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墨子白
知道会有这一天,可没想到会这么快,那个被天下百姓所爱戴敬仰的皇后,那个母仪天下的女人,在这个冷清的夜晚悄无声息的走了。离年关只有几天了,她却已经等不及。
推开那扇厚实的雕花红木门,屋里的光线依旧不甚明亮,层层幔账低垂,将雕花大床遮得密密实实。
皇帝坐在脚踏上,脸色苍白,眼神空洞,脸颊深陷下去,下巴一片青黑,憔悴得几乎不成人形。
墨容澉轻轻的叫了他一声,“皇兄。”
皇帝机械般的抬头,混浊的眼里蓄满水光,他象看一个陌生人一样看着墨容澉,茫然的,无措的,看着他,半响,喉咙里咯咯响了一下,声音晦涩:“你来了,你皇嫂,走了。”
虽然知道是这个结果,亲耳听到皇帝说出来,墨容澉的心里还是刺痛了一下,“皇兄节哀。”
皇帝摇了摇头,幽暗灯光里,分明有泪洒落下来。
墨容澉静静的看着他,不管皇帝曾经做过什么,这一刻,他的伤心和哀痛是直达心底的, 皇后走了,把他的魂也一并带走了,他不再是那个九五至尊的天子,只是一个失去心爱妻子的失意男人。
“皇后生前很器重你,她的身后事,你来操办,别人我不放心。”
“是,臣弟领命。”
“三日后再收棺,让我再陪陪她。”
“……好。”
“这几日你留在宫里,一应事情自己看着办,不需要来问我。”
“是。”
皇帝挥挥手,“你去吧。”
墨容澉倾了倾身子,转身离开,门在身后无声合上,他转身望去,窄窄的缝隙里,皇帝起了身,摇摇晃晃向着那张大床走去。
这世上,唯有生离死别是无法战胜的,哪怕是帝王也不能。
墨容澉站在这片幽暗里唏嘘着,突然做了个决定,待皇后的丧事办完,他就把白千帆接回来,不管前面的路多么凶险,他要她在他的身边,在他的视线里。
——
离年关还有四天,这天早上,临安城的百姓在睡梦里突然听到了丧钟,悠长的一声,隔着片刻,又传来悠长的一声。
人们惊慌失措,从房子里跑出来,相互询问,“谁死了?倒底是谁死了?”
白千帆坐在马车里,听到附近山上传来的丧钟,亦是震惊,同月桂月香面面相觑。
月桂把头伸出去,问车把式:“大哥,这是为谁敲的钟?”
车把式也很疑惑,“皇上春秋鼎盛,总该不会……”
能让寺庙敲丧钟的,不是皇帝,便是皇后,想到皇后那病怏怏的身子,白千帆心里咯噔了一下,脸色一下就变了。
她喃喃的说了声,“是皇后。”
月桂月香皆是身子一震,皇后死了……
“停车。”白千帆突然喊了一声,眼睛里已然流下泪来。
车把式看到她这副样子,很是奇怪,“姑娘您这是……”
白千帆跳下车,对着临安城的方向,遥遥拜下去,再抬头,已经泪流满面。
皇后娘娘是好人,跟她说话总是笑眯眯的,不端着架子,和蔼又可亲,知道她喜欢果露,特意叫人送到府里来,这样的好人,为什么命不长?
她呜呜的哭着,拜了又拜,月桂红着眼睛上前拉她,“赶路要紧,咱们还没有出临安的地界。”
白千帆爬起来,抽抽嗒嗒随她上了马车,心里还是太难过,抱着月桂一条手臂,埋头哭个不停。
车把式问,“倒底谁死了?姑娘怎么哭得这么伤心?”
