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墨子白
“哪一朝都没有开府建牙的王爷回宫里来住的,他不是不知道这是犯忌讳的。”
“正因为知道,三弟才来求皇上,他相信皇上能体谅,把事拿到明面上来说,更说明他心里没鬼啊!”皇后顿了一下,又道:“皇上,当年若不是三弟将围城的叛军杀退,您……”
“够了!”皇帝突然一声低喝,“不要再说了,朕心里有数。”
皇后怔怔的看着他,她与皇帝是少年夫妻,感情一直很好,便是入了宫,后宫充了女人,皇帝与她也一直恩爱,这突如其来的断喝确实令她有些不知所措。
皇帝看到皇后苍白的脸孔,意识到自己有些过了,赶紧揽住她,柔声安抚,“对不住,吓着你了吧,别怪我,我也是事赶事,一时没忍住,先前修敏在这里,说起侧王妃的事,三弟一点脸面都不给人家,我心里生气,所以……”
皇后靠在皇帝怀里,“臣妾怎么会怪皇上,皇上日理万机,还要为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忧心,心里有火是应该的,是臣妾的错,臣妾为长嫂,这些事应当臣妾为皇上分担才是,寻着机会,臣妾同三弟好好说道说道吧。”
“你身子不好,别管这些,”皇帝叹了一口气,“横竖是别人家的事,随他去吧。”
抄经书不光是修身养性的活,也是个力气活,抬胳膊,落笔,都要费力气。
白千帆平日里有使不完的劲,可到了这里没法使了,因为她总在饿肚子,打从昨天晚上起就没吃饱,到了佛堂全是吃素,素就素吧,关键也不让人多吃,因为规矩在边上立着呢,她不明白,合着规矩就是不让人吃饱饭?那些吃猫食的小姐们就是这么练出来的?
她抄得头晕脑胀,眼冒金星,胳膊昨儿个挨了打,现在更是酸得抬不起来了,真真是苦不堪言,偏偏孔嬷嬷象一尊大佛似的立在边上,两只眼睛定定的瞅着她,背要直,头要正,目光不能乱飘,否则戒尺落下来,响得那叫一个清脆。
本来要抄到子时,瑞太妃体恤她是头一次抄贝叶经,到了亥时便让容嬷嬷来叫她。
佛堂里烧了地龙,白千帆在里头呆了一整天,又累又饿,精疲力尽不说,还出了一身的汗,从屋里出来,容嬷嬷便打发柳叶蝈蝈儿服伺她去沐浴歇息。
墨容澉下午出去办了点事,吃完饭才回到宫里,赶在下匙前进了后宫,瑞太妃听说他要在宫里住,起初有些担心,太妃可以出宫同儿子住在一起,却没有已经建府的亲王再回宫住的道理,后来听说是皇帝同意的,才安下心来,张罗着要黄有道收拾屋子。
墨容澉说不必麻烦,他住右偏殿就是了。
瑞太妃说那也行,把墨容澉叫到自己屋里说话,因为后天是她的寿辰,想着儿子媳妇都在,想办得隆重些,问墨容澉的意思。
瑞太妃年青的时侯忙着争宠,不太理会亲生儿子,年纪大了却事事都要问他的意思,墨容澉心里有些唏嘘,仿佛在这些絮絮繁琐的唠叨里,亲情一点一点乍显出来,这种被需要的感觉很怪异,也很新奇。
他耐着性子同她商谈,事无巨细都一一谈妥,宴席开几围,用哪些菜式,给晚辈们什么样的回礼,要不要请戏班子,点什么戏,封多少红包,烟花炮仗怎么放……等等等等。
对墨容澉来说,这天晚上与瑞太妃说的话,比之前二十几年加起来的都要多,这些繁琐的小事,让他们母子间的关系变得亲近了许多。
一直到深夜,瑞太妃乏了,他才告退出来,回右偏殿歇息。
殿里没有烧地龙,但搁了大火盆子,也不觉着冷,一进门便见一个宫女蹲在火盆前往里边加银炭,这是宫里御用的上等炭,一点烟雾都没有,烧起来带着点幽幽的香味,银炭稀少,后宫里不是谁都可以用得上,但瑞太妃这里从来不缺。
皇帝小时侯在璋合殿养过几年,同太妃的关系自然比其他人亲近些,先皇后和皇帝的生母都死得早,宫里没太后,瑞太妃在后宫里的地位算是不错的。
殿里很安静,床边的账幔默然垂着,墨容澉怕吵着白千帆,压低了声音问,“睡下了?”
