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珠 第74章

作者:意迟迟 标签: 古代言情

  第097章 干系

梅姨娘挨了一顿好打,身上几无好肉,一阵阵的痛钻心似的,她并没能多抗几杖,就晕死了过去,到最后已是闭着眼睛一动也不动,紧咬着的牙关都要松了去。

江氏终究是心软,明明心中已恨毒了她,见到这一幕后也是不忍再看,遂拂袖离开,权当眼不见为净。

过得一会,下头的人来回她,说回禀夫人,那梅姨娘气绝了。

江氏听罢,心头腾升起一股畅快来,可这畅快中隐隐还夹杂了两分悲戚,似情不自禁的可怜起了梅姨娘,又可怜自己,她情绪低落,便也无心再去管梅姨娘的事,只冲着婆子摆一摆手,吩咐道:“使人将她埋了吧。”只多留一夜,她也不愿。

不过丧事虽不办,但人既已去,到底还是要入土为安的。

言罢,她阖眼往雕花椅背上沉沉一靠,再不言语。身旁侍立着的丫鬟婆子见状便也噤若寒蝉,不敢出声,就连退出去的脚步声也放到最轻,恨不能贴着那地砖轻飘飘的飞出去才好。

这之后,并未过多久,江氏跟前就再次来了回话的人,道是已将梅姨娘的尸身拿席子裹了送出门去了。

江氏掀了掀眼皮,侧目朝半开着的窗子外看去,前庭已空,但方才梅姨娘衣衫褴褛,浑身是血的模样似乎犹在她眼前,叫她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寒颤,瑟缩了下。

几息过去,江氏道:“往后休再提她。”

众人连忙齐声应是。

然而谁会想到,婆子口中已然气绝身亡的梅姨娘,这会却并没有真的断气。

江氏虽然是家中主母,但平素待人亲和。并无积威,底下的人真怕她的,寥寥无几。哪怕就在她发了狠,要梅姨娘死的时候,下面的人也是惊讶多过惶恐害怕。

是以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见了自己穷极一生也挣不够数的银子,能按捺住。不动心的人委实不多。

刘府里。多的是像拾儿一般的人,往日里瞧着也算忠心耿耿,但眼前真出现了大笔钱财。就只能冲着那银钱去了。

梅姨娘的气息虽然微弱,但分明还有……可收了钱的婆子,自然是张嘴便能昧着良心说她已经气绝了。

昏迷中的梅姨娘叫人裹在席子里,抬出刘家角门。一把丢进了马车里。

几个婆子见赶车的马夫眼生的很,却也是一言不发。抛下“尸首”就落荒而逃,这死人,总是晦气的,能不碰就不碰。碰了能逃也是拔脚就逃。

马儿打个响鼻,蹄子踏在地上,“得得”而响。一会工夫就从刘府消失不见。

打从刘家跟着几个婆子出来的人,毫不犹豫地追了上去。

可才转过个弯。连人带马车就都失去了踪影!

来人微惊,又往前寻了一段,却还是不见马车痕迹,只得承认是跟丢了,扭头回去寻人商议,说梅姨娘的尸体不见了。

被若生派去赶车的护卫,穿着刘家小厮的衣裳,甩掉了跟踪的人,则是长松一口气,本着小心为上,连抽了马儿几鞭,加快脚步往若生所在的小宅赶去。

但他们到时,天空的颜色已经黯淡了下来。

梅姨娘仍活着,气息却更加微弱了,得了江氏的令,几个婆子一开始也是下了死手的。大夫来过,未见到人,只把了脉,摇头说脉象虚浮,弱不可察,是将去之相,医不了。她伤及肺腑,已活不长久,而今苦撑着一口气,只怕是心中仍期盼着她背后的人能来救她于水火之中。

流了不少的血,身上大抵又疼得厉害,梅姨娘面色惨白,哆嗦着,似冷极。

若生略一想,便让绿蕉在屋子里燃了本不该这个时节出现的火盆,将屋内烧得热气弥漫。

扈秋娘又上前给梅姨娘喂了温水。

半盏洒半盏喝。

梅姨娘终于吃力地睁开了眼。

外头的天色还未黑透,屋子里便已经点了灯,光线明亮到几乎刺目的地步。

梅姨娘甫一睁开眼,就又飞快合上。

也不知是回光返照还是扈秋娘给她喂下去的那半盏热茶有用,恹恹的她忽然间似乎有了精神,只过一会就又重新将眼睛睁开了来,四处张望起来,随后她看见了若生,双目瞪大,面上痛苦和疑惑交杂,似不明白为何自己临死竟还要见到连家的人。

