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越十方
季琅盘腿坐下去,突然不知道自己现在在干什么,景家已经去提亲,那丫头也找到背后的靠山了,景彦别的不说,为人还是值得相信的,他也相信,姜幸想要的,景彦都能给她。
看起来,是自己有点杞人忧天了。
季琅又躺下去,脸上兴致缺缺,他看着枝繁叶茂的大树,看鸟窝,看透过繁茂的树叶散落的阳光,在他脑中刚要平静下来的时候,耳边却突然传来了熟悉的声音。
季琅急了赶蛋地差点没从树上掉下去。
他看到姜幸回来了。
坐起身,他看着她匆匆忙忙地带着贴身奴婢进了屋,目不斜视,径直走过去,连这边有个大活人也不知道。
“什么眼神?”季琅轻嗤一声,维持着参禅打坐的姿势坐了半晌,再听到门开的声音的时候,他又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
季琅佯装咳嗽一声,可惜那人没听到,眼见着她就要出院子了,季琅一急,嗖地一下摘了片叶子,飞速躺倒下去,做出一副悠然自得的模样,吹出他此生吹过的,最最难听的一声哨音。
向天发誓,他其原本是想吹个曲子的!
那丫头终于有反应了,也看到了他,她走到树下,昂着头,神色充满疑惑,好像他不该出现在这里,也直接出声质问了他。
这丫头是不知道他混名吗?怎么说他也是京中三霸之一,偏就这丫头死活不怕他!
季琅从那个角度看下去,姜幸仿佛只剩下个小脑袋,小脸还圆鼓鼓的,像炸毛的河豚。
他没想到什么是于理不合,就是想过来看看她,可是那“瓜田李下”四个字一从姜元娘口中说出,他心里就像藏着一团火,一下就烧到了最旺。
的确,要是让人发现他跟姜元娘不清不楚,别说世人的看法,景二那小子估计会提刀来看他。
但他不是怕景彦的刀。
季琅觉得,如姜元娘所期望的这样,或许就是最好,虽然还是心中不快,他还是转身跳下了大树。
骑着马在城中狂奔,给他烂透的名声又记下了丰功伟绩的一笔,最后冷静下来,季琅竟然觉得玩了十九年的安阳城好无聊,什么都提不起兴趣。
季琅是在从赌场里出来后,第三次去姜府门前晃悠时看到景彦的。
眼下正是宴客的时候,按理来说他们不该出现在这里,季琅牵着马,一边抬手跟景彦打招呼:“好巧,没想到在这里碰上你。景大哥好久不见,嫂嫂好。”
一下和三个人问了好,就是一个都没搭理他,季琅也不尴尬,过去拍了拍季琅的肩膀:“你怎么了?愁眉苦脸的。”
景彦这才回过神来,他惊地猛抬头,看到季琅,先是惊咦:“你怎么在这?我还以为你不来呢。”
“路个过,”季琅云淡风轻,“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怎么了,姜府发生什么事了?这会没散席呢吧。”
景彦皱着眉摇了摇头,转头看了看国公夫人,烦躁地拧眉回道:“我也不清楚,娘突然就生气了,还拉着我跟爹走,恨不得还拉着妹妹走,说以后都不想和姜府扯上关系。”
“什么?”季琅脸色一变,心中突然出现一抹不好的预感,“那亲事呢?”
那边国公夫人已经快要上马车了,闻言扭头看过来,声色俱厉:“别谈什么亲事了,彦儿,你想要什么样的女人,母亲都依你,唯有姜家这个不行!而且我看,他们也未必想让女儿嫁过来!”
“娘!”景彦想要说话,国公夫人直接钻进了车里,魏国公也只好跟进去,给景彦留了一个自求多福的表情。
马车调转离开了。来之前,是景彦陪着国公夫人一起来的,魏国公则是下了早朝直接过来,现在两人一走,景彦就剩两只脚,他哪追的上马车。
季琅看他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心里已经有了别的打算,拍了拍景彦肩膀,他指着自己的宝马:“你骑这个,赶紧回去问问到底咋回事,我早就说让你别冲动,现在你娘后悔了,我看明天姜元娘被悔婚的消息连破庙的乞丐都得知道。”
景彦着急上马,也没工夫跟他掰扯,煮熟的媳妇都要跑了,他比谁都着急,驾着马飞驰而去。
看着他的背影,季琅却一点也笑不出来。
看国公夫人那态度,这门亲事是彻底告吹了,别看魏国公人高马大的,这种事却都是他夫人做主,景彦不知道说了什么甜言蜜语,好不容易才说通她来提亲,这种事有一没二,下一次很难说通了。
可是亲事吹了,姜元娘怎么办?