宫女点点头,“是的,王爷,奴婢伺侯王爷洗漱吧。”
墨容澉随她到了隔间,洗了脸和脚,见桌上摆着雪花膏,顺势拿起来抹了一点在脸上和脖子上,一旁的小宫女睁大了眼睛,表情很怪异,晋王爷抹雪花膏不奇怪,可换成楚王爷,这事就显得太不可思议了。
墨容澉一脸坦然,斜眼瞟了小宫女一眼,成功的把她给瞟走了。他是武将,走南闯北,风里来雨里去,并不在乎自己这张脸,可他的小娇妻细皮嫩肉的,两人在一起难免不亲热,他是怕自己的脸太糙,万一蹭着她就不好了。
第三百零一章今晚冯姑娘侍寝
大约是擦了雪花膏,屋里又熏了桂花香,再加上烧着银炭,几种味道渗一块,感觉怪怪的。不过闻久了也就习惯了,墨容澉把人都打发出去,轻手轻脚走到床前,从账幔里钻进去,琉璃盏透过账幔照进来幽幽的光,偌大的一张床,中间鼓起一个小包包,冬天冷,白千帆习惯蜷缩成一团,象一只小驼鸟,连头也埋了起来。
她的头发零乱的铺洒在枕头上,丝丝蔓蔓,一绺一绺,象飘动的水草,又象依附大树的藤蔓。
墨容澉弯腰捞了一绺放在鼻子底下闻,幽幽的清香,是他熟悉的味道。
他揭了被子躺进来,把那具小小的身体揽进怀里,怕吵醒她,只敢轻轻吻她的发顶,他望着账顶缓缓吁了一口气,失魂落魄了两个晚上,如今总算安稳了,她在怀里,他的心就在腔子里,她不在,他这颗心便无处安放。
——
白千帆沐浴过后被带到了厢房里,她咦了一声,“我今晚睡这里吗?”
“是啊,”蝈蝈儿说,“王妃不是说晚上睡着冷吗?这屋里有地龙,您晚上就算踢被子也不怕的。”
“那敢情好,”白千帆笑得眉眼弯弯,“那殿里看着漂亮,到了晚上是真冷,这里虽小点,可是暖和,是太妃让换的吗?”
“是啊,太妃听说您晚上睡不好,特意给您调到这间有地龙的屋子来睡。”
两人正说着话,柳叶挑了帘子进来,“王妃怎么还没歇着,王爷都睡下了。”
白千帆一愣,“王爷今晚住这里么?”
“是啊,您不知道?”柳叶笑得有些不太自然,“今晚冯姑娘侍寝呢。”
白千帆觉得头顶上轰了一个雷,炸得她脑子里一片空白,墨容澉在府里有侧王妃,他再纳几房妾回府,她也不觉得稀奇,可怎么会是冯如英?
她茫然的站在地心里,有些不知所措。
布帘子再次被挑起,瑞太妃进来了,堆着一脸慈爱的笑着她,“王妃怎么还没歇着?”
白千帆说,“太妃不是也没歇么?”
瑞太妃心里咯噔了一下,笑脸如常,上前拉着她的手,“听说王妃晚上睡不好,我过来看看,这屋里应该不冷了吧?”
“挺好,太妃费心了。”
瑞太妃仔细观察她,“怎么了,王妃看起来不太高兴,可是对这屋子不满意?”
白千帆摇了摇头,不知道为什么,她心里有点怪怪的,有点……难受。
瑞太妃拉她坐下来,“好孩子,心里有事告诉哀家,你娘亲死得早,便把哀家当作自己的娘亲看吧,有事哀家替你作主。”
白千帆嗫嗫的,“王爷,他……”
瑞太妃嗨了一声,“我当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你这两日要抄经书,不能开荤,王爷这些年守身如玉,一旦开了禁,哪忍得住,你不方便,横竖有人替着就行,我看王爷对如英也挺喜欢,今晚圆了房,过几日便让王爷迎进府里当个庶王妃,到府里同你去做伴可好?”