她许是将眼前一幕当成了梦境,口中声音喑哑地呢喃着:“老天爷……真是凉薄啊……”

该死的人没死,她却要死了。

她低低说着,眼眶通红,里头却始终没有落下泪来。

人一旦伤心到了极致,反倒是只觉痛,而无泪可落。

“梅姨娘。”若生声音平静地唤了一声。

梅姨娘霍然将头高高抬了起来,急切而冲动地朝她看来,身上伤口牵动,痛楚更重,她呕出一口血来。

若生眉眼微沉。

“你救了我?!”她隐隐约约明白过来,却丝毫不觉劫后余生,只认定这是天大的耻辱,当即嘶声大喊。

若生坐在床沿外侧的一张椅子上,身子微微往前倾了倾,盯着她的双眼摇了摇头:“不,我若要救你,根本便不会叫你吃今日这顿苦头,而且你已经活不久。我将你带出刘府,只不过想要找一个答案。”

梅姨娘亦死死盯住眼前神色沉稳的少女,剧烈咳嗽起来。

若生往后一倒,靠在了软枕上,道:“世上知晓倚栏娇的,便无几人,裴氏灭门后,能栽培出倚栏娇这种花的,就更是从未有过。拾儿说你擅种花木,那送至我房中的那株倚栏娇,想必便是出自姨娘之手。”她笑了下,声音里却并无笑意,“倚栏娇这等奇花,栽培之法定不会外传。不知梅姨娘你,是裴家哪一房的哪一位姑娘?”

她一开口就先说出了“倚栏娇”来,梅姨娘当即被唬住,面上神色飞快变幻着,就连那喉间的痒意似也叫她生生忍住了,“你怎知那是倚栏娇?”

世上有“倚栏娇”这花时,若生尚不知事。理应不该知晓。

梅姨娘惊怒交加。忽然拔高了音量,似拼尽了一身的力气般咬牙骂道:“定是云甄夫人那毒妇告诉你的!”

身为云甄夫人身边最得宠爱的晚辈,她从云甄夫人口中得知倚栏娇的存在。是极有可能的事。

梅姨娘如是想着,又知自己命不久矣,便将眼前若生视作云甄夫人,将一腔忍耐多年的恨意都倾泻了出来:“连氏毒妇。便是千刀万剐,也难叫我泄恨!”

“十二年前的事。同姑姑有关?”若生见她眼中恨意断非作伪,不由心头一紧。

梅姨娘咳着血,蓦地狂笑不止:“有关?若不是她肖想裴家百花谱而不得,动手陷害裴家。裴氏一门何至于落得那样的地步?她难道也是好脸面的不成,这样的‘大能耐’她怎会不说与你听?”

“我便是做了鬼!做了鬼也不会放过连家人!我要挖出她的心来瞧一瞧,究竟是何种颜色。才能叫她那般贪婪而恶毒!”

说得急了,她竟语不停歇。一气说了许多赌咒之言。

死到临头,骂总要骂个痛快淋漓!

可若生先前还担心着,当听到梅姨娘骂出的那几句话时,一颗提着的心顿时就落回了原处。

她冷静地打断了梅姨娘的话:“姑姑此生只认得一种花,旁的不管何种珍品置于她眼前,于她而言都跟枯草无甚区别,她要裴家的花谱做什么?贪?连家涉足的行当多了去,可就偏偏没有做过花木营生,要了裴家的花谱有何用处?更何况……”她沉下了声音,“姑姑只怕是瞧不上这门行当挣的银子。”

每年平州选出珍品入贡,到了宫里头后,嘉隆帝随手就能赏给云甄夫人。

再多的花,再奇的花,又能怎样?

左右姑姑她老人家只喜千重园里种着的蜀葵花,至于旁的,她根本连正眼也不看一下。

若生冷着脸看梅姨娘:“你若没有记错,就必是叫人蒙了。”

梅姨娘愣住,她怎么可能是被人蒙了?她尖刻道:“你是连家人,自然不肯承认!那毒妇连我家中幼弟弱妹皆不肯放过,心黑手辣,还有什么是她做不出的?爹是个傻子,生的女儿也愚不可及!”

“啪——”

若生扬手就是一巴掌扇了过去。

骂姑姑,是因梅姨娘认定姑姑害裴家灭门,她不知真相,暂且忍耐。

骂她,无碍,只管骂,左右不痛不痒。

但辱及父亲,就是将死之人,也绝不能忍!