月香说,“我妹子心善,踩死一只蚂蚁都伤心半天,如今死了大人物,她不得哭个昏天暗地的,快走吧,得到下个镇子赶饭点呢。”
车把式摇了摇头,有些唏嘘的道:“哪怕是天底下最最尊贵的人,生老病死,终有一劫。”
天色还很早,天空是一种灰白色,微微浮着淡红的光,两旁全是山林,一片寂静中只听到清脆的马铃,和车轱辘压过地面的声音。
白千帆哭得停不下来,眼泪把月桂的半边袖子都湿透了,月桂轻轻拍打她的背,细声安抚道:“别哭了,人死不能复生,娘娘这病拖了许久,说不定去了对她是种解脱。”
白千帆先前是为皇后哭,可是到后来,她哭的是自己。
同皇后是死别,同墨容澉却是生离,装作不在意,以为总会过去,总会淡忘,可是在这一刻,离临安城越来越远,她从未象现在这样清晰的感受到离别的痛苦。
做了决定后,她总是在在憧憬,在设想,展望着未来的新生活,她积极的做着准备,计划着出逃的所有事宜,这些事占据了她所有的时间和精力,她没有机会去想别的,可这一刻还是来了,这么突如其来的,以排山倒海之势在她心里卷起了狂风巨浪,被压抑的情绪一旦反扑过来,将她重重的压了下去,那种深切的痛苦是比死更难受的滋味。
这一去,她就真的再也见不到他了,从他的生活里彻底消失,从此与他成为陌人。
她爱墨容澉,却不想爱得失去自己,不想成为第二个修元霜,在深重的宅门里头死气沉沉的度过一生,所以她要走,必须走。
离别象被拉成长长的线,一头在自己手里,一头还黏在楚王府,这根线随着马车的前行,被拉得越来越长,越来越细,她知道,总有一天这根线会断在某个地方。
总是要在哭过痛过之后,人才能长大,奶娘走的时侯是这样,现在也是这样,她抬起袖子把眼泪擦干,目光坚定的看着窗外。
一轮红日正冉冉升起来,染红了山林,阴郁的云层散开,万道金光洒向大地。
第三百六十五章大乱
皇后殡天,天下缟素,家家户户挂着白绸,人人脸上挂着肃穆的愁容,既将要过年的喜悦也被冲淡了。
皇后的梓宫安放在长身殿,但是没有人知道,那其实是一具空棺。
高高的门楣上挂着白番,挑着白灯笼,丧棚里人山人海,跪得遍地都是,朝臣,嫔妃,太监,宫女,男人们脸色凝重,女人们哭得梨花带雨,不管曾经如何妒恨过独宠的皇后,到了人死灯灭的这一刻,大多数嫔妃的心里还是悲切的。
就连一直盼着皇后快些死去的白贵妃,跪在这漫天的哭声中,也是一脸的茫然,应该说皇后死了,她可以得偿所愿了,心里却并不如想像中的松快。
墨容澉垂着手立在一角,目光有些发虚,面容也有些憔悴,他一夜没睡,几乎忙得脚不沾地,总算大小事宜都妥当了,只等七日一过,便安排发丧。
供桌上,各式供品堆成尖塔,小太监们不停的走来走去添置香烛,灵堂后面传来道士们诵经的法音,紫铜盆里烧着纸钱,幽蓝的火舌不断的舔舐着黄色的钱纸,将它们化为灰烬,烧纸的味道混着香烛气,还有这漫天漫地的人群和哭声,呆得久了让人感到沉闷。
他走到外头去透口气,余光里有人缓缓走过来,“你脸色看着不太好,是不是太累了,去我宫里歇会子吧。”
墨容澉摇了摇头,“我没事,您年纪大了,不必一直守在这里,若觉得乏便回去吧。”
瑞太妃看着眼前的儿子,大概是没休息好,他眼下有青影,一阵子不见,他清瘦了许多,也同她疏离了许多。
“澉儿,我知道上次的事,你心里一直怪我,其实……”
“太妃不必说了,”墨容澉冷漠的道:“现在也不是说那个的时侯。”
瑞太妃有些下不来台,讪讪的不知道要说些什么,“王妃,她,怎么没来?”
“来了,您又该打她的主意了吧?”
“澉儿!”
“我还有事,太妃请自便。”从始至终,墨容澉都没有看她一眼,转身离去。
瑞太妃看着他的背影,哀哀的叹气,不知道等她走的时侯,他会不会也这么尽心尽意的操办她的后事?