季琅放心不下,又回到那棵大古树上,偷偷潜进了姜府,然而锦绣阁没人,找遍了大大小小的屋子,都没看到姜元娘。
他最终是在前院的一个议事厅找到她的。
姜府防卫疏漏,可好歹也是个三品尚书府,季琅仗着身手好,躲到了耳房里,就再也没办法进行下一动作了。
议事厅整场审问,他听得完完整整,谁说了什么话,他都记得清清楚楚,就是不明白,这丫头上辈子是造了什么孽,怎么会摊上这样的一家人!
第一次遇见她,她性命差点丢掉,安灵寺遇见她,她名声差点尽毁,而这一次,姜府里有人,是要将她整个人生葬送了。
姜幸所有不为人知的一面,都被他撞上了,好像只要她袖手旁观,那个丫头怕是活不到明年吧?
季琅承认,当他看到姜幸生无可恋地摔碎茶杯的时候,当他知道姜幸接下来想要做什么的时候,心里某处没由来地一痛,痛到他无法呼吸。
他几乎是狼狈地从藏身之地跑了过去,握住了她的胳膊。
“喂!你不想活了?”还好!还好赶上了……
姜幸红着眼睛,额前的碎发凌乱,一撮贴在泪痕上,她眼中有惊讶,好像恢复了几多生气。
瞥见她这副容颜,季琅心中突然闪过一个念头。
但他最后给自己这个念头找的理由是: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季琅离开了姜府,可怜他没了代步的马儿,只好用跑的,在皇宫落锁之前,将面圣的请求递了进去。
听说陛下还在批阅奏折。
他进到承乾殿的时候,李庭玉正在秉烛拟旨,听到声音,她连头都没抬,手上的动作也没停下,带着一丝威严的声音从那边传过来。
“你深夜来见朕,所谓何事啊?”
季琅还没行礼呢,他刚要撩开袍子跪下,就听到李庭玉问他。
“臣……臣是想……”季琅还没来得及组织好语言。
握笔的手一顿,李庭玉急忙抬头看过去,一脸的嫌弃:“你不会是又闯什么祸了吧?这次又是谁家的郎君遭殃了?”
这是李庭玉对季琅的固有印象,爱打架闯祸惹事,然后还爱跑宫里恶人先告状贼喊捉贼。
季琅神色一僵:“不是!这次是为了另外的事。”
他说完,先俯身给李庭玉磕了个响头,“咣”一声,声音响脆响脆的,足矣见其诚意。
搁下笔,李庭玉仰靠在龙椅上掐了掐眉心,劳累了一天的身体此时才觉得疲倦了,静了一会儿,又睁眼去看他:“说说,看看朕能不能答应你。”
季琅眼睛亮了亮,直起腰,冲她摆了摆手:“其实特简单,臣就希望陛下下一道旨,但是这道旨意不重要,重要的是陛下能替臣守口如瓶,若是有别人问起来,别说这道旨意是臣来跟陛下求来的就行。”
几句话绕来绕去,遮遮掩掩,差点把李庭玉绕晕了。
李庭玉不听他忽悠,有些好笑地看着他:“别绕弯子!你就说,想让朕下什么旨?”
季琅眸色认真,闻言也不犹豫,声音嘎嘣脆。
“赐婚!”
堆满奏章的桌案底下发出一声沉重地撞击声,李庭玉匆忙坐正了身体,刚才那两个字,急得她脚都踢到了桌子上。
坐起来还不够,李庭玉又站起身,绕过桌案走了下来,脸上满是喜色:“今日天上下红雨了,你竟然找朕求赐婚!快说说,是哪家的姑娘,别说是一道旨意,十道旨意朕都给你下!”
武敬侯府中男丁一生为李氏一族征战疆场,为当今的盛世立下汗马功劳,季家自然深受圣宠,否则以季琅庶子之身袭爵,本该是降一等的,李庭玉却格外开恩,并未降等。
这些年来,明眼人都能看出来,李庭玉对这个季小侯爷也是很纵容宠爱。
“就是姜有卢的女儿,姜幸!”季琅头一次在旁人面前喊出她的闺名,说出那两个字的时候,胸腔里还漫着丝丝甜意。
李庭玉却是愣了愣,脑中回忆起有关这个人的记忆:“难不成就是朕寿宴之上,跳了一曲长袖折腰舞的女子?”
“对,就是她!”
