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腰 第50章

作者:越十方 标签: 古代言情

  身为京兆尹,每天过手的案件多如牛毛,要说震动京城的大案子,其实还真没经手过几件。他一个小小四品官,能撼动朝野的,早就递交刑部和大理寺了,京中势力角逐,各方勾心斗角,只要事情闹大了就没他什么事。

  所以这次张枝进也并不担心。

  谁知道出去查探情况的主簿惊慌失措的回来后,竟然告诉他前来投递状纸的是武敬侯府的侯夫人。

  侯夫人是谁,张枝进翻着眼睛想了很久,才想起前些日闹得沸沸扬扬的漾春楼舞姬嫁入高门的传言,武敬侯府是京中有名的世家大族,在位的小侯爷“盛名在外”,他向不知道也难。

  嗯,这个得罪不起。

  “状告谁啊?”

  “状告她祖母!”

  大盛虽然是个礼仪之邦,仁笑至上,可人性多变,闹得邻里不和家庭不睦的人也太多了,别说状告祖父祖母,亲兄弟亲父子对簿公堂的时候也不鲜。

  可是张枝进掐指算算,好像不是那么回事。

  侯夫人姜氏出自尚书府,她祖母方氏便是当朝的吏部尚书姜有卢的亲生老母,吏部尚书啊,正好大他一级,又是个动不得的!

  张枝进饭也来不及吃了,赶忙换上官服。像姜氏这样的人来递状纸,他不至于第一次就公开升堂的,而是先把姜氏引到了偏厅。张枝进进去前理了理衣冠,推门而入,就看到首位下右手边的椅子上,端坐着一个娇柔玉人,那人正执杯饮茶,举手投足间落落大方,一点也不像外面传言的那样。

  可是左右看去,不过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女罢了。

  “夫人。”张枝进走过去,端起手行了一礼。

  姜幸听见声音,转身便看到身穿官服的京兆尹,他举止恭敬,却在拱手的时候打量自己,于此同时,她也在观察着他。

  看起来是个年仅四十的中年男子,眼睛有些小,微微眯着,用贼眉鼠眼形容也不为过。

  “张大人。”姜幸也微微欠了欠身。

  张枝进后面跟着主簿,两个人走到首位上,一个站一个坐,下人上完一盏热茶后,索性就直接开门见山了。

  “不知夫人为何想要状告你的祖母,这其中难道有什么误会吗?”他浅笑一下,温声问道,事情没清楚前,他只能选择这种折中的问法,毕竟不是所有的原告都清白无辜。

  姜幸扭过头,冲她后面的人抬了抬下巴:“先把状子给大人看看。”

  这次跟她出来的,四个丫鬟哪个都不是,季琅把清风塞给她了。

  清风麻利地将状子递给张枝进,趁那两人头挨头地看着状纸之时,姜幸这才幽幽开口。

  “我的身世,想必大人也听说一二,当年若不是我母亲坠落悬崖,死无全尸,我也不会被人捡到,送到漾春楼那样的地方。幸好背上有证明身份的胎记,我这才验明真身得以认祖归宗,却没想到杀害亲母的人远在天边近在眼前,方氏为了荣华富贵,嫌弃母亲的商女身份,买凶借刀杀人,攀附权贵,实乃天理不容罪不容诛。”

  姜幸站起身,忽然弯身,向张枝进行了一个大礼。

  “夫人万万不可!”张枝进赶忙上前虚扶,一边给自己的主簿使眼色。

  “若是方氏果真犯下这种大错,大人一定会给夫人主持正义,只是……”

  主簿看了看张枝进,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只是什么?”

  “夫人状纸上写的这些,不过是一面之词,对于这桩陈年旧案,不知夫人可有什么证据能证明状纸上所说?”

  姜幸站直了身子,闻言神秘地笑了笑:“大人的顾虑我清楚,父亲乃三品大员,若是没有十足的证据就上门拿人,事后出了什么错,怕是大人也会吃不了兜着走。”

  “这个……呵呵……”张枝进干笑两声,脸色有些尴尬,半晌后轻咳一声,敛起神色,“夫人说的对!”