白千帆睁大了眼睛,没想到瑞太妃把冯如英弄进来是打的这个主意,她怔怔的坐着,心里乱糟糟的,原先是巴不得墨容澉娶亲的,可娶了两房王妃进来,生了那么多事端,闹得府里不得安宁,可见妻妾多了也不是什么好事。
瑞太妃见她沉默不语,“怎么,王妃不同意?娶妻娶贤,最要紧是替夫君开枝散叶,王妃进府也有日子了,一直没有动静,府里本来有三位王妃,前些日子折了一个,如今添一个也不为多,王妃你说呢?”
白千帆细声细气的说,“王爷喜欢就好,妾身没意见,冯妹妹入了府,便是姐妹,妾身自然是要照拂她的。”
“瞧瞧咱们王妃,真是个懂事的。”瑞太妃拍拍她的手,“不早了,你歇着吧,明儿还要早起抄贝叶经呢。”
瑞太妃出了门,听到急促的脚步声传过来,她心一跳,赶紧加快了步伐,刚到廊上,容嬷嬷便气喘吁吁过来了,“太妃,大事不好,王爷,他……”
瑞太妃顾不得身份,提着裙子跑进右偏殿,墨容澉正提着剑要砍冯如英,被黄有道死死抱住,几个小太监在前边躲躲闪闪的拦着,冯如英瘫坐在地上,嘤嘤的哭,屋里一片嘈杂,乱哄哄的。
瑞太妃心里害怕,却不得不做出威严的样子,大喝一声,“这是怎么了?”她上前夺墨容澉手里的剑,“在宫里用剑,可是砍头的罪,王爷不知道么?”
墨容澉将她推开,脸上的表情似哭似笑,“太妃,儿子诚心诚意待您,一门心思要给您养老送终,可您这是做什么?算计我?还是算计王妃?你把王妃藏哪去了?”
瑞太妃看着他手里的剑,脸都白了,这个混世魔王横起来,可是六亲不认,万一给她一剑,她今晚就得超生了。
“澉儿,你把剑放下,这事传出去可不得了,皇帝念你是胞弟,允你带佩剑入宫,可你不该让剑离了鞘,更不能让它见血。算哀家求你,赶紧收起来,有话咱们慢慢说。”
墨容澉到这会冷静了些,把剑插进剑鞘,冷声问:“王妃呢?”
“王妃已经睡下了,你别去吵她,”瑞太妃使了个眼色,黄有道赶紧把人都带了出去,反手关上门,让母子两个说话。
“哀家知道你心里有气,可这也不能全怪哀家,是王妃……”她顿了一下,有些为难的样子。
墨容澉眉头一拧,“这事跟王妃有什么关系?”
“王妃跟如英投缘,她说府里折了一位庶王妃,干脆让如英补上算了,如英也喜欢王妃,不想跟她分开,能进府一同服伺你,她也同意,所以才有了今晚这出,王妃怕你不愿意,特意求了哀家,只要成了事,你不认也得认了。说实话,如英这丫头,哀家压根没看上,王妃性子本来就跳脱,再来这么一位,你府里不得成日鸡飞狗跳么?澉儿,你别生气,王妃的心是好的,她自己没消息,只能巴望着有人早些替你开枝散叶……”
墨容澉一直以为这事是瑞太妃的主意,可听她这样一说,又有些不确定了,在他娶妾侍的事情上,白千帆确实是挺热心的,曾经的杨丽娘就是最好的例子。
不过瑞太妃的话不能全信,他得当面问问白千帆。
“太妃不用说了,我只想知道王妃在哪?”
“王妃睡下了,她明儿还要早起抄经书,你就别……”
“我的王妃在哪?”
墨容澉阴沉着脸,两道锐利的目光射过来,瑞太妃不敢直视,这是她身上掉下来的肉,可她却从来掌控不了他。
她有些气馁,幽幽的道,“她在后面厢房里。”
第三百零二章今晚的事你是不是知道?
白千帆累了一天,躺下来没多久就睡着了。但她睡眠浅,只要有点动静,便转醒来。隐约听到门口有人叫王爷,接着便有人走进来,她很熟悉那脚步声,一听便知道是墨容澉来了。
她起初有些欢喜,可那点欢喜瞬间又变成了苦涩。今晚应该算楚王爷的花烛夜,只是她不明白,睡得好好的,墨容澉怎么突然到她这里来了?