李庭玉背着手,几个眨眼之间,就明白了季琅的用意,她弯起唇角,伸手指着他:“好你个季琅!既想娶个如花似玉的美娇娥,又不想落下骂名,反倒让朕替你背锅?”
李庭玉真是猜对了大半。
季琅急忙站起来,走到皇上身前,意图解释:“不是,这里边,有好多事您不知道!”
李庭玉斜眼看着他,一双英眉微挑:“怎么不是?你想让朕下旨,自己再摆出一副茫然不知,奉命领旨的模样,到时外面都说朕这婚赐得邪歪,你却清清白白呢。”
“那是陛下不知道,景二那小子,也想娶姜幸来着!”季琅急忙反驳。
李庭玉身子向后一顿,眨了眨眼,好似突然想起什么般:“哦对了!你一说,朕想起来,最近是听说景姜两府要亲上加亲来着。”
她醉心政事,又无后宫,每日批阅奏折都睡得很晚,哪有工夫记得这种事。
“你这么说,朕就明白了。”李庭玉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随即转身走到桌案旁,从混乱的奏章里找到一个空白的圣旨,拾笔点墨,刚要落笔,又顿了顿。
季琅张着嘴,眼睛死死顶着毛笔笔尖,一看她停下,呲牙咧嘴地着急。
李庭玉笑了笑,问他:“朕得先问问,你来求这事,人家姑娘愿不愿意?”
她虽贵为九五至尊,圣旨即金口玉言,但还是更愿意促成两厢情愿的姻缘,要是有人因她的旨意成了一对怨侣,她心里也会不好受。
季琅低头想了想,那丫头在姜府已是退无可退,再艰难的处境他都想不出来,别说他无功名在身,就是一生里混吃等死,都能护她周全,绝对比她在姜府里生活得好!
“她愿意,陛下放心吧。”季琅一口笃定。
李庭玉唇角一弯,无奈地摇了摇头,提笔落字,一封圣旨很快就完成了,最后按上玉玺,季琅这才松一口气。
李庭玉把圣旨收起来:“你回去吧,这道旨意明日朕就颁下去。”
“陛下——”季琅似是还要嘱咐什么。
“放心吧,朕就当次‘乱点鸳鸯谱’的人,只是那景二若来闹朕,朕可不保证不说漏嘴。”李庭玉好笑地看着他。
季琅已经施了告退的礼了,半扇身子都到了门外:“臣争取,不让景二去烦陛下!”
后面的话音像是加了回响,在空荡荡的皇宫里一声一声消散,直到最后归于平静,至于那个红色身影,哪里还能寻得到?
李庭玉看着空空如也的门口,嘴角的笑意慢慢隐去了,取而代之的是古井不波的幽深。
她躺回龙椅上,手贴着额头,在空寂的大殿里长叹一声。
“你若一直是鲜衣怒马的季琅,朕也无谓多纵容纵容你……”
季琅出了皇宫,走在夜路中,一边吹着小曲一边观繁星,赏万家灯火,心里别提多舒畅。
然而要说他此时最想做什么,季琅走出一条长街后,一个念头涌上来,占据了他整个大脑。
他想去找马,去魏国公府找马,跟景彦要马,现在,马上,迫不及待就想去!
结果季琅刚走到魏国公府,就看到景彦失魂落魄地推开大门走了出来,门口把守的府卫向他问好,他也没看到。
一步一步踏下石阶,景彦坐到最后一级石阶上,双手捧着脸,不知道在想着什么,红红的灯笼发出幽幽茫茫的光,衬着他更加萧索了。
“景二,你在这坐着干什么?”季琅收起笑容,走到他身前。
景彦一惊,抬头看他,神色有些茫然,没回答,反而问他:“大晚上的,你怎么还在街上晃悠?”
季琅挑了挑眉,话到嘴边变了音:“有些烦闷,想来找你喝酒去。”
他看到景彦微微睁大了眼,然后由失落转变为惊喜的神色,他蹭地一下站起身,拍了拍屁股上的灰尘,一手揽上他的肩膀,指着前面:“走!”
两人最后找了个寻常的小酒肆,平时绝不会有世家贵族子弟赏一分眼色那种,两个人搭着肩进去,喝得东倒西歪,不用季琅问什么,景彦自己全都说了。
“他们姜府的人,可太狠了!狠!为了拴住她,竟然使出这种下三滥的手段,偏偏还让人有口难言,有苦说不出!”景彦端着酒杯,里面的酒水摇摇晃晃洒出去半杯,最后进肚的没有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