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运来 第67章

作者:卫风 标签: 古代言情

  她在黑暗里静静的坐着,眼睛渐渐习惯了黑暗。阿福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了。

  她曾经来过一次,这里是内府的地牢,她来看过当时的丽夫人。

  疼痛与寒冷让她一点力气也没有,阿福不知道自己昏迷了多久,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辰,不知道外面怎么样。她抱着膝坐在角落里,没有再流泪。

  也许是那个时候泪都流完了。

  流泪一点用处也没有。

  四周并不怎么安静,阿福可以听见一点细细,悉悉簌簌的声音。起先她以为是老鼠。阿福并不怕老鼠。

  但后来听起来不象。

  似乎还有低低的呻吟声,有断断续续的咳嗽声……

  是了,这里应该还关了别的人。被关在这里不止她一个。

  李固呢?他在不在这里?

  阿福陡然生出力气,撑着自己,慢慢爬起来,移到栅栏边。她朝左右看看,走道里十分昏暗,栅栏外面是一堵石墙,左右看不清楚。

  她试探着问:“有……人吗?”声音异常干哑难听。阿福抿了下嘴,干咽了口唾沫,又问了声:“有谁在?”

  没人应声,连刚才那细微的声响也听不到了。

  阿福不肯放弃,她又唤了几声,后来脱下脚上仅存的一只鞋,试着敲击栅栏,嗒嗒,嗒嗒的声音在这空寂的地方回响,可是,一直没有应答声。

  阿福头痛欲裂,靠着栅栏喘了一会儿,正想再敲几下,忽然听见了脚步响。

  脚步声轻捷,人很快来到了她面前。

  阿福茫然的抬头,眨了两下眼,才看清楚眼前站的是谁。

  “刘润?”

  刘润在栅栏前半跪下来,低声的很快的问:“你怎么样?”

  阿福隔着栅栏伸出手抓住他:“王爷他怎么样了么?他……”还活着吗?

  “王爷只是受了轻伤,太后让人把他送到长直殿去了,皇上现在也在那里。”

  阿福就象一张拉到极限的弓忽然间松驰下来,整个人就瘫下去。

  刘润抓着她的手,一眼就看见那掀翻了卡断的指甲,血已经凝固,指头肿胀,十指连心,伤成这样可以想见会有多疼,可阿福竟然好象没注意到自己的手伤一样,刚才还那样用力的抓住他。

  阿福在心里反复念叨,他没死,谢天谢地。

  谢天谢地,他活着。

  若是能一命换一命,阿福铁愿意拿自己的命换他的。

  当时虽然并不畏惧,可是现在却觉得后怕起来。若是,这世上从此没有他……在德福宫里,他真不该那样冲动,他应该答应太后……

  阿福脑子里充满了这种混乱的矛盾的想法。她就是这种个性,事情发生时不怕,事后才怕。如果现在再来一次,太后还让他选择,阿福一定会让他选择那位王姑娘——那样,他可以活下去。

  一起死,似乎不难。

  可是,若能一起活下去……

  如果他不在,阿福觉得自己的生命也就没有任何意义了。

  他还活着……活着就好……

  这就好。

  刘润低声说:“你忍着些。”

  他托着阿福的手,动作极快的将断甲从阿福指上拔了下来。

  阿福疼的冷汗一下子就涌了出来,刘润摸出药粉咬开瓶塞迅速给她撒上,又撕了衬衣上的布给她把手裹了起来,整个动作又轻又快又稳,一气呵成,等阿福痛的缓过一点来,手已经包好了。

  “还有没有伤?”

  阿福低声说:“头疼,好象……没有别的伤了。你怎么进来的?外头如何了?王府怎么样?现在什么时辰了?”

