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狂上加狂
尧暮野得了信儿,旋风般地赶回来时,那产房里居然传来了呱呱的哭啼声。孩子已经生下来了。
尧暮野要进产房,稳婆自然是拦住,言明男人是不好进产房见红的。可是漠北王压根不理这些俗令,大步流星便闯入了产房内。
只见玉珠额头满是汗水,碎发紧贴在颊边。看见尧暮野会进来了,立刻发急道:“哪个要你进来?这副丑样子有什么可看的,还不快出去!”
这便是女子的天性,这般蓬头垢面最狼狈不堪的样子怎么喜人看呢?
可是尧暮野且低头吻了吻她湿漉漉的额头,柔声道:“哪里丑了?我的珠珠什么时候都好看!”说着便亲自拧了手巾替玉珠擦拭汗水。
玉珠生产后也是疲累极了,只能任着他胡闹。
这时稳婆抱来擦拭好身子的婴孩。玉珠在看了一眼孩儿后,听闻生的是个男孩,竟然微微皱眉,看得尧暮野这当爹的都替儿子有些心酸。只抱着这团皱皮的小猴道:“你的娘亲嫌弃你是个带把的,可要老实些,免得再遭了她的厌烦。”
玉珠虚弱地道:“瞎说什么?哪个嫌弃他了!”
不过这小婴儿似乎也听懂了父亲之言一般,努力表现,讨得娘亲欢心甚是好带。每天只要肚皮吃得饱饱,便呼呼大睡,就算哭啼,只要抱起这可爱的粉团摇摇亲亲,就能很快止住。
惹得婆婆尧夫人都连连说,孩子性情随了玉珠,自己儿子从小就没有的乖巧可算是在孙儿的身上找齐了。
第182章
漠北王的世子诞生,不但对于漠北王府是件大事,对于漠北的官吏和豪绅更是第一要事。早在漠北王夫人刚传出有孕消息时,他们就已经四处物色稀奇罕有之物,务必送出的礼物独树一帜,让漠北王能记住自己。
这几日玉珠收礼简直收到手软,每日里便是和姐姐一起查看礼单,整理礼物,然后命管家逐一回礼,也算是对本地人脉的经营,更利于尧暮野在此处安稳脚跟。
今日玉珠照例和姐姐坐在客厅,玉珠正在查看一份县官送来的礼单时,听到姐姐突然咦了一声,道:“好精致的玉雕,玉珠快看。”
玉珠抬眼望去,便是一怔,姐姐手里拿着一块婴儿拳头大的玉牌,正面雕刻着一只小老虎,正是漠北王世子的属相。玉牌翠绿,晶莹剔透,仿佛能凝出露珠一般,微微散发着一层莹莹之光。二姐在萧家和皇宫中耳渎目染,不知见过多少好玉,但是玉质比得上这块的却是万中无一,是以连忙让玉珠观看。
玉珠伸手接过玉牌,放到眼前细看。玉牌正面刻的是一只虎头虎脑的小老虎正在嬉戏,勾身竖尾,低着小小的脑袋,两只前爪一只支地,一只正拨弄着一个龙珠,正玩弄得入迷的样子。小老虎雕得栩栩如生,连身上的花纹和尾巴上支着的毛都一一刻画出来,玉珠自忖自己虽然也能雕出,但是却并不一定能及上眼前玉牌的精致。
翻过来看,玉牌背面中间是一个篆体的“符”字,正是儿子的小名宝符,而旁边雕着纷繁的花纹。整个玉牌无论是玉质还是雕工,皆是极品,莫说摸着,只是细细端详就让人觉得舒服不已,拿在手里更是仿佛融进手中一般,舒服得不忍再放开。
玉珠看了一阵,心内憋着一口气,略有些沉闷地问道:“姐姐,这块玉牌好是雅致,姐姐快看看名册是何人送出?”
二姐道:“也不知是哪位大师雕刻出的,我看雕工还要及得上妹妹你呢。”说着,从桌上一堆礼单中挑出一份,看了看,道:“是一家叫明月堂的玉铺送来的礼物。难怪能找到这样极品的玉来,只是好玉易寻,玉师难得。也不知是哪里寻来的这等大事雕琢的。”
玉珠看了看礼单,记下店铺的名字,便继续翻看礼物。过了一会,开口道:“姐姐,我有些疲乏了,想要歇一歇,我们稍后再看,可好?”
