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墨子白
蓝文宇从马上下来,眼睛看着停在路中间那辆游行用的马车,按惯例,那里面没有坐人,装的全是节日上要用到的各种物什。
“打开。”他往最后一处城门走的时侯,突然想起来,刚才有辆马车跟着人群一起出去,所有的人都查了,唯独没查那辆马车。如果马车里混有其他香料,掩住了她的气味……到这个时侯,他不能放过任何一个可疑地方,所以调转马头追上来。
赶车的是个中年汉子,上前弯腰行礼,嗫嗫的道:“将军,这里面装的是……”
“少罗嗦,打开。”
中年汉子不敢再说话,过去把车门打开,露出里面杂乱无章的各种物件,每年都是这样,去的时侯,要用的东西码得整整齐齐,收场的时侯,就顾不得了,往车里一顿乱扔,反正到明年的跳火节,这些东西全要重新制办新的,扔坏了也没关系。
双扇木门直直的伸着,象双迎的手臂,蓝文宇缓步走到车厢边,目光一寸一寸的扫过去……
百姓们很诧异,车厢并不大,蓝将军怎么看这么久也没反应?可是没有人敢过去张望,都安静的站着。
良久,蓝文宇弯下腰,用手捏起一角衣裳,布的颜色很暗,很难让人察觉,但他看见了,他的嘴角扬起来,笑意漫延至眼底,把覆在上边的东西都拿开,露出一张惊惶的脸来。
她越惊惶,他脸上的笑容越灿烂。把她的披风拔开看一眼,墨容麟在她怀里睡得很安然。
白千帆没说话,只用哀求的眼神看他,蓝文宇很熟悉这种眼神,第一次抓她的时侯,白千帆就是这样无声的哀求他的。可他怎么会放她走呢?
他扬了扬眉,顺手从旁边拿了一个扑傩盖在她脸上,然后把她抱了出来。
从车门后转出来的蓝将军让大家吃了一惊,先前还板着的脸笑得无比灿烂,就跟突然间捡了一大包金子似的,更令大家惊奇的是,他手里抱着一个人,穿着男人的衣裳,脸上戴着扑傩,看不清脸,如果是个男人,他这样横抱在怀里,实在是怪异,所以大家都猜,那应该是个女人。
而蓝将军接下来的举动更加证实了这一点,他并没有把人犯交给任何人,也没有任何粗鲁的行为,而是将她亲昵的搂在怀里,就这么策马离去。
大家眼睁睁看他远去,半响,才有人说:“恐怕不是抓人犯,是蓝将军在找他的女人吧?”
那么问题来了,什么女人能拒绝在南原姑娘心目中排名第一的蓝将军?又为了什么要逃跑?
在百姓们纷纷猜测的时侯,白千帆用力扯开蓝文宇揽在她腰上的手,愤怒的道:“你这个大骗子!”
总算把人找了回来,蓝文宇心情奇好,一点也不介意她的态度,慢悠悠的问,“我为什么是大骗子?”
白千帆哼了一声,“你说喜欢我,可我那样求你,你都不肯放过我!”
蓝文宇笑嘻嘻的振振有词,“正是因为太喜欢你了,怎么能让你走掉,那不亏着我自己了吗?”
第六百一十三章盖过他的痕迹
白千帆其实并不清楚自己为什么要逃跑,她只是觉得呆在宫里极其不安,那是一种让人无所适从的浮躁,她的脑子里时常会闪现一些奇怪的画面,在这些画面里,永远有一个她看不清脸的男人和一个似曾相识的小姑娘,这些画面有时久久的盘踞,有时一闪而过,快得让她抓不住。
她觉得有些东西正从她记忆里慢慢流走,她很惶然,很不安,她知道自己一定是出了什么状况,但她却找不到一个可以相信和求助的人,所以她要走,离开这里,至于离开后去哪,心里并没有打算。
回到宫里,她以为会要面对某些人的怒火,然而并没有,蓝文宇象往常一样与她道别,如珠如玉也是寻常的模样,服侍她和墨容麟睡下,好象她就是从盛大的节日庆典中归来,什么事也不曾发生。
她确实很累,往床上一躺,眼皮子就发沉,很快睡过去了。
如珠如玉站在床边,默默的看了她一会,如珠转身出去,如玉从床下拖出一银制的小炉,往里面洒了一些粉末,点了个火折子扔进去,再轻轻推回床下。很快,似有若无的香弥漫开来。
这时,如珠进来了,盘腿坐在地毯上,双手合什,袅袅轻烟在空中浮着,她的脸色渐渐苍白,额头冒出大颗的汗,裸露在外的手臂上突然凸起一个小疙瘩,然后缓慢的游动着。
如玉默默的看着,将腰间别着的匕首抽了出来……
蓝柳清焦虑的在金砖上踱着步子,长长的裙尾拖曳过地面,发出很细微的悉索声。
听到熟悉的脚步声,她抬头望去,问道:“怎么样?”
