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墨子白
“我坐在这里,她大概睡不着吧。”
蓝霁华压低了声音,“你倒底想干什么?喜欢上她了?”
蓝文宇诡异一笑,“我喜欢她儿子。”
蓝霁华愣了一下,“喜欢麟儿?”
“小家伙真厉害,这么些年来,他是第一个在我身上留下印迹的人。”
蓝霁华听说了他把白千帆母子抓回来的事,不由得笑起来,“小孩子最会分辩好坏,不然他怎么不咬别人,只咬你?”
蓝文宇被他奚落,正要回应,听到一个清婉的声音从里边传过来,“阿哥,你怎么来了?”
伴着声音,白千帆从里面出来,穿着素白的袍子,乌黑长发披散,脸盘如玉,乌黑的大眼睛略带诧异。
蓝霁华笑道:“我路过,来看你睡了没有?”
“找我有事么?”
“我明天出宫,要走很长一段时间,来跟你道个别。”
白千帆眼睛一亮,“阿哥能带我一起去么?”
“咳咳咳……”蓝霁华转了话题:“你怎么还没睡?”
“已经睡下了,听到阿哥的声音,所以出来看看。”
“若我没有来,你便睡下了?”他朝端坐在那里的男人抬抬下巴,“外头有人,你也能睡着?”
白千帆看也不看蓝文宇,说,“为什么睡不着,殿里总是有人的,晚上有人值夜,习惯了。”这意思是把蓝文宇和她跟前的下人们混为一谈了。
蓝霁华瞟了蓝文宇一眼,后者脸上依旧是风平浪静,嘴角甚至微有笑意,似乎对白千帆的不待见不以为然。
“行了,你睡吧,我走了,”蓝霁华站起来,“蓝将军,我们一起走吧。”
蓝文宇站起来,对白千帆说,“你安心睡,我明日再来看你。”
白千帆回他:“你要是不来,我会感激不尽。”
蓝霁华哈哈大笑,扯着蓝文宇走出了宫殿。到了外头,他笑意瞬间一敛,目光带了警告:“她不是蓝浓华,她是我亲阿妹,你别想打她的主意。”
蓝文宇却答非所问,“你和人抢过东西吗?”
“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我很享受抢东西的过程。”蓝文宇留下一句莫名的话,扬长而去。
第六百零二章临死前诡异的笑容
四月芳菲,草长莺飞,东越的春日一片生机盎然。
然而春风也有吹不到的地方,那便是禁宫,尽管御花园里百花齐放,路边大树郁郁葱葱,但行走在宫里的奴才们都觉得冬天似乎还未曾远去,因为这禁宫的主人就是一块数九寒冰,总让人不寒而粟。
郝平贯站在滴水下,老神在在的看着刚落在树上的一只鸟,那鸟真好看,翠色的羽毛,翘着紫蓝色的长尾,翅膀卟哧一展飞向天空,让人觉得眼前划过一道翠色的光。
小福子跟着郝平贯一起看那只鸟,等鸟飞走了,他收回目光,压低了声音,“大总管,都快半个时辰了,月桂姑姑还没出来,魏太医给扎了针后,万岁爷的头疼病不是好多了么,怎么今儿个又厉害了?”
郝平贯叹了口气,“今天是咱们小世子出生的日子,万岁爷大概想起伤心事了。”
小福子对插着袖子,“万岁爷真可怜。”
“谁说不是哟,”郝平贯神情哀怜:“眼瞅着一天天好起来,可一到了要紧的日子,前边的功夫都白搭了。”
小福子叹了一口气,不说话了,屋里传来月桂的声音:“……史家大家姐追着王妃跑,还常常上家里来堵门,大伙都被她弄得没辙,月香姐只好托里长向史老板传话,说这么下去只会适得其反,史老板也知道脸面不好看,大概是他劝了史小姐,后来她才消停了些……”
月桂一边说,一边悄悄看墨容澉,见他睁着眼睛定定的看着地上的兔仔,并没有象往常那样靠在椅子里闭目养神,心里有些不安,不知道她还要讲多久,翻过来覆过去就是这么些话,大约皇上也听腻了吧。
等她中间换口气的时侯,皇帝突然指着他一直盯着看的兔仔说,“那只是新的?”
月桂心一跳,不敢撒谎,卟通跪下来了,“奴婢该死,没有照顾得好兔爷,前些日子死了一只,奴婢怕皇上责罚,所以斗胆叫人新添了一只来。”
皇帝倒也没发火,静了一瞬,说,“她不在,它们也觉得没意思吧,罢了,生死有命,强求不得,把那只新添的弄走,以后也不许再添。”他顿了一下,说,“你退下吧,朕想一个人呆着。”
“是,奴婢遵旨。”月桂起身,把兔仔们都抓到竹篓里装好,拎着出了门。
郝平贯见她出来,照常问一句,“睡了?”