  她一下子问了好几句,刘润低声说:“王府没事,我在外面一直找机会,天黑了才进来。时间很短我不能多待!我会托人照应你,你不要开口,也不要胡思乱想,有机会的话我替你给王爷传话。太后一时不会动手,你们还暂时可保平安。”

  他来的快去的也快,讲完了话,如来时一般匆匆而去。

  阿福闭了一下眼又睁开,眼前空落落的,要不是手上的伤被裹好了,她几乎要以为刚才刘润其实不曾出现过。

  不过,李固活着!

  阿福靠着墙笑,低低的笑声又变成了压抑的哭声。

  她捂着嘴,虽然眼泪没有用处,可是这时候她也不想止住。

  什么是爱?

  爱就是让你哭又让你笑,让你不畏惧死亡又让你留恋生命的奇怪东西。

  不久有饭送来,老朽的宦官穿着灰色袍子,似乎比死人只多一口气,默默的把两个粗馍和一碗水放在栅栏边。阿福这才觉得自己是饿了。她先捧起碗喝水,然后才掰开粗馍往嘴里填。

  很硬,不知道这馍有多久了,阿福把馍放水里浸一下,再咬果然容易多了。

  远远的忽然传来一声脆响,象是打脆了东西,一个女人的声音喝骂:“你们这些该杀的狗奴才竟然给我吃这种东西!你们且等着,将来我……”

  她的声音阿福不熟,想来,应该是哪位美人中的一个。

  阿福把两个馍都塞进肚里,饥饿的感觉被赶走了,但是冷硬的东西扎扎硌硌的,阿福用没受伤的那只手轻轻按揉胃部——才过了这么些天好日子,身体肠胃就娇贵了,吃点粗的冷的就受不住。

  刚才那个老宦官又来把碗收走。

  阿福靠着墙,把草铺上那张破被拉起来盖在身上。

  她在想李固。

  不知道他伤势如何,不知道他有没有东西吃……

  不知道,他们还能不能再见。

  眼前一片黑暗,阿福什么也看不到。

  明天,会如何呢?

  他们还有没有明天呢?

  

  第51章 柳暗花明(一)

  

  阿福迷迷糊糊又睡了一觉,醒来时全然没了时间的概念。如果来送饭的人也按着平时用餐的时候一日送两次的话,那么倒是可以由此判断时间。

  不知道什么时候有人送来了一条被子一件夹棉青布外衫,都是布的,却干干净净摸起来也柔软,叠的整齐放在栅栏里侧的阴影里,阿福知道凭自己是没这个待遇,一定是刘润托了人在照应她。阿福把身上那件撕坏的外衫换下来,把这件青布的穿上,她发髻散了,耳坠也不知道丢到哪里去了,幸而颈间那颗明珠还在。阿福不敢再戴着它,摸索着用那件换下的外衫撕下一点布来,把明珠包起先掖了起来。那人再来送饭的时候,阿福悄声说:“劳烦了,有针线么?”

  那老宦官仿佛没听见,放下碗就走了。等到来收碗的时候,阿福看见他袖口一抖,一枚针和一团线掉在栅栏里头。

  那人收了碗走了,阿福把针线拣起来,先把那撕掉了袖的破衣衫另一只袖也拆下来,改成了一件无袖的长衫,又把那颗明珠夹了布缝在里衣上。她的针线做的好,就算手指受了伤,还是很快就把珠子缝起,衣裳也改好了。

  她心里记挂着李固,不知道他的伤势如何,虽然刘润说是轻伤,但是轻伤倘若不能好好治,那也是要命的!

  还有,太后绝不会咽下这口气,昨天那明着是发落她,其实谁不知道她针对的是李固呢?

