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越十方
“周樊盯着你,你早就知道了,流川也是你故意放到那让景彦抓的,对吧?对你来说,这能算事?不就是刑部几个卷宗一把火吗,你手里掌握的那些,够周樊掉十个脑袋了,用得着大揽小揽把自己送进这里来吗?”
周遭静了片刻,季清平才开口出声,却是答非所问。
“是景彦告诉你的?”
“那小子嘴严着呢,把我挡在兵马司外面就是不让进,可是清平,他越是这么做,越是心里有鬼知道吗?”季琅摸了摸鼻子,眼睛看着别处,“我们两个什么关系,他能为了自保故意跟我划清界限?再说了,你把那些案综放到我的碎玉轩里,就差把周樊的罪行写成个弹劾的折子放我床头了,我就算再笨,也不至于看不出你藏的猫腻吧。”
季清平笑了笑,对他的答复很满意,放心般地点了点头:“流川那小子,只是顺便,这两年他生了异心,也留不得了,恰好送他一程,让他为那边的主子做最后一件事。”
季琅啧了啧舌,没想到连跟在大郎身边那么多年的流川都背叛了武敬侯府,那边在侯府究竟还能渗入势力到什么程度?
“这些我都可以不问,我就想知道一点,”季琅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季清平,“你做这些,就是为了给我铺路?”
季清平也站起了身,他一步步走近季琅,眼中焚炎寂灭,语气低沉:“做这些,不是为了给你铺路,而是让你知道,没了我,你就得一个人支撑起侯府。两人在朝,便也相互有个照应,一人蒙难,不至于全府遭殃,有一个人在外东奔西走,我心里踏实,祖母也能放心。难道你要她老人家去宫里给陛下跪着说情吗?”
他很少这样跟季琅说话,平日里念着辈分,总是毫不逾矩地喊他小叔,其实抛开这辈分,季清平更像季琅的长辈,像大哥,是支撑着整个侯府的主心骨。
但是经历这一事,季琅知道他说的都是对的。
“不是还有二郎吗?”煮熟的鸭子,还剩嘴硬。
“二弟自有二弟的造化,”季清平皱着眉,走到烛台旁,看着明明灭灭的烛火,突然扭过头,“小叔不是想要还我爵位吗?”
季琅愣了一下,神色有些恍惚,但马上回过神来,郑重地点了点头:“你放心,我不会霸占着这个位子的,以我的身份……”
“这件事,从来没有人逼过你,”季清平摇了摇头,把他的话打断,“不管庶子嫡子,祖父祖母未曾亏待你分毫。”
“但是你执意如此,我也并不拦着你,正因如此,你才要好好考虑考虑今后的事。”
季琅手指动了动,脸上毫不所动:“怎么说?”
“姜家此次,是真和咱们侯府撕破脸皮了,要是不还击,好像也咽不下这口气,姜幸是怎么嫁给你的,我心里有数。就从她那里出手,给姜家一个教训,事关旧案,她当然心里乐意,可是你得知道,你们两个今后面对的是什么。”
季清平抬头,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是鸾阳郡主,是晋王,你丢了侯位,又不入仕,保得了自己,保得了姜幸吗?”
“就算为了她,你也要在朝中站稳脚跟,自己立于不败之地,才能将身后人护好。”
季琅听了他的话,神色似有松动,实际上他也已经想了很久。
从姜幸让他去查华氏的事后,他就没停下,一直在翻当年的旧案,她娘亲的死,还有外家蒙受的冤屈,早就查了个八□□九,只是一直没和姜幸说而已。
清平说得对,要想护好她,自己要先立于不败之地。
“但是你给我的那些东西,我根本不能自己交给陛下,就算我交给陛下了,她也不能对外说,然后奖赏我。”季琅有些犹豫。
他手里有周樊的罪证,可是他是季清平的三叔,关系在这,难以让人信服,他是要避嫌的。
一看自己终于说通小叔了,季清平脸上这才有点笑意。
“别人不知道,我可是知道的。这些年,你为了让祖母断了念想,出去纵情声色,横行霸道,和那些酒肉朋友混在一起。但是碎玉轩的书,你一本也没落下去过,甚至有的都翻得卷边了。”
季琅瞪着眼睛,有些气急败坏:“你是怎么知道的!”