月桂摇头,“皇上说让他一个人呆着,不叫进去。还有,”她声音低下去,“皇上认出来咱们新添的那只兔仔,大总管,奴婢瞧着皇上那样,真想狠狠哭一鼻子。”
郝平贯眼里泛了水光,“别说你,咱家也想哭啊。不行,咱家得到长生殿哭一会王妃去。”
月桂伴着他一块走,“大总管,您说皇上为什么不给王妃正名,还让咱们叫王妃,不是应该叫皇后么?还有小世子,那应该叫大皇子啊。”
“皇上大约是觉得皇后和大皇子叫起来太陌生,还是叫王妃和小世子听着亲切,至今王妃的牌位上还空着,为这事,咱家请示过几次了,但万岁爷一直没松口,可能是没想好吧,用情太深,以至于不敢落笔,害怕那笔一落下去,就成事实了,牌位空着还可以自欺欺人。”
郝平贯猜得没错,墨容澉就是这样想的。按规矩,白千帆是嫡王妃,他入主禁宫,她虽然死了,也应该追封为大行皇后,可他就是不肯赐封号,不肯写牌位,至今皇陵边的墓碑上还是空的,长生殿的牌位也是空着的。
没落笔,就当她还活着,他是这样想的。
悲伤是漫无止境的,并不会因为时间的流逝而减少,不过他倒底是个理智的人,既然夺了天下,就应该做出点样子给百姓们和朝官们看,他不是只会打仗的楚王,他也是会治国的皇帝。
他知道自己的心病,也知道这样下去不行,所以在魏仲清和修敏的劝告下,还是接受了魏仲清的扎针疗法,刚开始不觉得,时间长了,还是颇有成效的。他脑子里原先总是乱糟糟的,象装满了桨糊一样,现在渐渐清明起来了,就象从一堆乱麻里挣脱了出来,悲伤仍在,但是他可以很好的克制。
只是今天……在这个特殊的日子里,他不愿意强行控制情绪,他需要思念,哪怕这种思念是噬骨的。
一年前的今天,她替他生了孩子,那天从头到尾发生的事情,他都记得清清楚楚,记得他在门外怎么听她叫唤,记得他无比煎熬的心情,记得孩子落地时嘹亮的啼哭,更记得自己那一刻泪流满面……
阳光从窗格里斜照进来,投射在地上,距离他的脚不到一尺,触手可及,而他坐在一片幽暗里,眼角的泪黯然落下……
曾经的过往走马观花似的在脑子里闪现,一幅幅画卷那样清晰,突然,他眉头一皱,刚刚闪现的那个画面……那是诸葛谦瑜倒地前的表情,他缓缓往后仰,嘴角却露出诡异的笑容……
他为什么笑?那笑有什么含义?
墨容澉猛然站起来,在屋里踱起步子,那段时间他过得太混乱,现在想想,有些事情不是没有破绽,太子一直到死都咬牙不松口,因为他知道招了就是死路一条,可诸葛谦瑜为什么相信他?还有,诸葛谦瑜被杀的时侯,并不显得害怕,反而有一种解脱的轻松,所以他笑了。
可是怎么查呢?和那件事有关的人等都被他杀光了,现在想找个活口都没有,他摇了摇头,重新坐下来,或许是他太希望白千帆还活着,其实诸葛谦瑜临死前的笑,什么用意都没有,又或许诸葛谦瑜死前根本就没有笑,刚才的回忆全是他的错觉。
他弯下腰,把脸埋在掌心里。
千帆,你还活着吧,为什么我一次都梦不到你和麟儿,你走得太远了么,还是你根本没有死,为什么不托梦告诉我?你知道吗,我在这禁宫里每日如行尸走肉,只有想你和麟儿的时侯,我才是活着的,因为想你们,心会痛,很痛很痛……
第六百零三章抓周
南原虽然很多地方和东越不一样,但孩子过周岁抓周的习俗是一样的。
蓝柳清替墨容麟在金殿里办了一个很盛大的周岁宴,皇室宗亲,文武百官,齐集一堂,吃饭喝酒,载歌载舞,为小王子的周岁庆祝。
大家分坐在四周,中间铺着大红的绣毯,墨容麟站在上边,他今天也是盛装打扮,戴着小金冠,脖子上挂着小金锁,穿着大红的锦袍,袍子很长,在地上拖出一尺来长,看起来有些滑稽。
他长得白白胖胖,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眉心点了红,笑起来两个大酒窝,漂亮得就象画里的娃娃,大家都喜欢他,拍着手为他唱歌,舞姬们在边上欢快的跳着舞,长长的挽纱在他跟前飞过来扬过去,他伸手就抓,抓到谁,谁就能得到一个银祼子做奖赏。
他如今走路很少摔跤了,便是踉跄着坐下去,手往地上一撑,屁股一翘,立马又能站起来,只是说话还欠缺,偶尔会喊娘,其他时侯便叽哩呱啦说着谁也听不懂的语言。
酒过三巡,气氛正热烈,重头戏开始了,金丝软毯上摆上了各式各样的东西,乐曲停,舞姬们都笑盈盈立在一旁,墨容麟有些莫名其妙,不明白这些漂亮的姐姐们怎么不跟他玩抓纱巾的游戏了?他走到一名舞姬面前,使劲扯她挽在手臂上的长纱,舞姬看着他好笑,松了长纱任他扯,结果小家伙一边扯一边打转,把自己给裹在里边了,逗得在场的大人们哈哈大笑。
白千帆过去把他解救出来,告诉他到中间的毯子上去拿一样东西,喜欢什么就拿什么,但是只许拿一样。
墨容麟听懂了她的话,丢开那条纱巾,慢慢走到中间去,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似乎拿不定主意,大殿里渐渐安静下来,大家的目光都停在他身上,很好奇他倒底会拿一样什么东西?