  阿福自己并不觉得惧怕,被剥去了淑人的品级也好,被杖责或是罚去劳役也没有什么。她只是担心李固……

  阿福想着太后必然会发落她,可是她数着日子,在内府她已经关了三天,外面却一点动静都没有,那个老宦官从来不吱声,刘润也没有再来,阿福度日如年,心里各种猜测冒出来又被她自己一个一个否决掉。焦燥的如热锅上的蚂蚁,一面埋怨刘润为什么不再来,一面急急的盼着他来。他来了,能带来李固的消息。

  还有,王府如何了?太后会不会……也不放过李信?杀害李氏皇嗣虽然不至于,但是若是太后把李信也挟进宫来的话,又或是,王家的人有什么擅动……

  这种忧思与苦闷的日子里,阿福实在觉得胸口憋闷就去想那些高兴的甜蜜的事情。

  想她还没嫁李固时,当宫女,过的悠闲的日子,帮他做衣服,做鞋袜……说起来,从成亲到现在,她就给李固做了两件汗衫……

  一遍一遍回想那些事情,不这样做的话,阿福觉得自己会在这里发疯。

  她在墙壁上划记号数日子,一直数到第八天上,都没有半点动静。

  难道太后竟然不想发作他们了吗?

  还是,还是李固他……他伤势转重,已经不好了,所以太后才不再理会她这个小虾米?

  等墙上的标记划到第十二竖,阿福缓缓叹了一口气。

  坐困愁城是什么意思,她现在明白了。

  冬天已经来了,被囚在这里的艰困寒冷却不是她愁郁的原因。

  说来也奇怪,不但没人来理会她,就是一同关在这里的其他人,虽然阿福不曾见过,牢间之间隔的也远,但是似乎也没听到旁人有什么动静。

  她想了又想,天气一寒,这里又阴暗没有别的光亮,她披着被子窝在墙角边,正有些迷迷糊糊的,忽然间想到一个可能。

  太后不是不理会这些人,可能是没有空。

  是在忙什么事?好事还是坏事?

  太后的好事对这里关着的人来说就意味着无法翻身的大坏事。而如果太后遇到了糟心的棘手的事,对这里的人来说就是好事。

  不管是哪种可能,现在这种局面都是暂时的。

  只是,不知道事情到什么时候才有个端倪。

  她靠着墙迷迷糊糊的,想着醒了吃的早饭,迷糊了一会儿又吃下晌那一餐,再接着便又醒醒睡睡,人都快睡糊涂了。可是在这个地方不睡觉又能做什么?牢中虽然吹不进风,却有一股阴寒气,阿福整天包着被子才觉得暖和,自己觉得多半是老不动弹的关系。她的手指上伤口已经愈合,但是指甲却不是一天两天能长出来的。

  她做过许多个梦,有的好,有的却依旧令人心悸。许多梦一睁眼就忘了,阿福在睁开前的时候,只记得自己在梦里见着李固了,可是梦里的情形却全都说不上来。

  她一会儿又醒一会儿,忽然听到脚步声响越来越近,朝着这边来了。

  阿福直起身转头朝外看,栅栏外已经站了一人,穿着蓝色袍服,端着一盏灯,脸上有个浅浅微笑,不是刘润是谁?

  阿福心中一喜,扶着墙站了起来,刘润却朝旁边让了一下,露出站在他身后人。

  “阿固!”

  阿福扑到栅栏前,手伸了出去,李固的手也伸了过来,隔着一道栅门,两双手紧紧的握在了一起。

  阿福只觉得胸口挤的满满的,有无数句话想说,可最后却只颤声问:“你……伤好了吧?”

  “好了,都好了!”李固紧紧抿着唇,他向来外柔内刚,可是嘴角微微扬起来,笑容还没完全绽开,两滴热烫的泪滚落下来,滴落在阿福的手指上:“阿福……”

  阿福努力微笑,可是她一点不比李固坚持,泪珠扑簌簌的掉。

  两个人都在努力忍耐,刘润在一旁不作声,只招了一下手,一个宦官过来,将那牢门打开。

  李固竟然没想到让阿福出来,反而自己一步跨了进去。

  他的怀抱仍然是那样温暖,阿福扶着他的肩膀,只觉得全身力气一下子被抽空了,身体软绵绵的靠着他,连一根手指都动不了,眼泪淌的又急又多,一转眼就打湿了他的肩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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