容嬷嬷是不敢见墨容澉的,见他走了,才从树后出来,搀扶着瑞太妃的手臂:“太妃,回去歇会吧,您这身子骨熬不住,晚上再过来。”
瑞太妃只是叹气,“容儿,哀家是不是错了?可哀家真是为他好啊!”
“太妃,往后王爷的事,咱们还是别管了吧,儿孙自有儿孙福,随他去吧。”
“我听说近日皇帝跟他生了间隙,有心想问一问,可他压根不理睬哀家……”
“太妃犯不着为这事担心,您瞧,皇上还是看重王爷的,不然怎么会让他操办皇后的身后事呢?”
“说起皇帝,我也揪着心,他在我身边呆过几年,我知道他的性子,是个重情重义的人,皇后冷不丁去了,对他打击很大,听说把自己关在凤鸣宫里,谁也不见,也不知道他每日吃没吃东西?哎,眼瞅着要过年了,没想到出了这档子事,皇后还是福薄啊。”
“谁说不是呢,”容嬷嬷道:“皇后娘娘贤良淑德样样俱全,可惜了。”
——
墨容澉下了辇,门口站着的小太监赶紧上前行礼:“给王爷请安。”
“大总管呢?”
小太监还没答,高升海的声音便传了出来,跟着人也到了门边,打了个千儿:“王爷受累了。”
墨容澉问,“皇上怎么样?吃东西没有?”
高升海掖了一下通红的眼睛,哀声叹气,“娘娘走了,皇上哪有什么心思吃东西,从昨晚到现在,不吃不喝,人也迷迷瞪瞪的,奴才瞧在眼里,真真是心疼啊。”
“我去劝劝他。”
墨容澉说着就要抬脚进去,边上两个锦衣禁军将腰上佩剑一抽,拦住他。
“不成啊,王爷!”高升海赶紧说,“皇上有吩咐,谁也不能进去打挠,皇命不可违啊。”
墨容澉皱眉,“老这么不吃不喝的怎么行,他是皇帝,难道江山社稷都不要了吗?”
“王爷再给皇上一点时间吧,皇上是有大智慧的人,奴才相信他会熬过去的。”
墨容澉扫了那两名禁军一眼,“你是皇上身边的人,多劝劝他,一定要吃点东西,还有,后天一早,我着人过来安棺。”
“是,请王爷放心,奴才定会好生劝劝皇上的。”
——
与此同时,郊外庄子里的人陆续醒来,发现太阳已经升得老高,明显是昨晚喝多起晚了,附近山头的寺庙里在敲丧钟,人人都一脸惊讶,这是国丧,倒底谁去了?
举国大丧,当然不是什么好事,楚王是宗室,这是他的庄子,自然得立刻布置起来。
余得贵急急忙忙去请示王妃,到了院子,见院门大开着,他没多想,可进去一瞧,屋里特安静,那两个丫环一个都不见,王妃睡的那张大床遮着账幔,他垂着手在账外叫了好几声,里头都没答应。
他不敢放肆,到丫环屋里一看,也是安安静静的,床边都垂着账子,他也不管,伸手就撩开,床上的被子里拱着一团,他心里隐约不安,伸手揭开,哪里是什么人,分明是塞的衣物。
他急忙冲到王妃寝卧,掀了账幔揭开被子,底下亦是塞的衣物,他噔噔噔后退了几步,差点一屁股坐在地上。
大冬天里,余得贵急出了一脑门子的汗,赶紧把人召集起来四处寻找,最后在林子里找到了还昏睡不醒的两个亲卫兵。
这下可乱了套,再找另外两个,他们昨晚上也吃了肉喝了酒,此刻在屋里亦是睡得不醒人事。
余得贵就是再蠢,也猜到了是什么事了——楚王妃跑了!
他赶紧套车,马不停蹄往楚王府赶,在他手里出了这样的事,王爷一定会活剐了他,可就算是活剐,他也得去通报。
到府里一问,楚王不在,说是皇后殡天,王爷上宫里去了。
余得贵急得直搓手,只好把事情告诉给郝平贯,求他拿个主意。郝平贯一听也傻了眼,王妃跑了,他能有什么主意……
第三百六十六章只想逃开这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