“已经睡下了,”蓝文宇迈进殿门,“陛下不必担心,一觉起来,她会忘记今晚的事。”
蓝柳清的表情有些凝重,“为什么这么久了,她还是想走?难道那些香对她一点作用都没有?明明无色无味,她不可能察觉的。”她顿了一下,“难道真要加重剂量,可她毕竟是朕的亲骨肉,朕心里……”
“陛下,”蓝文宇打断她:“臣日日伴在她身边,臣敢肯定,那些香已经起了作用,至于她为什么想走,不是因为想回到墨容澉身边,只是不习惯宫里的生活罢了。”
蓝柳清探究的看着他,“你是这样认为的?”
“是的,”蓝文宇坦然的对上她的眼睛,事实上他并不能确定,但他知道加重剂量对白千帆百害无一利,他要娶的是一个正常的女人,而不是一个被香薰坏了脑袋的傻子。
“若是寻常人,早已经顺从了,但她……”蓝柳清摇了摇头,“实在让朕意外。”
“舞阳公主意志坚强,不比导常人,陛下一早就知道的不是吗?”蓝文宇道:“请陛下再多给臣一些时间,臣定会让公主脱胎换骨,重获幸福。”
蓝柳清叹了一口气,“她是朕亲生的,打小又受了那么多苦,朕自然是希望她幸福的,如此便罢了,让如珠如玉抓紧些吧。”
“是,臣知道。”蓝文宇微躬行礼,退了出去。
这样的深夜,外头光线倒不错,并不是一团漆黑,月亮挂在半空,又大又圆,清辉洒落,天地上浮着淡淡的白光,人漫步其中,有一种重负后的轻松感。
蓝文宇负着手,不知不觉又走到平乐宫,他站在高大的殿门外,想起了自己对蓝霁华说的话,他说他很享受抢东西的过程。
只是那时侯,他没有想到这个过程如此艰难,实在有些受打击,可不管墨容澉给她留下了多么难以磨灭的印象,他终究会一点一点盖过他的痕迹,让她的脑子里今后只有他一个人。
其实究竟喜欢她什么,好象也说不上来,只是觉得她和别的女人不同,尽管记忆出了问题,她仍可以凭直觉策划逃走,光凭这点,就让他心生佩服。
到现在,他已经分不清是他在征服他,还是她在征服他了……
——
蓝霁华取下信鸽铜环里的纸条,手一扬,鸽子卟哧展翅飞向夜空,他关上窗,正要转身,突然耳朵微微一动,手心往内一转,手指一弹,小小的纸条悄无声息被弹进了宽大的衣袖,他转过身来,看着门边的杜长风讪讪的笑:“杜兄几时来的?怎么一点声音都没有?吓我一大跳。”
杜长风淡然的看着他,“心里没鬼,自然没什么可怕的。”
蓝霁华讶异的道:“杜兄,小弟可是个坦荡的人,您要说我心里有鬼,我可不乐意。”
“是么?”杜长风在桌边坐下,给自己倒了一杯水,“你一直留在这里不走,是不是为了史莺莺?”
蓝霁华不好意思的摸了摸鼻子,“你看出来了?”
“看不出来才怪,”杜长风象喝酒似的把水倒进嘴里,咕嘟咽下去,“她嫁人了,你别想了。”
“不是说不算数吗?”
“谁说的?”
“杜兄自己说的啊,说你是被逼的。”
杜长风:“……我什么时侯说的?”
“咱们喝酒的时侯。”
“醉话不算。”
“酒后才吐真言,小弟可是当真了。”
杜长风:“……兄长给你一个警告,史莺莺可不是一般的凶悍,你最好和她保持点距离。”
蓝霁华又揉了揉鼻子,笑得越发不好意思了,“不瞒杜兄,小弟就喜欢这样凶悍的,她瞪我一眼,我都能高兴老半天。”
杜长风:“……咳咳咳,我看你长得文质彬彬,没想到口味这么特别,”他沉吟了一会,“君子有成人之美,若是我放封休书与她,你能把她带走么?”
蓝霁华认真想了想,“恐怕不行,她喜欢这驿站比喜欢我多,除非我弄一个更大的驿站给她,或许她会考虑。杜兄,为什么不是你自己离开?”