他可是故意藏在密室里头读书的。
季清平不答,只继续说他的意思:“就算现在让你参加科举,小叔在一甲榜上也能留下名字吧。”
“你想让我走科举?”季琅挑了挑眉。
季清平笑了笑:“这是最证明实力的一种方法不是吗,到时候谁也不能说什么。”
看季琅不说话了,便知自己的话他听到了心里去,这次不打算再继续当他的二世祖了。
“既如此,”季琅抿了抿唇,终于开口说话,“那些东西,我就交给沈轼之好了。”
对面的人点了点头:“沈相身兼大理寺卿,理应查清实情,还我一个清白。”
话说到这,也没什么好说的了。季琅也不好在这呆太久,他走到牢房门口,看了一眼空荡荡的床,眼皮一跳,问跟他走到门口的季清平:“除了我,还有谁看过你?”
“咳!”谁知道季清平像是突然呛到一样,神色难得有些局促,他扭头看了看,回身后看着地上,“齐秀戎派人送来的,总不能亏待了我,侯府到底对齐家有恩。”
“是吗?”季琅摸了摸头,“那我还错怪他了……”
他嘀嘀咕咕走出去,刚要走远,季清平看着他背影,突然喊了一声“小叔”。
季琅扭过头看他。
“以后不管怎么样,”季清平咽了口口水,“我们永远是一家人。”
话音一落,就看到季琅神色怔了怔,他愣了半晌,忽然转过身,匆匆走远了。
很久之后才传来一声故作平静的“知道了”。
安阳城内,天子脚下,一个石头砸一个三品大员,每日来都是风云变幻,没人知道下一刻会发生什么。
几天里,在各大名门世家里传得沸沸扬扬的武敬侯府大郎,竟然安然无恙地被释放了,不仅官复原职,还领了许多安抚的赏赐,取而代之的,是刑部尚书周樊下了大狱。
大理寺卿沈轼之在破壁残垣的刑部档案库里找出了几个破败的卷宗,里面刚好写着当年的贪腐案一应事宜,其中竟然夹杂了许多未曾呈递到陛下眼前的证据,里面个个都直指前刑部尚书是无罪的。
另有一些证据则指向了周樊,只是让人做了篡改,沈轼之加大力度探查,找到当年主审此案的前大理寺卿,已经致仕多年的他面对铁面阎王沈轼之,过不了两招就败下阵来,经不得任何严刑拷打的他将自己受贿作假,包庇周樊的事情和盘托出,真相一下就大白于天下了。
陛下震怒,将周樊下了大狱,又把季清平放出来,好生安抚,趁着这机会,季家遣人,将周樊在京中安顿的诸多外室查了个遍,最后却找到了柳蝶的尸体。
柳蝶死在了周樊为她在外准备的宅院里,死相凄惨,无人知晓,季家人找到她的时候,她已经烂得看不出模样。
海难这条线索又断了。
在这桩震动朝野的大案落下帷幕之前,京中还发生了两个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事,都和姜家那个大郎有关。
一是姜修时不知道得罪了谁,夜里下衙的时候被人套上麻袋拖到小巷里好个揍,揍得爹妈不认。
二是,这个年纪轻轻就在六部混得有模有样的姜修时,放着六部肥得流油的差事不要,自请外放,还在第二天就搬出了姜家。
姜幸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正在练习女红,红绸说得绘声绘色,言语间全然忘记了姜修时是姜幸大哥这回事。
手上勾的线散开,姜幸愣着神,思量着红绸说的话,莫名地就想那个将大哥闷头狠揍的人一定是景彦。
那天季琅说要告诉对的人,姜幸还没明白过来,现在一想,能为景氏出口气的,也就他天不怕地不怕的哥哥了。横竖两人不能在这时候和离,景氏肚子里还怀着孩子,真要捅到魏国公夫妇两人那里,也不见得就能多好。
而景彦“敲打”大哥的结果,就是让他搬出来自立门户了,这在大盛相当于和家里断绝关系,是很严重的行为了,是要饱受人们指责的,是为大不孝。
一向做事从不出格的大哥能为景氏做到这个地步,也实在是难得。
晚上季琅回来,姜幸就着这事问他,季琅撸着胳膊洗手,毫不掩饰。
“麻袋是我套的,动手归景二,怎么说他是你大哥,我不好动手。”
姜幸瞪大了眼睛,起身走过去:“你也掺和了?”