  姜幸却但笑不语,把状子从张枝进手里拿过来,按在桌子上:“这状纸先放在这,拿人之前,希望大人先保密,不要说出去,想要证据的话,我还得跟大人借一个人。”

  “谁?”张枝进一头雾水。

  姜幸指了指他身后:“借主簿大人一用。”

  ……

  把侯夫人姜氏送走之后,张枝进的眉头就没松下来,主簿看大人愁云惨淡的样子,支支吾吾地,心里有话要说,却不知该不该开口。

  “有话快说,有屁快放。”张枝进看着谁都嫌烦。

  主簿顿了顿身,手掐了掐嘴边的小胡子:“大人真要听那丫头所说,就不怕以后得罪姜尚书,他可是掌管吏部,随便给大人穿个小鞋,发配到边陲小城,远离京师……”

  “行行行!”张枝进烦躁地扔过去一支笔,“不会说话你就忍着,就你长着嘴啊!”

  主簿手忙脚乱地接住笔,抱着它走过来:“小的这不也是担心大人嘛,毕竟,就算武敬侯夫人说的是真的,对姜尚书也没什么影响,皇上不能因为他母亲犯的错就罢黜他尚书的官位,这梁子,怎么着大人都是结下了。”

  张枝进眼神幽深,手里玩转着另一根毛笔:“你真以为,武敬侯夫人是冲着方氏来的?”

  主簿一愣:“大人什么意思?”

  “你说对姜有卢没影响,可你再看看她状告方氏的罪名,攀附权贵,□□,攀附的是哪个权贵?为谁去攀附权贵?方氏到如今一个诰命都未挣得,为的,不还是她那个儿子,既然身在局中,哪又能摘那么干净。这丫头,背后是武敬侯府,要对付的,显然不是一个方氏。”

  张枝进浸淫官场多年,虽然有些健忘,但对京中错综复杂的势力门清,一双眼睛看得也透彻。

  主簿听懂了大概,慢慢地点了点头:“那照大人的意思,押武敬侯府这注,倒还有些胜算……对了,之前季侍郎的案子,姜季两府是不是就已经决裂了,哦——我懂了,武敬侯夫人这是在给自己的夫家找场子!”

  主簿恍然大悟地举着手指大声道,却不想被张枝进狠狠打了下后脑勺:“找什么场子找场子,你当是打擂台赛呢!”

  他收回手,撇着嘴看那张状纸,小声叨咕道:“这哪是姜季两府,这分明是涉及到三府……”

  大人又开始说他听不懂的,主簿不耐烦了,揉着头问:“那咱们到底接不接?”

  张枝进想了半晌,伸手在桌子上一拍:“接!”

  “本官身为京兆尹,审人断案查清事实真相实属应该,这些年坐得安安稳稳,我也算知足了。有时候,不是你想躲,就能躲开的。”

  他仰着头瘫在椅子上,双手搁在肚腹上长叹一声:“逃不掉啊逃不掉……”

  ——

  姜幸回了侯府,直接去碎玉轩找季琅了。

  如今整个府邸只有他们两个人能进碎玉轩,每次一去,反而还有种窃喜的感觉,季琅正在看书,一早就听到外面的动静了,先一步从书架后面走出来,问迎面过来的姜幸:“怎么样,可还顺利?”

  姜幸愣了愣神,下意识点点头:“倒是还顺利。不过……你怎么知道是我来了?”上次她在缝隙里偷看他半天,他都没什么反应。

  季琅咳了咳,拳头堵着嘴,眼神向旁边瞥:“那什么……进来说,张枝进都是怎么跟你说的?”

  这也太不会撒谎了,真不知道他瞒着满京城的人装成那个混样子是怎么做到的。姜幸掩嘴偷笑一声,跟着他走了进去,故作正经回道:“你说的没错,那个张大人看着贼眉鼠眼,像个无良狗官,又胆小怕事,但是还算有良心,迟疑是有,我提出的办法,他也没有异议。”

  “就是,”姜幸顿了一下,抬头看向季琅,“就是不知他是不是人前一套背后一套了。”

  “你放心,”季琅坐回书桌后面,用笔沾了墨,不知道在上面写着什么,边写边道,“京兆尹这个位子,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张枝进能在这上安安稳稳坐二十年,自有他的为官之道,虽然看起来胆小怕事一点,但是数年来凡是由京兆尹递上去的案子,没有一个冤假错案,陛下也正是看中他这一点。”

  “可是,对面是父亲,他真不会走漏风声吗?”

  季琅轻笑一声:“他要真不接手,宁可烂在肚子里不说,也不会向那边告密,姜府不好得罪,我们侯府就好得罪了吗?”