只有一个人的目光是落在白千帆身上的,象往常一样,肆无忌惮的看着她,白千帆余光瞟到,只当作没看见,她觉得自己脸皮已经够厚的了,但和蓝文宇一比,立刻小巫见了大巫,恐怕连他的一成都不及。
蓝文宇盯着白千帆,蓝浓华却盯着他,见到这一幕,嘴都气歪了,拿胳膊用力撞了他一下,“再看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了。”
蓝文宇被她撞了也不生气,扫她一眼,“你嘴怎么歪了?”
蓝浓华看他一本正经的样子,还以为是真的,忙拿手遮住,惊慌道:“怎么会歪了?我没干什么呀?”
蓝文宇哈哈大笑,“气的呗。”
蓝浓华这才知道上了当,恨恨的打了他一下,他们打情骂俏的场景很多人都看到了,均是会心一笑,又去看墨容麟了。
墨容麟象个花心的人,一会捡起一支笔,一会又拿着金元宝,可每当大伙以为他选定了,他又兴趣缺缺的放下了,摸摸脑袋望着白千帆,很茫然的样子。
白千帆只好又过去跟他讲一次,“乖麟儿,把你最喜欢的一样东西拿给娘亲好不好?”
墨容麟却摇了摇头,意思是没有喜欢的。
大伙都奇怪,这么多东西,竟然没有一样是他喜欢的吗?
蓝柳清似乎一定要得出一个结论,亲自上前跟他说,“乖乖,这殿里有你喜欢的东西吗,指给阿嬷看。”
墨容麟转着小身子,四周环顾了一圈,突然转身往前走去。
白千帆正要叫住他,蓝柳清摆手制止,低声说,“不要紧,看他想要什么?”
所有人的目光都追随着墨容麟小小的身影而去,只见那个小人蹒跚着步子,拖着华丽的袍尾,雄纠纠,气昂昂的爬上了丹陛。上台阶他还不熟练,所以手脚并用,整个人匍匐着往上爬去。
白千帆一看,这不太好吧,想过去把他抱下来,蓝柳清按住她,“等等,或许那上边有他喜欢的东西。”
大殿里静悄悄的,没有人说话,也没有人吃东西,全看着墨容麟,看着他一步一步奋力往上爬,看着那漂亮的小袍子在丹陛上无声的拖曳着……
最后,他终于爬上了高台,扶着金灿灿的龙椅站了起来,然后再奋力的爬上龙椅,转过身坐下,双手搭在游龙戏珠的扶手上,望着底下乌泱泱的人,咧着嘴笑。
底下没有人能笑出来,大家都目瞪口呆,谁也没想到墨容麟最后选的是——龙椅。
墨容麟或许觉着大家的表情太有趣,歪着头看他们,突然抚掌大笑起来,白千帆赶紧附合他,也哈哈大笑起来,她一笑,四周安静的人群立刻象活过来一般,一个接一个都笑了起来,一时间,莫名的大笑响彻了雄伟的殿宇。
白千帆心里有些慌,偷偷看了蓝柳清一眼,见她也在笑,松了口气,赶紧跑上去把墨容麟抱下来。
蓝柳清把自己的内官总管招过来低声吩咐了几句,总管躬着身子退了下去。
这时白千帆抱着墨容麟回来了,向蓝柳清请罪,“麟儿不懂事,母皇别怪他,要怪就怪我没教好他。”
蓝柳清笑道,“怪你做什么,难道是你教他这么做的?其实麟儿想当君主是好事啊,有志气,比你强多了。”
虽然蓝柳清这样说,白千帆心里并没有轻松多少,毕竟还是犯了忌讳。
蓝柳清从她怀里把墨容麟接过来放在地上,指了指毯子中间,“乖麟儿,再去看看,有没有喜欢的,有就拿来交给阿嬷。”
有人同他玩,墨容麟是乐意的,迈着小短腿又去了。
这时大家才发现,那张华美的毯子上多了几样东西,有花花绿绿的点心,还有一个金印,那是蓝柳清的金印,是南原君主的信物,相当于东越皇帝的玉玺,有了金印才能名正言顺的当南原的王。
墨容麟仍是东看看西看看,但这回他并没有随手捡起什么东西,路过点心的时侯,他驻足停留了片刻,最终还是绕过去,停在了金印跟前,然后弯下腰,把金印捡起来,转身往人群这边来。
蓝柳清脸上的笑有些发僵,慢慢弯下腰,准备接墨容麟送过来的金印,哪知墨容麟走过来直接把金印交到了白千帆手里。
全场又是死一般的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