杜长风没有答他,起身走出了门口。
在廊上正好碰到史莺莺,她高兴的过来告诉他,“一个胡人的商队把后面的房间全包了,这下咱们赚大发了。”
杜长风向来视金钱如粪土,对她的好消息没兴趣,丢下一句,“蓝霁华不是什么好人,你要当心点,别让人卖了都不知道。”说完进了自己的屋子。
史莺莺听着他这话有些莫名其妙,愣了一会,突然想到了,瞬间喜笑颜开,冲着快速关上的房门说,“你放心,我对你一心一意,别人抢不走我的。”
楼下的屋子里,蓝霁华在灯下把小纸条展开,上面写着四个字:再逃,未果。
他把纸条在烛上点燃,托着腮,若有所思的看着它慢慢化为乌有。
第六百一十四章找不到感觉的瑞太后
东越的六月已经有些热了,屋子里摆了冰盆,皇帝仍觉得热,伸手把领口扯了扯,也说不上来倒底是天热,还是心里的火气太盛,时隔两个月,那帮老家伙旧事重提,再议采选之事,依旧是呼拉拉跪了一大片,个个直着脖子进谏,那些老话翻过来覆过去,罗嗦个不停,让他耳朵根子不得清净。
到最后,都察院御史蔡安和辩得脸红脖子粗,恨不得当场血溅三尺,以示忠孝,终于让他怒了,拍案而起,喝斥杖三十,身后群臣跪了一地,高呼求情,而蔡和安突然起身撞向殿中大柱,幸亏一旁的修敏眼疾手快,用力推了他一把,堪堪避过柱子,摔在地上,有轻微的擦伤,并无大碍。
墨容澉当时已经往后殿走了,听到动静转身,本来就心火旺,这下更是恼得不行,喝令把蔡安和关押起来,秋后问斩,然气怒气冲冲回了承德殿。
驳发的怒气收得很快,上午耐着性子批奏折,下午歇了午觉起来,一颗心却悠悠荡荡的浮在半空,好象总有什么事让他不安宁。
郝平贯站在他身后轻轻摇着扇,不时打量他一眼,劝道,“皇上,外边的日头西沉了,您出去走走,透透风吧。”
皇帝懒怠的闭上眼睛不吭声,小福子脚步轻轻走进来,“皇上,慈安宫的黄总管求见。”
皇帝问:“什么事?”
小福子躬身答:“说是太后昨日贪凉,有些伤风,已经请太医看过了。”
“太医怎么说?”
“太医开了药,说是无大碍。”小福子顿了一下,“只是太后不愿意吃药,黄总管心里焦急,这才来回皇上。”
皇帝缓缓睁开眼睛,“太后为何不愿吃药?”
小福子嗫嗫的答不上来,黄有道就在门口,见皇帝的目光看过来,赶紧往里边走了几步,卟通跪下,“回皇上,太后老佛爷大约是身子不舒坦,把药碗都摔了,说……”
“说什么?”
“说这么活着没意思,不如早些去见先帝爷……”
皇帝轻笑一声,好么,又一个来逼他的。
黄有道跪在那里不敢再说话,郝平贯试探着劝道:“皇上,您去看看太后吧,她老人家一个人呆在慈宁宫也委实怪寂寞的。俗话说老小老小,太后这是在向您撒娇呢。”
皇帝站起来撩了撩袍子,“走吧,去看看。”
曾经的瑞太妃当了太后,着实风光了一阵子,穿着凤袍抱着狸猫在后宫里四处招摇闲逛,后来发现她这么逛着有点傻,后宫冷冷清清,一个宫妃都没有,她上哪逛,都没人上赶子给她请安问好。
她如今移到慈安宫,地方大,景也好,可殿里实在冷清,除了她就是奴才们,没人陪她说话解闷儿,还不如墨容瀚当皇上那会,皇后和嫔妃们时常过来走动,她那时虽是太妃的衔,也颇得她们爱戴,不时孝敬点什么过来,她不希图东西,就盼着点人气,年青的时侯不得宠,不愿意与人往来,觉得没脸面,老了却和寻常妇人一样,盼着人丁兴旺,一家子热热闹闹。
如今病了,更是情绪低落,手里拿着小小的长命锁,还未开口,眼泪先落下来。
荣嬷嬷忙劝:“老佛爷,您这是怎么了,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病,怎么想不开呢,太医正说了,喝几副药立马就好。”
瑞太后拿着手帕掖眼角:“哀家是想起未曾谋面的乖孙了,可怜的孩子,连阿嬷都没见一眼就去了,怎么不让人心疼。”
“老佛爷,小世子福薄,留不住,是他的命数,您就别伤心了,往日后看吧,等皇上纳了后宫,小主们替皇上开枝散叶,到时侯您抱都抱不过来呢。”
瑞太后把小银锁塞到枕头底下,叹了口气,“这就这事让哀家心烦啊,你是知道皇上的心结的,今儿在朝上,蔡安和都被关押了,说什么秋后问斩,你听听,这样的皇帝让不让人心寒?朝臣为他好,他却要朝臣的命。”
“皇上是明君,奴婢想,他只是一时气恼放了狠话,冷静下来断不会要了蔡大人的命的。”荣嬷嬷道:“如今大伙都在想办法,蔡大人,修大人,在朝堂上谏言,郝大总管,晋王爷,还有咱们暗地里想辙,奴婢觉得晋王爷上回提的主意不错,就是奴婢想起从前的事,心里总有些害怕。”
“谁说不是呢,”瑞太后说,“如今这宫里就我们母子两个,按理说应该亲近了,可哀家觉得还不如从前呢,住得近了,反而隔得远了,几步路的距离他自己不来,总打发小福子来问安,哀家要见他一面还真不容易。就晋王提的那个事,哀家觉得成,哪怕冒冒风险哀家也认了,先前是楚王妃还在,所以弄砸了,如今她不在,弄一个来补窿窟,总不会打出去。”
两人正说着话,听到门口小黄门扬声高呼:“皇上驾到!”
瑞太后忙歪在榻上,脸朝里躺着不动,荣嬷嬷瞧着好笑,替她掖好被角,起身到门口迎驾。