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媚·恋香衾(出书版) 第50章

作者:寂月皎皎 标签: 古代言情

  他真的因为宇文贵妃而思郁成疾。

  或许,这世上最了解唐天霄的人,就是宇文贵妃。

  她拖着病弱之躯,却把所有的心力投在了他身上,至死不渝。

  如果她顺应着唐天霄的安排,无声无息地活着,无声无息地病着,然后无声无息地死去,无声无息地成为唐天霄安安稳稳达成下一步目标的垫脚石……

  除了偶尔的一抹流彩般的记忆,只怕她在唐天霄的心目中,也是无声无息的。

  可她却以自己剩余的生命为代价,改变了唐天霄最初的计划,并成功让他抛开对她的所有猜忌,唤起曾经的柔情万千。

  他再也做不到心如铁石,对她倾尽生命的情感视而不见。

  可浅媚一直猜不透宇文贵妃布下的局是什么。

  但她能料定,宇文贵妃做的一切,都是唐天霄早就打算付诸行动的,她只是用她的死,把他的行动提前而已。

  于是,她的死,以最知己最贴心的结局,让他不得不铭刻于心。

  也许,是一生一世的铭刻。

  仿佛有酸梅汤吃到了肚子里,又酸溜溜地泛上来。

  可浅媚叹道:“果然是个多情帝王。我该在北赫多找些英勇儿郎相好,玩够了再到中原来,才不算吃亏。”

  “你……”

  唐天霄果然气急败坏,忽然把她翻转过身,对着她臀部重重一巴掌。

  两人间的争执便以可浅媚的惨叫宣告终结。

  

  仿佛置身旷野,四周漆黑,鬼影憧憧,人声鼎沸,看不到一条出路……

  天空是通红通红的,潋滟如奔腾的血,炙热如灼烧的火……

  奔走的马蹄,绝望的惨叫,放纵的狂笑,女人的悲嚎……

  血,火……

  “啊,啊……”

  可浅媚惨烈地叫出声来,划破乾元殿宁谧的夜空。

  唐天霄辗转了许久,刚入睡不久,却被她这声叫唤惊得一身冷汗,差点从床上跳起来。

  好在他立刻便意识到,这丫头又在做噩梦了。

  他忙把她抱起,拍着她的面庞道:“醒醒,浅媚醒醒,你又在做梦了!”

  可浅媚哭得喘不过气,失声叫道:“娘!”

  唐天霄苦笑道:“哭了娘,下面是不是该喊爹了?你这都什么梦呀?”

  可浅媚方才回过神来,梦里的抽泣渐渐止了,依然白着脸只喘气,惊魂未定地握紧他的手,竟顾不得反驳他的话。

  这声惨叫却厉害,外面早有宫人在问道:“皇上,娘娘,需要奴婢进来伺侯吗?”

  唐天霄道:“快送水进来,再到怡清宫去找一粒安魂丹来。”

  可浅媚服了太医开的药,常会做些乱七八糟的梦,因此宫里一直备着安魂丹。有时她给梦境困扰得烦躁了,吃药便时断时续,最近才觉得好些。不想这夜又魇上了。

  待可浅媚安稳下来,唐天霄问道:“刚做什么梦了?”

  可浅媚摇头道:“哪里记得起来?每次都糊里糊涂,好似刚从地狱里爬出来一般。”

  “怎么会叫起娘来呢?”

  “不知道……我连我娘什么模样都记不得,又怎会叫娘?叫母后还差不多。”

  唐天霄便不说话。

  她吃的那药却是安神定惊催人入眠的,不一时便沉沉睡去。

  而唐天霄拥着怀里纤巧的女子,却再也睡不着了。

  他轻轻地用手指拂着她的黑发,那发丝便如柔软的绸缎般温顺地从指间滑下。

  那安然的面庞,习惯性地倾向了他的胸膛。

  第二日上午,唐天霄在东暖阁密召卓锐。

  卓锐到时,他正默默地把玩着手中的一把桃木梳子,模样有些憔悴。

  半圆梳脊,流云花纹,质朴简洁,乃是寻常民家所用。

  见礼后,唐天霄问:“卓锐,你确定,你迎回来的淑妃娘娘,便是可烛公主吗?”