  “可是……”姜幸还想再说什么,她总觉得人心难测,况且张枝进长得就不周正,像是肚子里憋坏水的人,那个刑部尚书周樊也说是陛下的人,不还是投靠晋王殿下了吗,怎么就能那么笃定。

  “你不信他,还不信你夫君我?”季琅搁下笔,靠在椅子上问他。

  姜幸还是不说话。

  事关她一直心系的旧案,事关她母亲的冤屈,她自然不能寄希望于难测的人心。

  季琅沉默片刻,才认真且严肃地道:“张枝进的掌上明珠,是东宫侧妃。”

  “啊?”姜幸眼中满是惊讶。

  “太子殿下虽然还未正式娶妻,东宫里却是有侧妃的,已经有……小三年了吧,虽然张枝进力争自己是个纯臣,不趋炎附势,不攀附权贵,不推崇不站队,但是他就是东宫的人,他自己不承认,别人也会这么认为,晋王更不可能招揽他,因为没用。”

  姜幸这才明白季琅的自信从哪里来。

  她起身走过去,站在季琅的书桌前,忽然弯下身子:“小侯爷为什么连这个也要告诉我?涉及朝局之事,那些男人宁愿去青楼里告诉那些姘头,都不愿和自己妻子说的。”

  听见姜幸乖巧的模样说出“姘头”这个词,季琅还有些不适应。

  “我就是告诉你,你也听不懂。”季琅语气充满不屑。

  本又是逗趣她的话,想看她生气撒娇使小性子,却看到姜幸点了点头:“我是不懂,那你得教教我。”

  “以后,你还像今天这样,对我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我不懂的地方,你解释给我听,慢慢地我听懂了,还能与你讨论一番,好不好?”姜幸真诚地看着他,一半含着命令,一半含着乞求。

  他们两个少年夫妻,以后相处的日子还长,刻骨铭心的感情还未有,最怕的就是相对无言,隔阂变深,从此后形同陌路。

  她小心翼翼地策划着将来,连同对他的要求和期盼都一同放在这句问话里,就好像捧着自己的心问他愿不愿意始终如一一般,他怎能拒绝。

  季琅眸光明亮地看着她,轻而柔地回答。

  “好。”

  【高亮】旧文会完结,新文也会努力更新,还希望小天使们谅解一下。

  之前有一章的作话提到过,后来因为修改捉虫卡没了,作者君想了想也没重新写上。

  五月末开始更新开始不稳定,是因为父上大人医院手术,每天检查陪床没精力码字。

  父上大人出院修养了我也有时间码字了,主要是心情跟着好起来了,所以不会坑的,不会坑的,不会坑的,感谢小天使催文让我知道我的文是真的有人看的(笑哭)

  总之谢谢大家吧,今天依旧有红包。

第52章 对峙(一)

  平熙十九年八月初三夜间,距离书房谈情不超过两个时辰,已是过了亥时,武敬侯府的大门前突然亮起了灯。

  巷弄里传来高昂的犬吠声,一声惊起一片,随后是一阵鸡飞狗跳,很久之后才归于沉寂,门前的灯灭了,一辆马车快速地驶出长宁街。

  嘚嘚的马蹄声成为静默黑夜里的唯一刀锋,破开漫无止境的暗色。

  马车里传来嘤嘤的哭泣声。

  之后,那辆马车停在了尚书府门前,上面下来一个身量修长,身着桃花粉衫裙的丫鬟,快步跑到朱红的大门前,拿住牛鼻环,开始不断地敲起来。

  等姜府的门房打着哈欠将门闪开一条缝的时候,就看到马车上慢慢走下来一个女子,女子披着披风,戴着兜帽,看不清模样。

  门房有些不耐烦,冲着那人喊道:“你是谁啊?”

  话音刚落,就看到兜帽下的人仰起头来,精致娇艳的脸蛋有些苍白,一双眼睛却红通通的,好像才刚大哭过。

  “元娘?”

  门房愣了一下,赶紧将门打开,姜幸蹭了蹭眼角,喉咙哭得有些沙哑,失魂落魄地边走边道:“将马车上的东西搬下来,天色已晚,不要打扰府上其他人了。”

  门房下意识应了一声,回身要去搬东西,神色却疑惑不解。元娘不是嫁到武敬侯府上去了吗,怎么会深更半夜地回娘家,还这么狼狈,甚至带着一包行李。

  难不成,元娘是被赶出来了?

  要不,就是和小侯爷吵了架,气回了娘家?

  门房不敢想,也不敢问,只能听话地将东西搬到锦绣阁,来回两趟,不可能不惊动侯府上的其他人。

  老夫人方氏住的寿安堂距离前院最近,去锦绣阁的路上也必须要路过,她睡眠浅,大半夜里被外头的声音惊动,让身边人出去问,回来才知道竟然是元娘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