好看,那人一手捂着心口,好像在大口大口的呼气,然后抬头看着她,那双盈满星辰的眼睛微红,映衬着无尽的笑意。

  两人相视一笑,纷纷落泪。

  “辛苦你了。”她听到他说。

  姜幸好像找回了嗓音,耳边复又出现了吵吵闹闹的声音,世界恢复了色彩。

  “你也是。”她笑着回道。

  小包子出生啦!

  文文也要接近尾声了!

  原本打算写好多番外的,但是听说读者好像不太喜欢配角的番外,关于一些坑我会在作话里说出来,作话不用花钱哈。

第116章 终焉。

  姜幸生完孩子后有些脱力,一口一口地顺着气,汗湿的黑发敷贴在脸上,两瓣唇被咬得发白,没有一丝血色,季琅一双眼睛都定在她脸上,心中正无比庆幸他及时赶至了。

  他原不知生孩子会这样痛。

  然而姜幸除了最开始与他说了句话,之后便一直旁若无人地看着前头,闪闪发亮的眼睛里柔情似水,目光温和,那产婆懂她的意思,抱着洗干净的孩子走过来,轻轻地放到姜幸身侧。

  “恭喜夫人,是个千金!”产婆长得模样喜庆,也是真心祝福,刚才接生的时候情况本是有些凶险的,能顺利生产她也松了口气,“我掂量掂量,能有七斤二两,个头不小哩,但是瞅着很健康!以后长大了,定然是个跟夫人一样的大美人!”

  别的姜幸不在乎,只听见“健康”两个字她就放心了,她垂眼去看,襁褓里的小包子只哭闹里一会儿就安静了,顶着稀疏的毛发,脸也是红得皱皱巴巴的,眼睛更是还未睁开,怎么也看不出将来是个美人胚子。

  就是从她肚子里生出来的孩子。

  姜幸不由得失笑,趴在床边的季琅却很是受用,自己的孩子怎么看都像花儿一样,产婆吉祥话说到他心坎里,他大手一挥,颇为豪气:“出去领赏!”

  这豪气冲天的嗓门将产婆一唬,交祉虽是边陲重地却没什么大户人家,她也没见过什么名门贵胄,眼下不过是个巷子里的一户普通人家,产婆斜眼看了看他,这人身上衣服穿着倒是好,但那口气活像能赏她一百两似的。

  产婆当然不会那么异想天开,她全没往心里去,笑呵呵地弯了弯身就退下了,葛大娘跟她擦身,进去拾掇屋子,驱走血气。

  等产婆一踏出房屋的门槛,突然就被一群汉子挡住道,一个个蜂拥而上,嘴上争先恐后地问着。

  “生了吗?生了啥?”

  “是小世子还是小小姐?”

  “长什么样,能抱出来给我们看看嘛?”

  产婆被这些人问懵了,一时不知该如何应付,只得伸手给他们推出去:“什么柿子梨子的,说什么呢,你们都是谁呀?不要在这大喊大叫地打扰人家夫人休息!”

  那些人当然不肯让开,叽里咕噜地叨咕着,非要进去。

  长安扒拉着人群从后面挤进来,一双眼睛紧盯着产婆,那些人觉得他有话说便住了嘴,产婆想到他要问啥,笑着冲他点了点头:“你不用担心,你阿姐生了个千金,母子平安!”

  长安这才松一口气,松一口气之后又忽然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他一时惆怅起来,后面的部下又开始叽叽喳喳。

  “这下知道殿下为什么那么着急了吧,是不想错过小小姐的出生。”

  “殿下真是个好男人!”

  “不过,咱们殿下现在房里有正头娘子吗?”

  “哎这么一说,没有吧,听说之前那个为了避祸跟咱们殿下和离了,这种薄情寡义的女人咱殿下也不能要哇!”