  卓锐怔了怔,答道:“微臣确定。”

  “何以确定?”

  卓锐迟疑片刻,才答道:“微臣到达之时,可烛公主不在,微臣曾多方打听过这位公主人品脾性,均与后来猎了雪豹归来的可烛公主一致。并且……可烛公主容貌绝佳,武艺不凡,北赫许多贵族子弟倾慕于她。即便知晓她将到大周和亲,依然有少年向她表白爱意,并有贵族子弟试图劝李太后以别的公主代替她和亲。这些人都与可烛公主相识已久,当然不会认错。”

  “便是这些人惯的她。不然这性子哪会这般骄纵?”

  唐天霄不以为然地哼了一声,又道,“朕的意思,不是问她有没有被北赫人掉包,而是想知道,她到底是不是当年被灭了族的那个可烛王的女儿。朕记得,你也曾说过,她被救出后曾有三四个月之久神智不太清醒,好容易醒来,之前的事全不记得了,又怎么知道自己就是可烛公主?”

  卓锐沉吟道:“应该是北赫有人认出了她吧?她生得极好,若有人见过,必定印象深刻。”

  “有此可能。但说不准有人故意指鹿为马,趁着可烛灭族的时候给了她这个身份。”

  “指鹿为马?这……不可能吧?如果给人拆穿呢?”

  “可烛都灭族了,谁来拆穿她?何况,她生得又好,讨人喜欢,又深得北赫李太后宠爱,便是有人发现不对劲,也不会去做这等吃力不讨好的事。”

  卓锐越听越是疑惑,忍不住问道:“皇上,微臣可否问一句,皇上为何会对她是不是那个灭了族的可烛公主感兴趣?”

  可烛部被灭时已日渐衰落,不论对北赫,还是对大周,都没有什么价值。

  两国拿她来和亲,不是因为她是可烛王的女儿,而是因为她是北赫李太后宠爱的义女,北赫王的义妹。

  唐天霄出了会儿神,揉着太阳穴微微一笑,道:“这个的确没什么重要的。很可能是朕多心了吧?朕觉得……她很可能是汉人。”

  “汉人?不可能吧?”

  唐天霄沉吟道:“她在梦里回忆起十二岁前的事,在用中原话唤娘。她还说过,当年她重伤苏醒时把北赫话都忘了……其实她不是忘了北赫话,而是她之前根本就只懂中原话。”

  卓锐却似松了口气,问道:“是淑妃自己说苏醒时把北赫话忘了?”

  唐天霄会意,也是轻松地一笑,道:“不错。她根本没想过自己可能不是可烛公主。不论是谁把可烛公主这个头衔挂到她头上,应该都没打算利用她原来的身份做什么不利于朕或大周的事。否则,就是她记不起自己的过去,也该有人早早告诉了她,不至于这么傻傻地主动报上线索来留给朕去调查。”

  他顿了一顿,自语般道:“其实她是谁并不重要,只需全心待朕也就够了。”

  “可淑妃……当然全心待着皇上。”卓锐笑着,又问,“那这事要不要查下去?”

  “查还是要查的,不然朕总是不太安心。”

  他皱眉沉思道,“如果她真是汉人……朕实在想不出,怎样的人家,会生出这样的怪物来?”