“啊,”季琅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三娘也算我和景二看着长大的,受了这么大苦,还不让人出出气?”
似乎是怕姜幸不满,他眨巴眨巴眼,拿着汗巾擦了擦手,小声道:“你放心,景二有分寸,不会打坏的。”
也就是他们京城三霸能说出这么流氓的话,好像在他们口中,打人不是打人,是爱抚似的。
姜幸扁了扁嘴。
“你怎么不替我打一下?”
季琅一怔,汗巾“啪嗒”一声掉水里了,看姜幸可怜兮兮的模样,还寻思她替姜修时心疼呢,原来是嫌她自己没出气。
季琅转身就要走。
“哎,你干嘛去?”
他撸胳膊网袖子:“我再补他一拳!”
姜幸看着气势汹汹的他,半晌后才推他一把:“你就是诚心逗我。”
季琅一看被戳穿了,也不解释:“你要是想,就是大舅哥怕什么的,该揍还是得揍。”
姜幸一看他这架势,还是要出去,神色一怔,敛了笑意。
“今天又不回来住?”
“嗯,有点事,你先睡着,别管我。”季琅不欲多做解释,换上一套新衣服就要走,脚步急得,好像前面有金山美人似的。
就回来照一卯,饭也不吃,外面到底有什么重要的事,能让他忙成这样?
姜幸皱着眉,忽然觉得人走后,房间里空荡荡的,连着人心也空落落的,坐回床上,接连绣错了几针,她心烦意乱地放下绣活,闭眼想了想。
下一刻,她急忙睁开眼,匆匆推开房门跑了出去,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突然发现武敬侯府大郎可以简称为武大郎。
武大郎出狱啦撒花!
今天端午节又是高考,大家节日快乐,高三的加油考呀!
这两天有红包!人人有份!
第50章 抽丝剥茧
姜幸沿着出府的石板路,一路灯光朦胧,枝桠上鸟儿低啼,偶有三两声虫鸣,她提着裙,怕是惊扰月夜,轻点着步子小心翼翼地向前走着。
以进七月,白日又下了雨,夜里越发凉爽了,出来的急,没批披风,冷不丁吹过一丝冷风,她抱紧臂膀,瑟缩着脖子,却发现一路上都没看到人影。
“怎的走那么快?”姜幸嘀咕一声,雨水沾衣,她快速穿过一片草地,远远地看到侯府的大门。
门口有家丁把守,也有巡夜的府卫,姜幸垂下手走过去,有人认出她,好像被嘱咐过什么似的,对她丝毫不敢怠慢,急忙行了一礼。
“夫人!”
姜幸有些受宠若惊,吓得向后退了一步,回过神后她点了点头,看了看左手边那个皮肤黝黑的络腮胡子,试探地问道:“看到侯爷出去了吗?”
谁知道那个络腮胡子憨厚地摇了摇头,看起来不像蒙骗她。
守门的两个都有些茫然地看着她。
姜幸收回视线,季琅方才的确说要出去,让她不用等他回来……难道是自己走得太快,反而把他超过了?
夜已经深了,她也不好出府去寻,而且季琅也嘱咐过她,不让她擅自出去。低着头往回走,姜幸心里像蟋蟀举着小脚抓挠似的,止不住得痒。
不是她离不开季琅,而是从成亲到现在,她总觉得自己走不近他似的,两人近在咫尺,却隔着一团迷雾,而季琅总是走在前头。
季琅待她不错,可那种好,不是能抓得住的好。
姜幸生平里最讨厌追随,那样活着会很累。
踏上长廊的木阶,她倚在栏杆上,忽然看到不远处亮起一盏灯,阴云漂浮,不见明月,不见繁星,那灯火好像是唯一的归处。
凉风一阵拂来,吹得她发丝凌乱,湿气有些寒冷了。姜幸鬼使神差地走过去,抬头一看,发现竟是碎玉轩。
这次无人看守,里面灯火通明,却看不到人影,姜幸心中一动,伸手推门走了进去,里面物什摆件毫无变化,床榻上的被褥凹下去一角,似乎有人坐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