当下,梅姨娘被她掴得偏过脸去,辱骂声戛然而止。

若生已知梅姨娘糊涂,便索性冷声道:“除你之外,我还认得一位会弹笑春风的人。”

她不问梅姨娘从何学的琴曲,只说自己认得这样的人,梅姨娘果然上钩,当下瞪大了双目,舌头打结,方才的气势竟是一下子就萎靡了下去,而后猛地摇起头来:“果真是连家人,自小心肠歹毒,我娘已仙逝十数年,你怎敢拿这样的话来诓我?!”

这支“笑春风”,是她娘当年,自个儿谱的曲,同裴家的倚栏娇一样,世上独一无二!

若生听到这,也是心神一凛,恍然大悟,霍然起身。

既如此,玉真、玉寅兄弟二人,同裴家就一定脱不了干系!

  第098章 戳破

昔时她问及玉寅时,玉寅笑称“笑春风”此曲乃玉真亲自所谱,世间无二。

她彼时正是满心只有他的时候,听了这话并不怀疑分毫,且又因只是单单一支琴曲而已,并没有放在心上,所以偶然间从锦娘口中得知梅姨娘最拿手的那支曲子也叫做“笑春风”时,她心下只觉熟稔又疑惑,却还不曾将事情想得太深。

然而梅姨娘听到“笑春风”,便提及了母亲……

若生一手扣在雕花的扶手上,五指渐渐收紧,道:“这支曲子,莫不是你娘所著?”

梅姨娘望向她的眼神似淬了毒,声音却还是逐渐低弱了下去:“是也不是,与你有干系?你休要再言,不如一刀杀了我!”

她已知自己活不长久,让若生杀自己,不过是愤恨所至,口不择言,言罢竟自床上挣扎着要坐起来,口中声音忽轻忽重,神情也慢慢变得恍惚起来,眼瞧着就要不成了。

心念电转,若生蓦地松了手,低下头去看她,问:“平州裴氏一门十二年前便已无人生还,世人皆知,可你即便不明着承认,我也知道你就是十二年前偷生的裴家女!但当日裴家不肯认罪,抵死反抗,惹得皇上震怒,派兵镇压,将偌大一个裴家围了个水泄不通,见一则杀一,没有人能活着逃出裴家的门。以你如今的年岁来看,你当年也不过才十岁上下,便是再聪慧能干,也绝不可能孤身而逃!所以,是陆立展救的你?”

梅姨娘眼中的光亮已像是火盆子里的灰烬一般,即将熄灭。面上黯淡无光。

可听见“陆立展”三个字的时候,一丛火苗飞快地就从她眼底“噌”一声蹿了上来,将她一双眼烧得通红,烧得亮如星子,目光锐利。

她咬紧了牙关,从齿缝中吃力地挤出话音来:“你胡言乱语!”

朝廷鹰犬突至平州,铁蹄得得而响。将自祖上起便只做花木营生的裴家踏得粉碎。

连宅子带花木。从壮年男子到嗷嗷待哺的稚儿,皆像是蝼蚁一般,被人碾碎成齑粉。

她一直都知道。自己是唯一活着的裴家人,如果没有陆立展,她也一定早早就下了黄泉去见父母了。

陆立展如今身居相位,十二年前却还离这个位置颇有距离。他那时已是官身,却敢为了一份情义潜入裴家。救下了她,这样的事,一旦被人知晓,他亦犯下了逆谋大罪。是掉脑袋的事。

所以梅姨娘明知道自己马上就要去了,却也忍不住扬声反驳若生的话,不能叫人知道!

然而她慌乱之中脱口而出的辩驳。却恰恰验证了若生心中所想所猜。

如果不是陆立展救下的她,她何至于这般激动?

若生当即明白过来。如果说是陆立展在十二年前救下的梅姨娘,那她如今身在陆立展旗下,当他的棋子,也就说得通了。

可她心中念头一闪,突然出声道:“姨娘好糊涂!”

梅姨娘咬牙撑着一口气,听到这话心头莫名一颤。

若生摇头:“皇上震怒之下派出的人马,将裴家包得铁桶一般,除非他带了重兵来救你,不然你们都只有死在一块的份!但便是我也知陆相当年还不是陆相,他焉能调兵遣将同皇上抗衡?姨娘这么多年来,难道便没有想过,他如何能出现在裴家?”

这事思来想去,分明就只有一个可能!

——陆立展,就是当年奉命带兵去裴家镇压的官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