  卓锐道:“若是汉人,她十二岁时便有一身好武艺,要么来自官场,出身武将之家;要么来自江湖,出身武术世家。”

  唐天霄豁然开朗,不觉微笑:“这个听起来像了。这丫头哪里像什么名门千金?分明就是任侠尚气的脾性!若是她家曾卷入江湖仇杀,失去了父母亲人,一个重伤的小女孩没个安排处,很可能便有高来高去的父辈人物趁着可烛之乱将她顶替过去,从此金尊玉贵,又有人妥加照顾,记不记得之前的事,自是不妨。”

  他从夜间听到可浅媚唤出那声“娘”后便心存忐忑,甚是不安。

  但若这样推测下来,可浅媚不但与北赫无关,也与大周无关。

  她已是他的淑妃,哪怕是强盗土匪出身,也比是什么皇家公主或名门千金让他安心。

  卓锐本待说什么,见他宽慰,又犹豫着闭了嘴。

  唐天霄沉吟着又道:“叫太医改了她药方罢!她那劳什子过去,不想起来也罢。随便改成什么补药,或与目前所用药理相反的药也成,总之,不许伤了她身子,不许做得太明叫她发现。”

  卓锐应了,说道:“微臣也叫人再细查查去。若有了头绪,即刻便来回禀皇上。”

  唐天霄点头道:“若查出她身世不好,不许告诉她。便让她……神气活现着吧!”

  想着她每每因自己是北赫公主得意自负的模样,他不觉又是轻笑,慢慢将那把梳子纳入袖中。

  

  唐天霄年轻强健,又有可浅媚不管不顾跑来说笑着,心思放开了些,不久身体便渐渐恢复过来。

  此时宫中有谣言传说,说宇文贵妃之死与沈皇后有关,意在嫁祸淑妃。沈皇后听闻,便找了机会先行为自己辩白时,唐天霄嗤之以鼻,认为捕风捉影之事大可不必理会。

  可浅媚一直在等待宇文贵妃所布的那个局揭开谜底,但唐天霄并不愿提及,朝堂内外也安静得很,一时倒叫她看不明白了。

  入了七月,可浅媚嫌在宫中窝了一个夏天太憋闷了,便和唐天霄商议,想出宫去走走。

  唐天霄道:“等天气凉快些吧!你看别的妃嫔,在宫中都不肯出门一步,你还想出宫。也不怕这日头把你晒成黑炭头呢!”

  可浅媚嘿嘿笑道:“她们是白净,那你找她们去呀,何必天天伴着我这个黑炭头呢!”

  唐天霄卧在竹榻上懒得理她。

  可浅媚便道:“如果你怕热,不如我们去莲池吧!躲在荷花底下行舟,拿荷叶盖着脸,一定清凉得紧。”

  唐天霄吓了一跳,苦笑道:“那还不如出宫呢!”

  可浅媚抓过他的手来击掌,笑道:“一言为定!”

  唐天霄怔了怔,叹道:“春天想出宫时,还懂得变了法子讨好我。这时候却是逼着我了?”

  可浅媚忸怩,“那……你要怎样?”

  “不如,咱们改个法子……”

  他勾了她坐到自己怀里,俯到她的耳边,声音越来越低,笑容越来越大。

  可浅媚只觉他的身体似随着他的话语不断升高温度,洁白的牙齿光泽耀眼,如夜间雪漠里窜过的野狼……

  她毛骨悚然,尖叫道:“不行!”

  “是吗?”

  “唔,放开我……”

  没人知道最终到底是行还是不行。

  一个时辰后,香儿等被唤入房中收拾时,唐天霄已披了衣坐在桌前喝茶,神清气爽,眉目悠然。

  而可浅媚却凌乱着小衣软绵绵趴在簟席上,神色幽怨,萎靡不振。

  本来在架子上的银盆滚在了金砖上,半盆清水泼洒了一地;可浅媚一贯不离身却很少用得上的长鞭意外地没和外衣放在一处,蛇蜕般掉于湿漉漉的地面。

  这回茶壶茶盏倒是在原处,可另一边案上备着的一壶酒却跑到了床上,早已空空如也。

上一篇:清风卷帘海棠红

下一篇:藏玉纳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