二姐道:“那你好好歇歇,我也去看看孩子睡得好不好。”说着离开客厅。
待二姐走后,玉珠却未去床上休息,而是又拿出了那块玉牌,仔细端详。二姐只是觉得玉雕精致,玉珠却是知道这雕刻之人用的乃是一种早已失传的勾连技法,而当世最后一位会这种技法的雕匠便是自己的父亲。可是,自己的父亲早已去世,又是何人雕刻了这样的玉牌送来做礼物?玉珠直觉着这其中有些问题。
玉珠翻来覆去反查查看玉牌,突然一顿,她看到小老虎腹部的花纹似乎有些眼熟,看了一阵身子又是一震,这花纹围来绕去,形成的岂不是变体的袁字?莫非这真的是父亲的手笔,这又如何可能?受此启发,她注意查看玉牌的纹路,终于发现背面的花纹中也有一些篆字。她伸手在桌上循着玉佩纹路不断描画,终于将里面的篆字都一一描画了出来,连在一起是:“汝父在,欲其活,勿他人知,独来。”
这一行字似巨石惊起千层浪,只让玉珠的心都要炸裂开来了。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翻身跃起,用一张纸沾胭脂将那玉牌四周的花纹拓印下来。然后努力平复下激动的心神,继续细细端详。
若是仔细观瞧,当时察觉四周的花纹与中间活灵活现的小虎技法似乎不是出自一人之手。
玉珠久久凝望这那小虎摆弄的龙珠,里面一如从前父亲为她雕刻的玉器一般,有一个小小的篆体的“珠”字。
她在京城里看见那范青云的玉品时,心内的那种说不出的不自在似乎在这一刻突然迎刃而解了!
为何范青云的作品如此的传神,浸满了父亲的风格?就如翁老所言,所范青云雕品磅礴大气,却浑然没有自己的魂灵,难道那些玉品……尽是父亲亲手雕刻不成?
细细回忆当年父亲下葬时的情形,可是玉珠却怎么也会想不出来,似乎她并没有亲眼见过父亲下葬……
当年的往事若一团迷雾,可是若撩拨开重重迷雾,会是怎么样的情形?
思索了半刻,她决定先不告知尧暮野,就如那玉牌里的警告一般,若自己告知他人,真的伤及了父亲的性命,自己岂不是要自责后半生?当是打探下情况再说。
算一算日子,玉珠已经出了月子,于是终于得以出门,趁着巡视了店铺时,不经意地问起了明月堂。店铺管事道:“这明月堂乃是我们漠北数得着的玉铺,在各地都开有店面。据说堂主曾经师从过当朝的玉匠范青云大人,只是范大人嫌他没有悟性,不肯承认这个徒弟,是以他才回来开了明月堂。不过这话他只喝酒时说过,却不知真假了。”
回府时,玉珠命人经过了北城的明月堂铺。
店铺不大的门脸挤压在了一片当铺杂货店之间。在不过奇怪的是,玉铺原本的牌匾被卸了下来,暂时悬挂着一片布条,出了潦草写着“明月堂”三个大字外,还有一行小字:“父在子能孝,父王亡所依,欲尽孝可入店。”
环翠见玉珠看得专注,笑着道:“这点店家做生意真是无所不用其极!不过诓骗人入店购物罢了,竟然连尽孝都扯到匾额上了!”
不过玉珠却没有笑,只是面色凝重地放下了车帘,然后命令马车驶离了。
街角对面有个行乞的小乞丐,看见漠北王府的马车离开后,便一骨碌爬起来,跑向了城外,到了城外后,他叩开一家独门宅院的大门,小声地说了几句后,便领了银子离去了。
而屋内的男子则慢吞吞地走到了院落最后的房间了,挪开一口大缸露出了下面的暗门。
此时在这暗门之下,一灯如豆,一个男子佝偻着身子坐在小案前正雕琢小件。在昏暗的灯光下,男子雕琢得却是极快,几乎不用低头细看,只是凭着手感和经验便在小小的玉件上上下翻飞地雕刻着,偶尔停手看上一眼,又继续飞快地雕琢。
一会的功夫,男子雕完了手中玉件,放下的刻刀,抬起头。昏黄的灯光投射到他的脸色,只见蓬乱的头发极长,已经打结,和脸上的浓密胡须纠结在一起,几乎看不清面庞,似乎是个老人,只是他的眼睛却是又亮又年轻,每次开合间仿佛有道亮光透出。
这时,嘎吱嘎吱,上方突然传来一阵绞动铁索的声音,呼地一声,一阵新鲜的空气从上面涌了下来。有人在上方说道:“师傅,徒儿来看您了。”
男子慢慢抬起头,上面一丈处开了一个洞口,一个男子提着风灯正蹲在洞口向下望,正是自己的徒弟范青云,而男子则是玉珠的父亲袁大师。
袁大师沉默了一会,说道:“前些年除了一个哑巴定时送饭,你从不曾露面。近年却是常常过来,可是最近有了什么麻烦不曾?”因为久不说话,发音有些浑浊不清。
范青云不理会袁大师的问话,径自叹口气道:“师傅,您还在怪我陷害你,并把你安置在此处吗?徒儿已经向您说过了,您实在不适合在朝中生活。您的性子早晚都是要惹怒权贵的,到时不但自己性命不保,师妹也会被牵连,送入乐坊做了官员的玩物,那样你于心何忍?”