她闭着眼睛没动,听到他悉悉索索脱掉了衣服,钻进被子里来。若是平时,她定是快快的钻进他的怀里,找个舒服的位置躺好,但今天她没有动,某种情绪在发酵,她也有她的尊严和底线。
他像是低下了头,因为热烫的鼻息喷在了她的脸上,她有些紧张,心噗噗跳起来,仍是闭着眼睛装睡。
他的声音有些低哑,隐约带着不悦,“我知道你醒着,睁开眼睛看我。”
她不肯,嘴里嘟噜了一声,转过身去背对着他。
墨容澉撑着手肘,对着她的后脑勺问,“今晚的事你是不是知道?”
白千帆不吭声,还是装睡。这在墨容澉的眼里便成了做贼心虚的表现。他哼了一声,“你要是不说,我就让你今晚睡不成觉。”
她到底还是怕的,背对着她,细声细气的答,“我知道。”
墨容澉再问,“是你同意的?”
白千帆咽了一下嗓子,“这是好事,我为什么不同意?”
果然是她的意思,墨容澉恨得直咬牙,若是以前她这么干,他还无所谓,可是现在挑明了关系,她非得把他一颗真心踩在脚底下吗?
恨得咬牙切齿,却又无可奈何。真是娶了个祖宗回来,打不是骂不得,还这么戳他心窝子!他大喘了几口气,也背对着她躺下去,小夫妻各执一方被,背对着背,中间留了一尺宽的距离。两个人心里都不舒服,可是谁也没有再开口说话。
白千帆心里有事,天没亮就醒了,床头的灯早灭了,黑幽幽一片,她睁着眼睛愣了半天的神,等到适应了光线,突然发现墨容澉的脸近在咫尺,尽管很暗,她还是依稀看到他的轮廓,深邃立体,带着一股子与生俱来的贵气。
他大约是她见过长得最好看的爷儿们了,正如男人喜欢漂亮的姑娘,俊朗的爷儿们也招姑娘爱,所以冯如英才愿意没进府便同他睡觉吧。再想想修元霜和顾青蝶,她们应该也是喜欢王爷的,那么她呢……她喜欢吗?不是当大哥哥,是姑娘对爷儿们的喜欢。
不喜欢也不行啊,他是她的夫君,她得喜欢他,得待见他,他们的关系才能好,可……他呢,他喜欢她,也喜欢冯如英啊,冯如英漂亮又可爱,所以他就喜欢上了,才认得几天啊,就睡在一起了,她今天还要抄经书,他们一整天都可以呆在一起,他也会带冯如英去看白鹤,会给她夹好吃的菜,会牵她的手,会象待她一样待冯如英……
越想越乱,脑子里就跟被泼进了一瓢浆糊似的,黏黏乎乎理不清。她晃了一下脑袋,干脆不想了,悄悄坐起来,从墨容澉身上跨过去,坐在床边穿衣服。
她并不知道,就在她跨出去的一刹那,沉睡的男人突然睁开了眼睛。
外间的蝈蝈儿和柳叶听到动静,忙进来服伺,却见白千帆已经穿好了衣裳,她们便引着她到隔壁洗漱。
她走了,账幔里还留有她的香气,他唇角勾起一抹苦涩的笑,她还真是不遗余力,连洗头膏都让冯如英用一模一样的。一样的香气,一样瘦小的身体,可他只要随意一摸,便感觉到了不同,那种熟悉是朝夕相处,耳鬓厮磨,一点一滴渗进心里的,哪怕闭着眼,他也能摸出来。
最让他气愤的是,她们居然用了迷香,也许掺在薰香里,又或许是掺在银炭里,以为神不知鬼不觉就能成事,一觉起来,木已成舟,什么都晚了,这个没心肝的丫头,设计起自己夫君来真是什么都做得出么?
他露出一丝冷笑,便是木已成舟又怎么样?没要冯如英的小命算便宜她了,还想把她塞进楚王府,一个小小的刑部侍郎,有什么资格做他老丈人!
不管这件事的真相是什么,其他的人,他都没放在眼里,让他揪心的只有白千帆,他在乎的也只有她,她若说要他娶,他立马就砍了冯如英,断了她的念头。
想来想去,只得一个烦字,他索性坐了起来,挑起账子往外看了一眼,窗外浮着一片蒙蒙白光,估计已经到寅时了,他安静的坐着听动静,外头悄无声息,白千帆这时侯大概已经到佛堂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