  “那里面那个是……”

  几个人忽然都不说话了,怪异地互相看看对方,觉得这问题再讨论下去多少有点对殿下不敬。

  产婆虽然听得云里雾里,但最后那句话还是听明白了,里面明明是个家世清白的小娘子,跑他们嘴里跟养了个外室似的,她刚要训斥那几个人,突然看到他们都抬头看向自己,同时身后响起了暗含怒气的声音。

  “你们一个个是都皮痒了不?”季琅站在门口,脸色一阵青一阵白,被提醒想起不好的回忆,他当然心中不快。

  看来得抓紧时间回去,把那和离文书彻底销毁了才好——或者,干脆再重新娶一次芊芊呢?

  季琅正在这神游天外,那几个部下们看到殿下黑脸了,赶紧低头认错,却下意识以为里头那个真是殿下在北境养的外室了,却也不敢多言。

  季琅回过神来,像刚想起什么似的跟长安招手:“还有银子吗,赏给稳婆,还有来帮忙的其他人家,让大家沾沾喜气。”

  长安象征性地摸了摸身上:“主子,我们哪来那么多银子!”

  产婆听到后撇了下嘴:看吧,果然就是打肿脸充胖子罢了。

  “殿下,我这有!”她正想着,忽然有一人举手高呼,然后从怀里三两下掏出个金灿灿的东西送到她眼前,产婆眼睛顿时就瞪得老大。

  那可是货真价实的金子!

  季琅瞥了他们一眼,挥挥手示意他们看着办,又急匆匆地转身钻进屋里。

  领了赏后,那产婆才知道刚才那个人居然就是陛下新封的燕王殿下,王爷的名号,对于交祉一个普通妇人来说,可是高不可攀的,别说见到了,听也没听过。

  小院几近午夜才安静下来,部下们牵着马去驿馆留宿了,临走时长安小心谨慎得提醒他们:“别给我主子拱火了,主子的女人只有一个,里面那个就是原来的侯夫人,夫人始终没抛下主子,还说什么薄情寡义的话……我看你们就是皮痒欠揍。”

  长安原只是季家家奴,跟着姜幸将近一年,对她也有了点感情,当成真的阿姐了,自然不喜欢方才他们说的那些话。

  部下们个个都惊掉了下巴,纷纷捂住嘴,现在才明白殿下黑脸是因为什么。

  做错事了就要补救,几人都想着要给小小姐买点小玩意赔罪,殿下的第一个孩子,大家也想捧在手心里宠着,便叽叽喳喳谈论着离开了。

  长安看着长长的巷子融进浓浓夜色里,耳边响起阵阵虫鸣声,心境忽然平和下来,他长长地出了一口气,抬头看着星空嘀咕一句。

  “总算是过去了。”

  总算是过去了,那些灰暗的日子,那些不甘、痛苦、愤怒、绝望、不安,那些挣扎在生死边缘的思念,那些困于泥尘无法摆脱的梦魇,总算是过去了。

  未来的日子,只会更好。

  一个多月过后,众人终于又回到了安阳。

  姜幸抱着怀中的孩子站在城门前,看到刀痕嶙峋的大门,看到刻着“安阳”字样的匾额,心中五味陈杂。

  她只离开了一年,安阳已变成她陌生的样子。

  对于京城里那个最高位置的权利争端,她是个未及参与的旁观者,晋王筹谋了大半辈子,从先皇开始,再到陛下,他躲在那张道貌岸然的皮相后头做着阴狠歹毒的事,为此让多少人牺牲都在所不惜。她没看到那些血淋淋的场面,但她外祖父一族,她母亲,却是那条亡命路上的无辜冤魂。

  看似繁华昌盛的安阳,其实早已经像如今这般千疮百孔了。

  一年前她离开时心中有诸多不甘,如今回来后,却难免后怕。

  季琅忽然抓住她的手,温厚的掌心传来阵阵温暖,而那个从来不可一世的男人,现在的肩膀却是那么伟岸。

  “你怕了?”他笑着看他,眉眼依旧肆意张扬,话音里带着几丝故意为之的挑衅。

  姜幸望着他,摇了摇头。

  “你说过的话,我还记得。”

  她未言是什么话,季琅却是挪开了眼神,伸手搔了搔脸颊:“什……什么话?”