说到这,他微微露出笑容:“徒儿固然有些对不起您,可是却也保了您的性命下来不是?不然那慢性毒药岂不是迟早要了你的性命?徒儿还将师妹收养,在一处僻静的府宅做了锦衣华食的富家千金,虽然不便外出,过得却是极好。细算下来,徒儿对您还是功大于过的。只要您乖乖地听徒儿的吩咐,徒儿早晚会放您和师妹出来,让你们父女团聚,得享天伦之乐。”
男子沉默一阵,方开口说道:“这次你来又是做什么?”
范青云道:“师妹对您甚是思念,希望您写封书信给她。奈何徒儿来得匆忙,却是忘记拿笔墨纸砚过来。这有锦帛一幅,不如师傅你就磕破指尖,手写一番如何?”说着便扔下一副锦帛下来。
男子思索一番,才捡起锦帛,咬破了手指,写了几句话在上面。
范青云用绳索将锦帛吊上来,展开一看,上面写着“玉珠吾儿,父尚好,无需挂念。”
满意地点了点头,道:“师傅好好休息,徒儿过阵子再来看您。”
随着一阵咯吱的声音的,洞口消失不见,小室内重又回复污浊和昏暗。袁大师坐在案前,眼睛一闪一闪,若有所思。
第183章
那日回府后,玉珠便异常沉默,就连小儿子宝符蹬腿要奶奶吃,她也没有注意。
宝符虽然乖巧,可是娘亲不理的话,也会觉得委屈,不由得咧开小嘴,哭唧唧地叫了起来。
玉珠这才回神将宝符抱了起来。小婴儿立刻瞪圆了眼,举着小手抓挠起自己的饭包来,娘亲的奶奶很好喝,解开衣衣就能喝了。
很快,小宝符的脸儿便贴在娘亲的胸前开始吮吸了起来,玉珠轻轻地摩挲着小宝符的后背。
尧暮野从府外归来,入了院子还未进屋,便从轩窗的窗口眼望到了醉人的画面。
犹带着少女明媚的妻子浓发高挽,几缕碎发却顺着柔颈垂挂下来,纤细的手臂里怀抱着绵软的小婴儿,半敞开的衣襟里是水磨的豆腐,高耸的雪峰。
有妻儿若此,人生何求?
他轻轻移步入内,来到玉珠身旁低头看着正拼劲全身力气吃奶的儿子,亲了亲玉珠的额头道:“这小子贪得无厌,太能吃了,平白折腾人,我已经命管家去寻觅可靠的奶娘,到时候你也解脱了,免得夜起时还要喂奶。”
玉珠对于尧暮野的独断向来是无奈的,当下淡淡道:“我又不是没有奶水,为何要符儿喝奶娘的奶水?我不是世家的嫡女,没有那么娇贵。”
尧暮野当然听出了玉珠的不悦,不过这事关他的福祉利益,却不能退让:“你看那些个奶娘都是胸部下垂,可见小儿喂多了是会改变形体的,又不是只有世家嫡女请奶娘,那些个但凡钱银充允的富户们不也是要请一个的吗?何必要当家的主母挂着两个豆袋招摇。”
玉珠瞪着这敢说的男人,一时间倒是被他分散了心神,气得苦笑不得道:“已然是喂了,大约要变成干瘪的豆袋了!还请漠北王寻了丰盈绵软的去,别来烦扰我们母子。”
可是尧暮野却搂着她的脖颈道:“现在竟然就分出了你我?这般绝情,难道没了我,不怕儿子将来寻你要爹爹?”
这话一下触动了玉珠的心事,她渐渐收了笑意,沉思了起来。不过尧暮野并没有注意,只径自说道:“对了,我请了陶神医来到北城,你刚生产完,应当注重调理,我想起他的医术甚是高明,给你品脉后也自安心些。”
玉珠听了,不由得抬头道:“那……明日便请陶神医过府吧,我正好要向他讨教些玉雕事情。”
陶神医也是玉痴一个,玉珠问他讨教,倒也在情理之中。
第二日,当陶神医过府替玉珠请脉的时候,玉珠便将那老虎的玉佩拿与陶神医看。
陶神医翻来覆去地看了看,神情渐渐悲凉道:“这……不是你父亲的手笔吗?”
玉珠没有回答,只是手心渐渐地紧握着,她轻轻开口道:“神医,我有一事相求……”
……
那日,她与陶神医相谈了一会后,才送神医出府。
时值夏末,漠北王府里的女眷们最喜欢在庭院的葡萄架下消暑。
身为世家的小姐,尧姝亭有些习惯是一直带到了漠北的,譬如这茶宴。虽然都是自家人,但是该有的排场一样都不能少。
尉迟德贤倒是知晓娇妻的爱好,所以新近买入了一整套紫砂的茶具与她,以供消遣。
而尧暮野请来的奶娘则给了淑慧夫人。她的儿子鲤儿太能吃,她的奶水不够,倒是不得不找奶娘来顶。不过这样一来,她倒是得了片刻清闲,方才府里两个小儿都吃饱睡着了,一并交给奶娘代为照管。
姐妹二人便可以与尧姝亭一起风雅片刻了。
当小碳炉上沸水滚腾的时候,尧姝亭一边烫洗着茶叶一边道:“你们俩都生了,我这几日也快了,却不知这肚子的是男孩还是女孩。”
淑慧夫人笑着道:“我在京城暂居之处那个送子观音庙,听说菩萨很灵的,当时若知你也有了,你跟玉珠同去的时候捏个娃娃便好了。”
说完后,她又是一笑:“不过这些事情也不能全尽信,玉珠当初便捏了女娃娃,可是这一胎不也是男孩吗?而且那庙门口算卦的也太离谱,卦辞基本都是落空的……”
尧姝亭一听,却来了精神道:“跟你们说,那算卦的不是说我下个月出嫁吗?你们以为这卦辞空了,可是啊,当时我与德贤偷偷相聚的时候,本以为今生无望与他结为夫妻,私下里是与他偷偷拜了天地的。我当时是立意要与他断了,以后只做一对神交的野夫妻,各自再另行婚嫁算了,谁知哥哥偏巧这个节骨眼带走我,我又发现自己怀有了身孕……你们说,这卦辞也不算是落空吧?”
淑慧夫人实在是追撵不上尧小姐这等脱俗的思绪,只问了一通才闹明白什么叫“神交的夫妻”。当时只能瞠目,也突然有些懂了为何那位尉迟小将军当时对尧小姐爱答不理的。这算哪门子夫妻,所谓“神交”分明就是甩掉旧日恋人时完美的托辞罢了!
只是若尧姝亭的这卦辞没有算落空的话,那位算命先生的三副卦辞,岂不是应验了两个?
尧姝亭似乎也想到了这一点,不由得转头去看嫂嫂,有些迟疑道:“嫂嫂,我的二哥待你可是如若掌上珍宝,你可万万不能与哥哥和离,另行改嫁啊!”
淑慧夫人也是有些哭笑不得,正想说就算那前两个卦辞着实了,这最后一个也是一派胡言。
可谁知,她一抬头便看见尧暮野脸色铁青地站在庭院门口,而在他身旁,是脸色同样铁青的妹夫尉迟德贤。
尧暮野顿了一下,举步入内,冷声道:“怪力乱神之说岂可尽信?大哥整日的求仙成佛,难道你也要一起跟着升天?”
尧姝亭自然是微微缩了脖子。这几日大哥升仙之路被母亲阻挠得甚是凄惨,母亲言明大哥必须做事领饷,若是收不来租银,一家子便要活活饿成神仙。
结果大哥带着仆役去讨债,可是回来时,不但没收来半分租银,自己还倒搭了玉佩钱银周济了一路乞讨的僧侣乞丐。
只因为大哥坚信,神仙大都是要化作这般潦倒之人的模样讨要钱银,度化有缘之人。若是冷硬了心肠,便要错过机缘,接过这一路慷慨解囊,兜儿比脸都干净地回来了。
母亲对待儿女向来是言出必行的。以前不管大哥,是因为有祖先庇佑,衣食无忧,只让他闲散着。可是经此劫难之后,母亲倒是觉得要让大哥一家能够有些自己养活自己的本事,立意细细调教,是以说不给饭吃,就是不给饭吃。
可怜大哥清雅一生之人,如今来了北地没有田产家私,母亲又冷硬了心肠,真是无米下炊,于是长嫂便拉着饿得哇哇大哭的小儿偷偷跑到了她的院子里,将她屋内的零嘴都搜刮了干净。
害的她看着不忍,又包了银子给长嫂带去。可惜最后竟然是被母亲觉察,严厉地申斥了她一番。
尧姝亭自己其实也是有官司在身的,大约尧夫人见她孕中,懒得与她算账,只怕生产完毕后,要归拢到一处一并结算的。所以尧姝亭都不敢与母亲多言,更是不敢再周济大哥了。
现在二哥问她是否要成仙,她自然拼命摇头,再不敢多提那卜卦之事。而且显然自己的夫君也听到了那“神交野夫妻”之词,脸色难看得很,一会回了自己的院落中,不知该怎么与自己算账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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