  姜幸笑了笑,没有回答,抱着熟睡的孩子径直走了进去。

  刚过城门,她忽然停住脚步,不远处,姜修时和景氏正站在一处,景氏怀中也抱了个孩子,看模样,已经有一岁了。

  她只是停了一瞬,便走了过去,后面的季琅也追了过来。

  “大嫂!”姜幸高兴地喊了一声,景氏旁边的姜修时也扬起嘴角,笑容在听到那声“大嫂”后慢慢僵在脸上。

  “你们怎么来了?”

  景氏无奈地皱了皱眉,知道姜幸心中并未完全放下,虽然兄妹两个重归于好是她期盼的,但她也不强求。

  “是听你大哥说燕王今日回京的,所以就想来迎迎你,一年不见,你都瘦了……”景氏看着她心疼,那么娇嫩的一个小娘子,本是最烂漫的时候,夫君遭了难,又跟去苦寒之地受苦,她只想到便觉得心惊。

  姜幸没接这句话,而是伸手勾了勾她怀中孩子的鼻头:“这是我的侄儿吗?长得真好看,起名了吗,叫什么?”

  “宸哥儿,怀宸。”

  姜幸细细品了品,腼腆一笑:“感觉长大了又是一个大哥呢。”

  没夹杂任何感情的一句话,却叫姜修时眼前一亮,可他刚要说话,景氏已经又跟她聊起了别的:“你怀里这个呢?呦,看着跟瓷娃娃一样,怎么这么乖呀,看着生人都不怕不哭的,取名了吗?”

  景氏生了个儿子,见到姜幸怀中的女娃怎么瞧怎么可心,姜幸转头看了看季琅,淡笑着道:“还没取,想让太夫人取。”

  景氏一怔,心领神会地点了点头。

  晋王造反,使得安阳损失惨重,如今正当百废待兴之际,陛下却忽然宣布退位,将皇位传给了太子李自琛。

  原以为重病不治的陛下在平定晋王之乱后,病去如抽丝,完全恢复了往日的威严,并退居后宫享清福了,已在狱中的晋王差点没怄死,心知李庭玉病重只是为引他掉以轻心而故意假装的了。

  晋王以下犯上造反作乱,身后跟着的走狗也被拔去獠牙关进了笼子里,姜幸的父亲姜有卢算是一个,他被贬后本已离开朝廷的权利中心,却在晋王起事后,和五城兵马司的人诛杀了不少不肯降伏的大臣,犯得是抄家灭族的死罪。

  李自琛念在姜修时始终忠心耿耿不曾叛变,并且大义灭亲,救下了许多被围困的大臣,终究没有株连。

  晋王及其党羽于午门斩首的时候,姜幸亲眼去看了,囚车滚滚前行,披头散发的逆臣贼子们抓着囚车边缘,死气沉沉的脸充满不甘,即便马上就要尸首分离,他们心中还是不服气。

  姜幸看着这些人一个一个从身前经过。

  晋王王府和毅南侯府两门,男丁皆被斩首示众,女人没入军营中充为军妓,有的成了罪奴,一辈子刻着字抬不起头来,再没有翻身的机会了。

  所以她没有看到李芸环和姜嫣,她们还会活着,只不过会生不如死。

  姜幸没有丝毫同情,她甚至觉得眼前这些即将奔赴刑场的才算是了结和痛快,有时候死比活着容易多了。

  如果不是作恶多端,万不会沦落到这般下场。

  她就是要亲眼看着他们人头落地才安心,那样,天上的娘亲和外祖一家,是不是也能瞑目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